11 探探虛實】
“你不打算讓他知道你已經想起他了?”
“何必呢?我不可能回到他身邊,就讓他以為我什麽都不記得,對彼此才是最好的。”這些年,她變了,不再是那個害怕被舍棄的來福,而他也已是獨當一面的皇商,他們之間本該不再有交集。
突地,她想起了馮珏拿出的那封信,那确實是大爺的筆跡,可他為何要給馮珏寫信?就算他早知道當初救她的人是馮珏,也沒必要與他書信往來。
李魁注視她良久,若有所思地道:“靜予,屠大娘走了。”
“她……”
“前年走的,她突然兩、三天未進莊子,我得了空去探望,才發現她躺在我大哥的墓旁,早已氣絕多時。”李魁搖頭輕嘆。“她的身子原本就不怎麽好,哪兒不舒服也不說,可我在想,她那時許是知道大限已至,才會拖着身子躺到了墓旁。”
方靜予面色凝重,不願去想像那樣的畫面。
“後來,我通知了她的夫家,請求将她葬在我大哥身旁,他們不允……是啊,他們怎會答應,要是讓兩人合葬,他們的臉要往哪兒擱?最終,我也不知道屠大娘葬在哪裏,但我常會忍不住想,他們是否在黃泉之下重逢了。”
她總覺得他話中有話,像是在提點她什麽。
“我大哥那個人向來是個老實的,連調戲姑娘家都不敢,可他明知屠大娘是羅敷有夫,還是動情了,我不知道人的情感是如何,可人生在世不能相守,非得要等到黃泉路上重逢,你不覺得凄涼?”
方靜予聽明白了,他是在提醒她要趁着尚在世時,別讓自己後悔,可是……她還能有什麽選擇?
她要是不放手,要是讓文二爺察覺馮珏就是當年救她的人,只怕會挖出文羿的身世,最終可不只是她身敗名裂而已,貴為皇商的他一旦背負醜聞,恐怕汲汲營營到手的位置就不保了。
她盡己所能的不想将他攪進文家的內鬥,然而他卻已經心細如發地替她策劃着,她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光是對他冷漠就已教她用盡了全力,她是無法再對他殘忍的。
“不說了,魁二叔早點回去歇息吧。”
這是個無解的難題,她也不想解,現在的她只盼能重回文家,拿回原屬于大爺的一切,這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至于虧欠馮珏的,注定得等來世才能還了。
“可是……”李魁話到一半頓住,直瞪着她身後。
方靜予見他表情不對,驀地回頭,就見馮珏站在暗處,她抓着帔子,心忖着他到底聽見了多少。
“這麽晚了,你們在聊什麽?”馮珏的嗓音輕且啞,也不再明目張膽地凝睇着她。
“落花生。”她指着田埂邊的落花生,想從他的神情裏找出端倪。“雨水有點多,總得巡巡是否積了水。”
“那些落花生不過是皇上一時興起交給我的,種得活就種,種不活也無妨,天寒露重,文大夫人還是早點回房歇着吧,若是文大夫人有所顧忌的話,可以将丫鬟找來候在一旁。”
聽出馮珏的話意,她明白他壓根沒聽見她和李魁的交談,也明白他是借此告訴她,他不會再對她無禮。
“魁叔,早點歇着吧,這些落花生無礙的。”
“好。”
方靜予朝李魁欠了欠身,回頭朝馮珏的院落而去。
一路上,馮珏始終走在她三步之後,像是在護送她回房。
“多年前,我有個心怡的姑娘,她也總愛在四更天巡田。”
方靜予頓了下,腳步卻未停。“那姑娘很懂農活?”難道,他還是聽見了什麽,所以在試探她?
“是啊,當年我有一批萊菔還是她幫我栽活的。”馮珏放緩了腳步,看着四周,就是不看她的背影。“文大夫人與她極為相似,所以我一時情難自抑……往後不會了,可我畢竟犯了錯,要是有機會讓我彌補,務必告知我。”
“馮二爺知錯能改便成,沒什麽好彌補的。”聽到最後,她明白了,他不是試探,他只是因為在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有感而發罷了,這讓她松了一口氣,心頭卻也漫上濃濃的苦澀。
“不,請務必讓我彌補,了卻我一樁心事,從此以後,我才能真正地放下。”他要強迫自己面對這一切,告訴自己早已失去,從此以後不再深陷。
方靜予垂着眼,半晌才道:“那麽……馮二爺能為我相公申冤嗎?”他都說到這坎上了,她就順手推舟吧,況且,有他相助,确實是如虎添翼。
“可以,過幾日回疏郢城,我就會着手處理這件事,還請文大夫人放心。”踩上了廊階,他瞧也沒瞧她一眼。“文大夫人回房吧。”說完,他便先行離開了。
方靜予瞅着他的背影,緩緩地收回目光,進了房,倚在床柱邊,始終了無睡意。
如果可以,她也想回到那段最快樂的時光,可是,時光是無法倒轉的。
兩天後,拿着第一批初采收的萊菔,方靜予借了廚房做了萊菔餅,一來是試試萊菔的品質,二來是當她回報莊戶們那日特地為她辦宴。
她注意着火候,一會兒又忙着做腌菜,偏偏她那個兒子老是在廚房裏頭東摸西摸,教她三不五時得分神注意着他。
“小少爺,別靠近竈口。”正在冼菜的茱萸尖聲喊道。
方靜予回頭,壓根不管滿手都是醬料,正想要将兒子抱起時,馮珏的動作比她快了一步。
馮珏看着懷中的孩子,放柔了嗓音問道:“娃兒,叫什麽名字?”
“我才不是娃兒,我叫文羿。”文羿很有個性地道,可因為頭一回被人抱得這麽高,他興奮地東張西望。
“文羿,跟叔叔到外頭玩,好嗎?”
聞言,文羿猛地回過神,眯起眼,萬分戒備。“叔叔都不是好人。”
“羿兒!”方靜予出聲制止。“誰教你這麽說話的?”
“真的嘛……”文羿可憐兮兮地癟着嘴。
方靜予瞪着兒子,文羿乖乖地抿緊嘴,一副受盡委屈的小媳婦模樣。
見狀,馮珏不由得笑了出聲。
文羿瞅着他,不解他在笑什麽。
方靜予想将兒子接過手。“馮二爺,把他交給我吧,你盡管忙去。”
“今兒個沒什麽好忙的,你在這兒忙吧,我把這惹禍精帶到外頭,省得你做起事來綁手綁腳的。”說着,他也沒多瞧她一眼,迳自抱着文羿離開。
“這樣好嗎?”茱萸湊近她問道。
方靜予嘆了口氣。“趕緊把那些腌菜處理好,你再去把文羿帶回來。”
“嗯,就這麽着。”
“文羿,你的叔叔很壞嗎?”馮珏抱着文羿一路朝院落而去,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嗯,叔叔很壞,欺負娘欺負我。”文羿憤憤不平地說道。
“你爹呢?他沒有保護你跟你娘嗎?”
“有啊,可是後來爹爹身子不好。”文羿的眼眶突地微微泛紅。“爹爹老是躺着,叔叔就開始刁難娘,不給花用不給布匹什麽都不給,娘為了不讓爹爹擔心,什麽都不肯跟爹爹說。”
馮珏眉頭聚攏,她在文家過的竟是那種生活?
她就那般心疼那個男人,寧可自己吃苦,什麽也不說?如果是他,他是絕不會讓她受到半點委屈。
“爹爹很疼我也很疼娘,所以爹爹給了娘很多東西,可是爹爹走後,叔叔就把東西都給搶走了。”淚水在他的眸底打轉,但他很用力地忍住。“等我長大,我一定要把娘的東西都搶回來。”
馮珏聞言,笑聲輕逸。“等你長大還要很久。”
“才不會呢,我已經五歲了,我很快就會長大。”
馮珏被他認真的神情給逗得笑開懷,總覺得愈是瞧他,愈覺得他和來福極為相似,幾乎在他身上看不見文又闵的影子。
不如……将他收為義子吧,可若是真這麽做,豈不是讓自己更難受?
“叔叔不信我很快就會長大嗎?”叔叔為什麽笑了?是當他吹牛皮嗎?
“不是,我是……”
“二爺。”
馮珏回頭望去。“郝姑娘怎麽來了?”
“我方才去廚房,本是想幫忙的,可是文大夫人托我将文羿帶去。”
“是嗎?”沒多細想什麽,馮珏将文羿交給她抱着。
既然她不願他跟她兒子獨處,那也就盡可能地讓她寬心,省得她待自己老是那般防備,像是他還會做出什麽令人發指的行徑。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文弈掙紮着要下地。
他之所以肯讓叔叔抱他,是因為叔叔很高,可以讓他看得很遠。
“你還小,讓姨抱着不好嗎?”郝多兒柔聲哄道。
“我不小了,我五歲了。”
“四歲,你才四歲。”郝多兒糾正道。
“才不是,我已經滿五歲了,過年就六歲了。”文羿伸出小小的手掌,很肯定地比了個五。
“可是你娘跟我說你今年才四歲。”
“那就是我娘說錯了,我今年八月才慶祝過五歲生辰。”文羿非常肯定地道,不想讓人以為他是連自己幾歲都搞不清楚的笨蛋。
“是文大夫人跟你說他今年四歲的?”馮珏突地問道。
“嗯,之前我問她的,她明明說四歲,可她也不可能記錯吧。”
馮珏忖着,腦袋閃過一個大膽的可能,于是他問向文羿,“文羿,你是元熙四年八月生的?”
“我是八月生的,可是什麽元熙四年的……我不知道。”他好想問什麽是元熙四年,但是他怕一問出口,他會被取笑是什麽都不懂的笨蛋。
馮珏的心思動得極快,看來他得找個機會去探探茱萸的口風,如果文羿真的是元熙四年八月生的……文羿不就是他的兒子。
往回算,女子懷胎得十月,元熙四年八月生,那便是在元熙三年十月後懷下的……他撿到來福時是九月,隔年一月她才離開……
她刻意告知文羿錯誤的年歲,豈不是欲蓋彌章?而且她想掩飾,不正是意味着她根本記得一切?
“二爺,怎麽了?”郝多兒小心翼翼的問,二爺的表情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嚴肅?
“我問你,你可有覺得文大夫人有任何古怪之處?”他心急地問。
郝多兒攢眉想了下。“硬要說的話,文大夫人說過一句話,讓我有點在意。”
“她說了什麽?”
“她說我是性情溫婉之人,肚子裏懷的這個孩子肯定像我,可是她既然沒了來福的記憶,就等于是頭回見到我,又怎會知道我的性子?但也說不準她只是客套罷了。”郝多兒說着,不由得輕嘆一聲。
二爺要她刻意接近文大夫人,可文大夫人看起來是真的完全不識得她,這讓她覺得挺難過的,畢竟她倆以往感情那麽好,文大夫人卻什麽都不記得了。
如果她都這般難過了,遑論是二爺?
馮珏的黑眸緊縮着,感覺猜想慢慢成形了,但他不是那麽肯定,畢竟她要是真記得他,為何要假裝不識得?
被冷落在一旁的文羿來回看着兩人,他很認真地聽他們說話,可是都聽不懂,他不會真的是笨蛋吧?
方靜予百思不得其解。
昨兒個從莊子回到疏郢城,馮珏送她到鋪子後,只丢下一句文大當家的事交給他後就離開了,甚至連多看她一眼也沒有。
打從那天他險些輕薄她後,他就沒再正眼瞧她,可昨兒個她一直隐約感覺到他冷沉的怒氣,想不透自己是哪兒惹他生氣了,況且他之前像是下了決心要與她劃開界線,怎麽又突然跨過了界線?
“夫人,今兒個不開張嗎?”茱萸進廚房,就見自家夫人坐在裏頭發呆,內餡已經準備好了,可面粉還和在一塊沒揉成團。
“要,當然要。”方靜予趕忙回神,動手揉着面團。
茱萸觑了她一眼。“夫人是在想昨兒個馮二爺說的事?”
她倒是不怎麽在意他要怎麽處理大爺的事,因為她知道他一定辦得到,如今她比較想厘清他到底在想什麽,可偏偏他是個教人難以讀透的人。
“夫人,皇商真有這般大的本事?現下如果要查大爺的事,得要進府衙的,可知府會賣他面子嗎?”
方靜予沉吟道:“大內采買都是經過皇商,而馮家除了是大內指派還可世襲的,是以地方官必定會禮遇他幾分。”
“照這麽說來,大爺的事也許真能沉冤得雪?”
“也許吧。”她應道。
“希望一切順利,兇手明明就是二爺,可咱們卻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方靜予低頭不語。是啊,這才是最難辦的,就算馮珏有本事讓知府重新開審此事,但什麽證據都沒有,又能拿文二爺如何?
別說大爺,她甚至懷疑公爹也是死在文二爺手上。當初大爺的身子好轉,公爹将手中的權力下放,沒多久賦閑在家的公爹就因急病去世,再後來,等到她欲成親時,文二爺又謊稱大爺不要她了,更是差人将她帶走,讓她在半路上出了禍事。
待她回到文府後,她将這事告訴大爺,大爺從那時便開始對文二爺諸多防備,處處限制着他,甚至到最後就連莊子都不讓他經手。
直到一年前,大爺因為染上風寒靜養,誰知道愈是靜養愈是糟,短短一年就撒手人寰,要說是因為病勢來得兇猛,她才不信。
想到這裏,方靜予不禁嘆了口氣,如果當初她能找到蒙禦醫替大爺看診的話,也許就能救回大爺了,可偏偏那時蒙禦醫進京去了。
命運就是如此,仿佛逃不過注定。
如今,沒有人證物證,就連大爺中的是什麽毒都不知道,到底要怎麽辦文二爺的罪?
“夫人,你怎麽了?”茱萸瞧她沉着臉不發一語,不禁擔憂那馮二爺其實沒那麽大本事。
方靜予搖了搖頭。“沒事,那些萊菔你都處理好了嗎?”她打起精神幹活,暫時将這些煩心事抛到腦後,橫豎馮珏那裏要是有什麽消息,應該會通知她一聲。
“刨絲的刨絲了,切塊的切塊了,已經撒鹽了。”
“羿兒呢?”
“在房裏寫字,我跟他說他要是沒寫滿一張,不準他踏出房門一步,你就不知道他那哀怨的神情有多逗人。”茱萸說着忍不住笑了。
方靜予想像兒子那張表情豐富的小臉,不由得笑柔了眼,古靈精怪的小子,真不知道到底像誰。
“好了,咱們先處理這些面團,一會兒我再去腌菜。”
兩人在廚房裏費了點時間處理好面團,方靜予又趕忙到後頭腌菜,掂算了時間,趕在正午之際開張。
包好餡的餅才剛下鍋前,便有客官上門,幾人先是站在外頭打量,聞到陣陣香氣後,魚貫進了鋪子,偏偏有幾個人的動作比他們更快,幾大步跨進鋪子裏,二話不說地開始翻桌砸東西。
方靜予趕緊将茱萸拉到身後沉聲喝道:“你們是誰!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胡作非為?!”
“咱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文大夫人必須跟咱們走一趟。”帶頭的人一說完,使了個眼神,身後的人立刻上前要逮人。
方靜予退無可退,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被包圍。
府衙裏,知府大人在衙役的通報下,大步來到前廳,一見馮珏,立即揚笑招呼道:“今兒個吹的是什麽風,将馮二爺給吹進府衙,怎麽沒先差人跟本官說一聲,好讓本官為馮二爺洗塵。”
馮珏噙着輕淺的笑意朝他作揖。“大人,許久不見,如今見大人滿面紅光,想必是在疏郢城過得順風順水極了。”
王正清,幾年前還是個小的戶部侍郎,幹了幾份不錯的差事,蒙皇上青睐,發派到疏郢城擔任知府,真要說來,他與他算是有幾分交情的。
“還成還成,哪裏比得上馮二爺的春風得意,不但将城東馮玉收于麾下,更得馮玉之妻常寧縣主之福,和攝政王攀上了交情,這點本官可是遠遠比不上。”王正清雖遠在疏郢城,但京城的消息他可從沒錯過,也許哪天他又做了件大事,傳回京城,拿了高評,說不準皇上又将他給召回京了。
自然,對于馮珏,幾分拍馬是必要的,畢竟當年他能調到疏郢城,馮珏是出過力的,在和戶部的合作下給了他許多方便,讓他在皇上面前出盡風頭。
“說哪兒去了,我和馮玉是同宗,不過是分久必合的道理罷了。”
“馮二爺說的是。”王正清從善如流,往一旁的高背椅一比,先行落坐後,問道:“今兒個馮二爺來到府衙,是有什麽事嗎?”
就他所知,這些年馮珏甚少來到疏郢城,否則他要是知情,肯定會使盡辦法作東,搏點交情。
“是想跟大人詢問一件事。”
“盡管說。”
“也不是什麽大事,只是我有個住在疏郢城的故友近來離世,聽說是病逝,可我那故友這些年身子養得不錯,說是突然病逝,我是有幾分不信的,打聽之下,聽說仵作是有驗屍的,我只是想知道死因是否單純。”
“不知道馮二爺的那位故友是誰?”王正清努力回想近來有哪個大人物離世,但還真的沒有。
“文又闵。”
王正清聞言,神色微變了下。
“看來大人的記性很好,都幾個月前的事了,還記得呢,既是如此,那驗屍結果是如何,大人必定知曉。”馮珏耐着性子等着。
王正清沉吟了半晌才道:“這……本官依稀記得是病逝無誤。”
怪了,就他所知,文家和馮珏并無交情,還是說是透過馮玉,馮玉專收文家莊子的萊菔,這事他是知情的,可是透過馮玉……這未免不合理。
“确實?”
“确實。”王正清說得再誠懇不過。
馮珏微眯起眼,又問:“病因呢?”
“本官記得好像是……心病,當初大夫說過文當家急病發作時是心病特有的表征,所以死于心病該是無誤。”
馮珏輕點着頭,靠近了王正清一點。“大人,我想跟大人做件買賣。”
“馮二爺爺盡管說。”
“我呢,前些日子收到文大當家的信,信裏交代了一些事,讓我不得不走這一趟,可我遲了時候才到,他人已經走了,而且走得不明不白,一個心病而逝的說法說服不了我,我希望大人好生想想,到底是想得到皇商為靠,還是要為了一個小小的文家與我作對。”
王正清的眸光閃過一絲慌亂,不過他很快又鎮定下來。“馮二爺說哪兒去了?馮二爺該是清楚,本官向來是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本官所查所知的結果就是如此,總不會糊塗行事的。”他說得再誠懇不過,心裏卻暗惱着,文又閑當初沒告知,文當家和馮珏的交情深到馮珏會插手管這渾事。
就馮珏所言,他再傻也不會挑文家當靠山,可問題是文又閑這事做得天衣無縫,況且事情又過了這麽久,沒憑沒據的,馮珏也不能拿他如何。
但他也不是不能做得漂亮些,方便兩面讨好。
“所以只要我查到證據,大人願意讓文大夫人擊鼓申冤嗎?”
王正清笑得有些虛。“自然是成的,要是馮二爺認定此事有冤,要審又有何不可。”反正事情是文又閑幹的,他頂多只能要文又閑小心行事。
“看來大人是知曉文大夫人曾經擊鼓申冤,但府衙卻不受理一事。”
“豈有這事?一會兒本官把人找來問問,要是有誰膽敢不讓百姓擊鼓申冤,本官絕對嚴懲。”
瞧王正清說得很像回事,馮珏也無意戳破他演得太假。“原來大人不知情。”
“本官要是知情,豈會不審?”
“那麽大人可知在文大當家離世後,文大夫人及其子皆被趕出文家?”
“怎會有這事?”王正清眨眨眼,像是詫異極了。
馮珏揚起眉,笑了笑。“說來也巧,我喜歡吃萊菔餅,碰巧在市集旁的巷弄裏找到一家專賣萊菔餅的鋪子,也因而知道文大夫人竟然抛頭露面賣萊菔餅,那光景,教我真覺得愧對故友所托,我竟然連他的遺孀孤子都護不了。”
“豈有此理!文家豈能如此對待文大夫人,等會兒本官就差衙役親自送文大夫人回文家,看誰有膽子再将她趕出府。”王正清義憤填膺地斥道。
“大人不覺得文大當家一死,文大夫人及其子就淪落街頭,這事極不單純?”馮珏捺着性子道,一方面是要借王正清的口告訴文又閑,他正在插手這件事,文又閑要是個識相的,最好安分點。
“馮二爺的意思是……”
“大人,我呢,從就在高門大院裏走動,那些高門大院裏的戲法我看得比誰都透徹。”馮珏點到為止,随即起身,像是想起什麽,又道:“其實,我本是無意插手管他人的家務事,可誰要我那天才剛到疏郢城,正在品嘗萊菔餅時,親眼目睹有人找碴砸店,帶頭的人直言要找文大夫人……唉,疏郢城的風紀向來不錯,怎麽會有人光天化日之下砸店呢?大人,這事要是傳回宮中,可真是大大的不妥。”
王正清的臉色随着他的話語一變再變,最終只能硬着頭皮道:“馮二爺說的是,這事本官必定詳查。”蠢蛋文又閑,怎會連辦點小事都這般不機伶,這事要是透過馮珏加油透醋地傳到朝中,他可是死定了!
“是該詳查了,大人。”馮珏意味深長地道。
他很清楚王正清是個自诩清廉,油水卻撈得比別人還多的貪官,如果他貪得連誰才是真正的角色都分不清,那只能怪他自己太笨了。
當馮珏踏出府衙外,爾剛随即快步向前禀道:“二爺,吳勇傳來消息,說又有人上門找文大夫人麻煩。”
馮珏神色一凜,問道:“她沒事吧?”
“沒事,吳勇說連根寒毛都沒讓人碰着。”
馮珏這才稍微安心了,接着又問:“人可逮着了?”
“逮着了。”有他們在,豈有逮不着的道理!“不過,好像鋪子裏方巧有客人,也出手相助了。”
“是嗎?”馮珏哼笑了聲,随即又踏進府衙。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既然文又閑那個不長眼的想死,他就成全他。
鋪子裏,剛煎好的萊菔餅一塊塊地盛到盤子裏,茱萸端盤上桌,一邊感激地道:“今兒個多謝幾位爺兒相助,這是咱們夫人招待的,盡管吃。”
她從臨接的位置一路送到最末一張桌,不斷向衆人表示感謝。
“姑娘客氣了,況且我的随從幫得不多,是後頭那些人相救的。”男人有張俊雅面,揚笑如清風拂面。
“都一樣的,還盼爺兒不嫌寒伧。”方靜予走來,送上兩碟腌菜。
方才要不是這位爺身邊的兩個人出手相助,她真不知道該怎麽應對,只能暗罵文二爺太過大膽,竟想光天化日之下擄人。
“豈會寒伧,我和我的随從都很喜歡吃萊菔餅,就是因為一時嘴饞了,才會從京城趕到疏郢城嘗鮮。”
“是嗎?那您嘗嘗,要是喜歡的話,我再多給您準備一些。”
男人笑着,咬了口萊菔餅,随即面露驚豔地看向她。“這味道我吃過!”
“是嗎?”
“十年前我還待在疏郢城時,我家有幾處莊子,而總莊頭的妻子就有把好手藝,那味道和這相似極了。”他說着,催促着身旁的随從一道品嘗。“今兒個來到疏郢城,不虛此行。”
方靜予被誇得笑意輕揚。“既是如此,您可要多吃幾塊,這裏頭包的萊菔品質是一等一的好,打豐水莊來的。”
“豐水莊的萊菔收成了?”他問。
“爺兒也知道豐水莊?”
“我知道豐水莊是屬于皇商的,可我記得那兒的萊菔要是收成了,全都是送進大內,而這時分,應該還沒采收才是。”
“是還沒采收,是我挑了一些剛熟的。”
“喔……所以你和皇商有些交情,要不怎麽拿得到送進大內的萊菔?”
“這說來有點話長,因為我……”
方靜予正要開口,瞥見外頭有輛馬車停下,如她所猜,下車的人是馮珏,只見他大步走進鋪子,目光掃過她,再掠過鋪子裏的人,突地他視線一頓,驚訝地定在那個俊美的男人身上,他正要開口,那位爺兒便揚起手制止。
“馮珏,好久不見。”男人笑若溫潤美玉,黑眸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