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在丁涼自己意識到自己的性向問題之前,母親就跟他談過關于這方面的話。
母親曾經說:“你一定要正視自己,要清楚自己喜歡做什麽樣的事,喜歡什麽樣的人,想要什麽樣的生活。不要麻木自己,也不要盲目的跟從,要有自己的想法和決心。不論将來你做什麽樣的職業,你過什麽樣的生活,你選擇什麽性別和性格的對象,母親都會支持你。因為只有過着自己想要的生活,才是活着。”
要真實的做人,不違背自己,不虛僞自己,不放棄自己,明白自己想要的東西并為之奮鬥,這是母親從小給丁涼灌輸的人生觀。
丁涼就坐在沙發上,因為剛才哭得太厲害身體還在小幅度的抽搐着,然後想母親曾經說過的這些話。
從高中他模糊的意識到自己的性向之後,他就明确的有了一種想要的生活。
他希望未來可以找到一份可以在家裏做的工作,然後找一個喜歡的人,與母親,與蘑菇一起生活。如果可以,再領養一雙兒女和一只貓。
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簡單的,也再也不能實現的生活。
因為母親死了,蘑菇也死了。
他想要的生活,沒了。
丁涼想着,又開始哭。情緒好像突然破閘的水,來勢洶洶的一路沖垮所有的堅強,悲傷和軟弱瞬間暴露。
窗外突然瀝瀝淅淅的下起了雨,雨滴從窗臺濺進陽臺,陽臺的桌子上還擺着他今天放着沒收回去的畫本,雨勢不減的越下越大,很快就能打濕畫本。
但丁涼不想動,只是看着陽臺哭。
如果母親還在話,現在肯定念叨着幫他收回來了吧……
丁涼正盯着陽臺哭着的時候,一道高大的人影就撞了進來,撿起了桌子上的畫本。
是翻陽臺過來的石戍。
丁涼呆滞的目光落在石戍的臉上,臉上的哭相還來不及收回,那副哭哭啼啼的樣子都在那一瞬間暴露在了石戍的面前。
丁涼猛的轉開頭,帶着哭腔的惱怒道:“你過來幹什麽!”
石戍把畫本放在茶幾上,然後在沙發上坐下,輕聲說:“下雨了,我看見你放在外面的東西沒收,以為你還沒有回來,就過來幫你收東西。”
丁涼抹掉淚,說:“謝謝,不送。”
石戍沒動,靜默了一會,問:“你舅媽跟舅舅都說了些什麽?”
丁涼說:“什麽都沒說。”
石戍走到沙發上,坐下,聲音很低,帶着一種異樣的情緒:“我可能要搬走了。”
丁涼怔了怔,很容易的想到了,舅媽一定是找石戍談了話。
但丁涼沒接石戍的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接下來兩個人都很久沒有說話。
最後還是石戍先開口,他說:“丁涼,我不想跟你分手,你現在要跟我分手嗎?”
丁涼埋下頭,心亂成一團。
他對石戍是有感覺的。
但是接受石戍就表示他要繼續讓舅媽,讓舅舅失望。
他卑鄙自私的不想要這種結果,就算這樣會同樣讓石戍難過。
“我不逼你做出選擇,但是我也沒有太多時間等你抉擇,你可以不回答我,可以去選擇對你來說更重要的東西,那我過幾天就離開這兒,以後再也不來煩你。”石戍話說得決絕,聽得丁涼瞳孔一縮。
石戍把丁涼那個細微的反應收在眼底,聲音裏帶着點纏綿不舍的煽情味道:“我知道我們認識才不過月餘,彼此都還不了解,但是我是真的很喜歡你,也一定會尊重你的選擇。”
石戍等了一會,看丁涼只是擰眉糾結,卻還是不肯開口說話,只得出言逼丁涼反應,便說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我剛才的話吧。我等你三天……”
說到這裏,石戍停下了話頭。他看見丁涼慢慢又紅了的眼眶,大概是之前的情緒沒散盡,現在一點小刺激就讓他控制不住情緒。
石戍再想狠心逼丁涼選擇,這會也還是忍不住心疼了。
抱丁涼攬着丁涼的肩抱進懷裏,緩了聲音道:“只要你跟我說,你不會跟我分手,你也喜歡我,我就願意一直等你。可你一直不說話,我實在是不知道你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是不是我也跟那個楚江陵一樣,只是在自作多情……”
丁涼抽了下鼻子,把眼淚吸回去,擡手抱住了石戍的背:“你給我時間,我會處理好的。”
石戍用力抱了一把丁涼,然後找到丁涼的手,握住。
他掌心粗糙而溫暖,這種溫度和觸感讓丁涼開始心跳加快。
這種觸感和溫度,就像是丁涼小時候渴望的父親手掌一樣。溫暖,安心。
石戍說:“我願意跟你一起面對你的家人。你舅舅舅媽都是好人,他們會理解的。”
丁涼動了動被握住的手,肌膚間的那種粗糙的摩擦讓丁涼格外的心動和留戀,像是就要高考卻偷偷早戀的孩子。
明知道不可以,但是就是克制不住。
“嗯。”丁涼一面在心裏愧疚,對不起舅舅舅媽,一面又抓緊了石戍的手,倍感甜蜜。
石戍抿着唇,很克制才讓自己沒笑得過分張揚,伸手去摸了摸丁涼的臉,說:“眼睛都腫了,要吃蛋嗎?”
丁涼躲開頭,翻白眼道:“吃蛋能消腫嗎?你什麽常識。”
石戍一笑,說:“吃蛋确實不能消腫,只能加劇病情。”
丁涼呆愣的想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石戍的話,登時一腳踹過去,笑罵道:“你滾遠點!”
石戍笑着躲開,随後又湊過去,笑問道:“你餓嗎?要不要做點東西給你吃?”
丁涼懷疑道:“你會嗎?”
石戍說:“我當然會。你想吃什麽,盡管點。”
丁涼偏頭想了一會,正要說卻聽見門鈴突然響了起來,跟着還有柳雯雯的喊叫聲。
“丁涼丁涼,我來了,你快開門啊!”
丁涼臉上好不容易有的笑容頓時就凝固了,青筋直冒。
柳雯雯這個時候過來,絕對不是因為好事。
丁涼踢了踢石戍,說:“你先回去。”
石戍很幹脆的點頭,對着丁涼說:“有情況就大叫戍哥,我馬上翻牆過來救你!”
丁涼又補上一腳,笑罵道:“快滾你的!”
石戍也帶着笑,動作麻利的就翻陽臺過去了。
丁涼這才過去開門,門外的柳雯雯笑嘻嘻的說道:“幾天不見,你想我了嗎?”
丁涼淡淡的瞥了眼柳雯雯,直接就說:“有事就說,沒事就滾。”
柳雯雯做了一個誇張的悲傷的表情,然後直往丁涼的屋子裏面擠,說:“怎麽沒事,對于我來說,見你就是天下第一大事!”
丁涼關上門,臉色不太好的看着蹿進了屋子裏的柳雯雯,說:“是舅媽叫你來的吧?”
柳雯雯臉上的笑容頓了頓,然後小心翼翼的問道:“你真的跟家裏出櫃了?”
丁涼錯開柳雯雯的視線,貌似不怎麽在意的嗯了一聲。
柳雯雯一臉追悔說:“早知道你要出櫃,我就跟早跟阿姨還有叔叔科普同性戀之美了嘛,讓他們有了心理準備,說不定今天就直接接受你了!”
丁涼往沙發上走,淡淡道:“他們早就知道這些了。”
柳雯雯驚訝道:“早就知道了?”
丁涼嗯了一聲,摸煙出來抽着,不解釋更多。
柳雯雯湊過去,在丁涼的身邊坐下,說道:“要不我去幫你請個神助攻來,讓丁叔和丁姨盡早接受同性戀這個事情,也免得你哭了。看看,眼睛都腫了,哎,心疼。”
丁涼直接忽略了柳雯雯後面一句話,說:“你別幫倒忙了,我自己會解決。”
柳雯雯說:“你懂什麽啊,這種事情就是要外人來循序善誘,比你自己在那裏犟好多了,而且你自己哪裏有立場幫你自己說話。”
丁涼沉默的含着煙,其實關于他是不是真的要出櫃的事情他還沒徹底想清楚。
處于一種極度糾結的狀态,不想辜負親人,又不想違背內心。
或者幹脆單身一輩子?
柳雯雯在旁邊安靜了一會,說:“要不你出去散個心,好好想想,你到底想要怎樣,要不要堅持……”
丁涼的目光在香煙缭繞的煙霧中迷茫起來。
他知道自己想要怎樣,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堅持。盡管他剛才已經答應了石戍。但如果再給他多一點時間,他或許就沒有剛才的那種勇氣與畏懼去接受石戍了。
柳雯雯柔聲說:“丁涼,自從阿姨走之後,我就很少見你笑了。我看着你從最開始的絕望與灰敗到後來的冷淡和死沉……你不笑,你沉默卻又比之前更加的尖銳,你抽煙酗酒,麻痹自我又折磨自我……我跟丞相想過很多辦法想要讓你快樂一點,放開一點,原諒自己一點,但是你始終走不出來。盡管你從來不說,但是我們都知道,你在心裏怎麽折磨着你自己……”
柳雯雯轉頭眸光柔和的看着石戍,微微笑了一下,說:“雖然這個話挺狗血和肉麻的,但是我還是得說。石戍的出現,讓你有了一點之前的樣子。你會笑,不是那種敷衍的笑或者是那種因為我們的行為而産生的感激的笑,而是那種愉悅的笑。而且你還會臉紅,會無措,會因為害羞而惱怒,你會在他面前展現出你所有應該有的情緒,而是一向的壓抑和死沉……這個樣子的你,我從來沒見過,但是我很為你高興,如果阿姨還在,她肯定會比我更高興。因為阿姨最想要的,一定是你能幸福。丁叔跟丁姨也是,他們只是現在還想不通。”
丁涼垂着眸子,依舊是不接話。
似乎想通了一些東西,或者說,是為他接下來的計劃找到了一個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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