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秋獵

靈犀的眼底緩緩浮起幾絲淚光,她心中委屈。

“奴婢只是本能……”她低低道,一顆晶瑩的淚珠滾落出來,“奴婢膽小,怕死……”她還有夙願沒有完成,還有事情沒有去做,她不甘心。

他發紅的眼深深看着她,手指微微用力,捏的她下巴發疼。

“呵!”他驀地甩手,臉色發青。

他倏然轉身,一語不發,跨步踏了出去。

靈犀跪在冰冷的地上,擡頭看他離去的背影,擡手擦了眼底的淚珠,低着頭站起來,慢慢的系上了自己的腰帶。

她知道他此時此刻非常生氣,但是她倒是不擔心他會懲罰她。他不會,她知道,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自信。

出來時,外面已經沒了人,只剩一個小太監,見她出來,立即鎖上了翠濃閣的門。

靈犀轉身回到了自己的禦藥房。路上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仿佛皇帝不曾夜游一般。

踏進禦藥房的門檻,依舊靜谧如初,她低頭看着手上包紮的紗布,一種異樣的感覺在心中滑過。那種感覺五味雜陳,她難以用言語表述。

回到藥房,她拆開了紗布,将紗布扔進了爐火裏,今晚的一切她并不想讓人知道。

禦藥房今日在準備陛下秋獵的事情,外出要七八日,光路上便要一兩日,各色藥物都要帶上,其他官員可能用到的藥物都一并要準備好,因此十分忙碌。

靈犀和香藥都被點了名,同去的還有景姑姑,剩下秦姑姑留在宮裏頭伺候太後的藥。

這幾日靈犀并沒有碰到陛下,藥送到了宮門口,便由趙合接了進去。她知道,他生氣了,火氣沒消呢。

此刻,她才覺着,這位高高在上的天子,不再是天上的谪仙,而是像個二十歲的年輕人,剛剛弱冠罷了,血氣方剛。

清芷宮那邊,蕊妃一直盯着靈犀的動靜,聽到秦桑來報的情況,冷笑一聲:“本宮倒是高看她了,不過是個奴才罷了!”

靈犀送了藥回到禦藥房,景姑姑讓她同香藥兩個去庫房取藥,要取的藥多,兩個人一邊點數一邊聊了起來。

“你聽說沒,因為秋獵的事情,陛下同太後兩人起了争端。太後是不許陛下去的,但是陛下執意要去呢。”香藥道。

宮裏頭,消息往往都是通的,這麽大的事情,下面的人悄悄一傳便都知道了。

靈犀早已猜到太後不會同意,争執在所難免,她想不到的是,這一次,陛下出行,就連太後都奈何不了他。

“可陛下那身體,着實讓人擔心,你說秋獵這麽大的動靜,萬一出去着涼了,發生什麽意外,可怎麽是好?”香藥又道。

靈犀将手指豎在唇前,低聲道:“噓!”她左右看看,見周遭無人,嗔道:“傻丫頭,這話是你能說的?可該自己打耳刮子了。”

香藥抿了抿嘴,對她調皮的吐吐舌頭:“我還不是看這兒沒人嗎?”

靈犀淡淡一笑:“陛下是什麽人?他自有打算。我們做好份內事情便罷了。”

不幾日,禦藥房便将各樣藥品都準備好了,随行的人亦是到位。這一次,李總管親自帶隊,景姑姑帶着幾個小宮女随同秋獵隊伍一起前往南獵苑。

南獵苑位于城外歷山山脈之中,那山脈八百裏,地域廣闊,森林密布,禽獸出沒。

今次秋獵,是自打先皇去世,四年以來頭一次秋獵,從深宮之中出來的宮人們覺得十分新奇又興奮。

隊伍綿延不絕,緩緩行走在山脈間的禦道上。

前後都有京城護衛軍隊,中間是皇帝重臣,又有禦前侍衛太監宮女伺候随行。往年若是先皇秋獵,必定帶上寵妃皇後,此次,陛下并沒有帶一個妃子,只是象征性的帶了兩個美人。太後嫌棄辛苦,沒有一同前來。

禦藥房幾個小宮女坐在一車,外頭秋光明媚,好容易出了深宮,大家叽叽喳喳的你一句我一句,倒是沒了深宮裏的規矩。

香藥探頭探腦的往前望去,只見外頭滿山紅葉,煞是美麗,她看到這紅葉便想起了一個人,正好探頭時,她驚喜的看到了那個人。

“怎麽這麽巧?”她扯了扯身旁靈犀的袖子,附在她耳畔道:“你老鄉也在隊伍裏。”

靈犀怔了一下,她說的是……文紹?

“快看。”香藥似乎要将這份驚喜同她分享,拉着她也往前頭看去。

靈犀探頭看,果然看到前面隊伍裏有天青色錦繡袍服的人,騎着青骢馬,身形筆挺。光看那服飾便知道是司禮監的,她眯眼細細一看,果然是文紹。

秋獵亦是一種典禮,禮數繁多,因此司禮監的人也來了。

随行來低等的太監只能走路,而像他那樣地位的,自然是騎馬。同他一起的,還有司禮監的掌印太監,他的義父杜掌印。

靈犀微微一笑,戲谑的對香藥道:“他來了,你這麽高興?”

香藥臉微微紅:“我才沒有!長得好看的,是個人都喜歡看,又不是只我一個。”

靈犀沒有再打趣她,畢竟對方的身份是太監,若真打趣,也不合适。想到這裏,她心裏忍不住又浮起一絲惋惜。

厲山之中有一處寬闊的營地,周遭建滿圍欄,又有倉庫房宅,是歷代皇帝秋獵紮營的地方。

一到營地,靈犀便忙碌了起來,整理藥單和草藥,又整理營房床鋪,忙了一通下來,便到了吃飯的時候。

出了宮,膳食倒是不差,禦膳房來了一班人,做的夥食同宮中一般,有葷有素,還有炖鴿子湯。

今日修整,明日一早開始秋獵。陛下不傳喚,出了宮廷沒那麽多規矩,靈犀倒得了空閑,跟香藥兩個在自己營房周圍轉悠一下,到處看看。

這裏不比深宮,太監宮女的營房都靠的近,今日出行秋高氣爽,太監總管們似乎心情也好,瞧着小太監小宮女們也和顏悅色起來。

營房門口,趁着空閑,便有兩個小宮女在角落裏踢起了毛毽子,靈犀瞧着覺得有趣,同香藥兩個一起看。

小宮女認得靈犀,叫道:“姐姐也來踢吧!”說着,那毽子就沖着她飛了過來。

她小時候是個踢毽子的能手,如今好久不踢了,怕生疏丢人。但那毽子飛過來的時候,她下意識的伸腿接了過來,一下一下的踢了起來。

毽子飛舞,她身形亦随之飛轉,丁香紫的裙尾随風飛揚,絲毫不影響她身姿的靈活。

左右跳躍的少女,腰肢纖細、動作輕靈,似一只靈動的飛燕,也似一只左右翻飛的蝶,怎麽看都賞心悅目。

立在不遠處的男子微微露出了一絲微笑,靈犀擡眼看到他,不由得一愣,毽子沒接住,落到了地上。

文紹走過來,彎身撿起地上的毽子遞給她:“繼續踢啊。”

靈犀有些羞澀,畢竟這麽大的姑娘了還在這玩毽子呢。

“不踢了。”她搖頭,将毽子遞給了小宮女,擡頭問他:“文掌司過來拿藥?”

“是,來拿防蟲蛇的藥膏。”他坦然道。實則拿這些藥膏,并不需要他這樣的親自前來,派個小太監過來就行了。

“好,我拿給您。”靈犀看到他是有幾分高興,怎麽也算是老鄉,怎麽也算是有交情的朋友。她在宮中朋友極少,能交一個朋友,她覺得難得。

香藥看到文紹害羞,紅了臉,卻不舍得離開,見靈犀去拿藥了,便立在這裏同他說話。

她知道他是太監,但耐不住他長得斯文好看,她想着,便是尋人做對食,也得這樣的,才不枉費相處一場呢。

“文掌司,你的手串好別致!”香藥饒有興味道。

他的手中握着一只手串,一顆顆圓溜溜紅豔豔的,很是好看。

文紹展開手掌,上面的手串更加分明,不像是寶石。

香藥好奇極了:“這是什麽?”

“相思子。”

靈犀正好拿藥出來,也好奇的看過來。

“過來路上撿了一些,回頭送給你們兩個。”他目光溫煦的看向了靈犀和香藥。

香藥高興地道:“那怎麽好意思?我們老是受你的東西,又沒什麽可回報的。”

文紹笑笑:“我與靈犀是同鄉,些小玩意,不值得什麽。”

“這串,”他将手中的相思子手串遞給香藥,“就送給你吧。”

香藥意外驚喜,她真的想不到,本以為他和靈犀同鄉,應當與她更親善些,沒想到這手串卻是給了她。

她捧着這手串,咬了咬下唇,臉頰微微發燙。

文紹擡頭看靈犀:“我那裏還有些相思子,回頭我再做給你。”

靈犀點頭,笑着将藥遞給他:“無妨的,掌司有空再說。正如香藥說的,我們沒什麽回報的。回頭,我做了點心給你送過去。”

文紹接過藥膏,深深看了她一眼,眼底浮起一絲笑意:“那好。”

“若是還要看詩書,只管同我講。”他看着兩人,目光卻是看靈犀的。

這話對于靈犀來說不失為一個好消息,她高興的點頭。香藥則呆呆看着手中的紅手串,不知道在想什麽,并未聽到他這句話。

文紹走了,香藥這才恍然回過神:“啊?他走了?他說什麽了?”

靈犀的手指輕敲她的腦門,笑吟吟道:“他說想要詩書可以找他。”

“不要了。”香藥嘟起嘴,“一本夠我打瞌睡了。”她低頭,微笑看着手腕上的手串,“還是這手串好。”

不遠處山丘上,一人轉過頭,墨眸幽沉,神色冰冷。

趙合瞥了那營房處,那裏,靈犀不知道跟文紹說什麽,兩個人有說有笑的說了半天,他陪着陛下站在山丘上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呢,陛下這會兒怕是有些惱火。

“陛下,風大,回去嗎?”

祁連珏深吸一口氣,心裏仿佛憋着什麽,修長的五指緩緩收攏。

同一個太監,有什麽好說?又有什麽好笑的呢?!

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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