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萱娘

桂圓和蓮子便與芽兒一路走一路搭讪,甄钰囑咐她們不必跟着,說想自己走走,三個小丫頭拗不過她只得罷了。甄钰便沿着一條石子甬道信步走着,不知不覺來到一處臨水榭臺,甄钰覺得有些累了,便進了水榭扶欄靠柱,望着深碧色凝凍了似的水面發怔。

想來想去甄钰不由又想到了沈姨娘,這些年來,沈姨娘代表着甄家女眷在外頭應酬交際,在左宰府尚且受到如此禮遇,若是在那些官職比甄老爺低的大人府邸上,依着沈姨娘的性子,那還不是衆人衆星捧月的對象?她享受慣了這份榮耀,如果甄夫人要從她手裏将這份殊榮取消,很難說她會不會瘋狂!

前路任重而道遠啊!先別說替前世報仇讨個公道,便是今世要實打實的站穩腳跟,都還有許多事要做!甄钰望望天,不由輕輕嘆了口氣。

“撲哧!”身後傳來低低的輕笑聲,甄钰一驚站好回身,卻見辛萱娘手裏托着個小小的梅花型金邊填漆茶盤獨自一個過來,上邊放着一盅茶。

“辛三姑娘!”甄钰有些微窘,向她點頭微笑着招呼道。

“甄妹妹別這麽客氣,若是不嫌棄,叫我一聲三姐姐吧!我老遠見你一個人在這兒,想必口渴了,特意送了盅茶過來,妹妹請!”辛萱娘笑着上前。

“謝謝三姐姐!”甄钰感激的接過茶,捧在手中,觸手溫熱,心頭亦暖暖。辛萱娘便拉她一起坐在水榭旁的靠椅上。今日在園中賞花,各處都打點過了,亭臺樓閣各處坐的地方都鋪上了錦墊,倒也便宜。

寒暄兩句之後,兩人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場面便有些冷了。

甄钰是活過一世悲慘重生之人,前世雖然只活了十六歲,但那十六年之中經歷的事并非一般閨閣女子能想象,心理年齡遠遠勝于如今的身體年齡,她跟辛萱娘能有什麽話說?跟那些小姑娘們就更加沒有了,所以她寧願一個人緩緩散步,也不願意跟她們攪合在一處。

甄钰突然擡頭,發覺辛萱娘正在悄悄的凝神打量自己,兩人視線一碰,辛萱娘有些不好意思讪讪一笑別開眼光去,甄钰一怔也笑了笑,覺得此時倘若再不說點什麽的話,兩人就更加尴尬了。甄钰便故作輕松笑問道:“莫不是我頭發亂了還是臉上有什麽髒東西不成?姐姐這樣瞧我,倒瞧得人不好意思了!”

辛萱娘聽她這麽說心不覺一寬,方才的尴尬讪讪一掃而空,她索性大大方方的凝着甄钰,認真道:“妹妹這麽說姐姐倒要不好意思了,早就聽說妹妹的事了,我一直想,妹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才能做出那等決斷堅韌之事。”

甄钰一聽她說便知指的是自己不用麻藥割腐肉一事了,甄钰不禁哀嘆,沒想到胡太醫竟是個這麽嘴碎的人,如果不是他,自己怎麽着都不可能這麽出名吧?這下子倒好,自己到了哪裏都成了任人參觀的怪物了!

“事急從權,妹妹也是迫不得已而為之罷了。”甄钰淡淡一笑,誰願意落得了心智受損的後遺症呢?她寧願偏頭疼也不願意反應能力與記憶力有一丁點的受損。

辛萱娘輕輕點頭,也不知是表面上的禮貌還是真心的認同,她又笑道:“妹妹這樣的人物,便是初見也叫人情不自禁生出許多好感和佩服,這麽多年都不得一見真是遺憾極了!以後有空,請妹妹常來府上做客,能得跟妹妹探讨一二,亦是幸事!”

辛萱娘說這話時語氣十分的真誠,目光也十分真誠,叫人看不到半點的客套和随意,甄钰一時不由有些愣住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突然心念一動,甄钰笑道:“妹妹是個最無趣的人,來得多了,姐姐不要嫌煩才行!說起好感和佩服來,各位夫人對那計夫人倒是很不同呢!”

甄钰一臉的小孩子好奇與八卦,忍不住身子向辛萱娘的方向傾了傾,眼睛也亮亮的,眨了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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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萱娘不由得笑了,她一直有一種錯覺,覺得甄钰的年紀跟她的神情舉止不太符合,就好像是兩個人硬生生套在一起似的,只有此刻,她才覺得她們其實是一個人,有那麽幾分孩子氣。

辛萱娘便笑道:“說起計夫人的事跡,那可是幾天幾夜都說不完!她是這上京城裏所有官夫人、皇親貴戚夫人們的楷模,又博學,又熱心,又善良,最是肯綁人排憂解難的。忠勇侯府一向最是和睦,這都是計夫人持家有方!她的事,上京官夫人們、貴夫人們都知曉的,妹妹回去一問便知了!”

“是麽。”甄钰一怔笑了笑。

辛萱娘猛然回神,頓時有些羞囧無措的站了起來,臉上有些微紅,她極不好意思陪笑道:“對不起,對不起!好妹妹,姐姐失言了,妹妹莫怪!”

甄夫人多年來從未踏出府門一步,也從不參與上京貴婦夫人們各種交際應酬,計夫人的事跡人人都知,唯獨甄夫人恐怕是不知的,辛萱娘這樣說,等于當面揭甄钰的疤。

甄钰自然也是有些許尴尬的,畢竟,甄夫人是她的娘。但她很快就恢複了常态,坦然自若笑道:“姐姐也算不得失言,這麽樣,倒叫妹妹不好意思了!”說畢再三的拉着辛萱娘坐下。

辛萱娘略略推辭抱歉了幾句,便也順勢重新坐下,“對了,”辛萱娘笑道:“其實我倒常常聽娘提起甄夫人呢,說甄夫人是個極美極好的人,可惜這些年身體不好一直在府上休養,娘時常想請她一聚卻又怕唐突了。不知甄夫人如今可大好了?”

不知怎的,甄钰覺得從辛萱娘的眸光中捕捉到一絲一閃而過的緊張和期盼,她在緊張什麽?又在期盼什麽?甄钰來不及細想,只得步步為營,字斟句酌裝傻笑道:“娘這些年素來愛靜,也不大管事,精神倒是挺好的!”

“是這樣啊!”辛萱娘自自然然的笑了笑,并未再露出什麽情緒,卻也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再做糾纏,轉而聊起了首飾衣裳什麽的。

她不提,甄钰更加不會提,便也順着她的話題聊起來。辛萱娘許是從小耳濡目染,在太宰府中好東西見得多了,在這些珠寶首飾錦緞绫羅上邊頗有見地,什麽首飾配什麽衣裳,什麽花色新鮮,什麽樣式不易過時等等說起來頭頭是道。

兩人正說到熱鬧處,忽見一名水綠裙子的俏麗丫環尋了過來,說是各位夫人想必快要散了,請三姑娘領着諸位姑娘們過去。

萱娘應了一聲,便與甄钰一同起身出去,會齊了人,一起往方亭那邊回去了。

不多時,衆夫人便陸陸續續的告辭,辛夫人自持身份,只送至垂花廳廊下,便命貼身管事媽媽們将衆人送至二門。

甄钰、甄敏與沈姨娘上了自家馬車,甄敏剛坐定便扯了扯裙子忍不住抱怨道:“真沒趣,累死我了,早知道不來了還好!”說畢悻悻然瞪了甄钰一眼。

甄钰淡淡瞟了她一眼索性閉目養神懶得理會她,如果讓她随随便便一句話便影響了自己的情緒,那她跟她有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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