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舊恨

肖奈十分了解她爸那倔脾氣，鐵定不可能問出什麽頭緒來，幹脆就在家安心養傷，等待時機去攔住雷德爾教授問個清楚。

這段時間，肖奈總感覺心神不寧，自從她在廢墟成功将腦電波感應連接到佐伊腦海後，自己就仿佛隐約感應得到周圍人的精神狀态。

這種感覺難以名狀，沒有具體的語言或畫面，只是一些古怪的、夾雜着情緒的片段。

一開始，她覺得自己可能在摩納哥後腦撞地，導致了輕微腦震蕩和耳鳴，但很快她就發現，這種感覺越發強烈，明顯的能感覺到周圍人的情緒，她甚至想了個辦法來證實這個想法——

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閉上眼，伸手按在太陽穴，提起一口氣，将精神集中在一點，然後清空思緒感受周圍。

腦中仿佛有一道無形的波動一下子擴散開來，直徑大約十米以內，擁有思維意識的所有生物，情緒片段全部能夠接收得到，她能準确的感覺得到這些人的具體位置。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瘋了，她嘗試很多次，定位了家人在廚房客廳或是後院的具體位置後，打開門立刻沖到對應地點——每次都準确無誤。

在證實了這個匪夷所思的精神控制力之後，肖奈既興奮又恐懼。

興奮的是她的精神控制力将在團隊作戰中，發揮舉足輕重的效果，恐懼的是，她能感覺到，她的家裏多了一個人。

雖然之前就懷疑，但畢竟沒有現在這麽肯定。

這個人的情緒片段很微弱，平時似乎從沒有思維活動，行蹤飄忽又固定，少部分時間會停留在廚房的冰箱前，其他的時候都會圍繞在肖奈的周圍，譬如窗臺上，衣櫃裏，床櫃上……

但當肖奈睜眼去看的時候，卻始終空無一人。

這簡直跟鬼片裏的情節一樣，沒有什麽能比感受到某個東西在哪，卻又看不見它更加恐怖的事，所以肖奈這幾天夜裏都跟媽媽睡在一起。

兩個星期後，肖奈就如願約見到了雷德爾教授。

肖奈推開辦公室大門時，這個年邁的軍事部長兼科研基地負責人，将老花鏡往下一推，擡起眼皮看了眼肖奈，滿臉細密的皺紋就慈祥的綻開，他說：“歡迎肖醫生光榮凱旋。”

辦公室裏沒有其他人，肖奈抿嘴俏皮的笑着，就像見到自己的祖父一般，不拘禮的坐到那張笨重的胡桃木辦公桌對面，低下頭，腦中過了一遍想好要說的話，不能讓他再跟爸爸一樣産生抵觸情緒。

雷德爾見她那副支支吾吾猶豫不決的樣子，抿嘴笑了笑，摘下眼鏡溫和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麽，見到佐伊了？”

肖奈微微一怔，擡起頭，既驚訝又松了口氣，而後尴尬的笑了笑，說：“教授，我之前跟您說過的事情，關于基地将遭到襲擊，真的沒有……”

“噓——”雷德爾突然沖她做了個噤聲手勢，臉色有些異樣，突然拿起咖啡壺和幹淨的茶具，起身繞過辦公桌，走到肖奈身旁俯身倒水。

肖奈聽到貼在耳邊的雷德爾嗓音微不可聞的說：“你帶了變種人進來？”

肖奈身體猛地一震，立刻閉上眼感受房間的精神體，果然發現有第三個人在其中。

然而這個人目前比在家的時候情緒浮動大得多，似乎極端恐懼着什麽。

雷德爾見肖奈的反應，猜到她并不知情，就朗聲說，你過來，我給你看點東西，說着就走到一旁的書櫃邊，肖奈戰戰兢兢的跟過去，因為她能感到那“東西”就在書櫃角落裏藏着，卻在肖奈移動過去的過程中，那東西陡然轉移了位置。

“嘀嘀嘀——”

清脆的能量追蹤彈突然從雷德爾手腕發出，肖奈還遠遠的站在書桌旁，就看見一團黑影陡然閃現在她和雷德爾教授之間，仿佛是在奔跑的過程中被推倒在地。

“嗚……”那團黑影發出細微的抽泣聲，肖奈定睛一看，頓時眼前一黑——

一團漆黑的米拉正跪在地上，一手按住被能量跟蹤彈撞上的腳腕，渾身瑟瑟發抖，一對金色的瞳孔可憐巴巴的看向肖奈，眼淚吧嗒吧嗒的掉在地上。

難怪平時沒思維，除了去冰箱偷吃的就跟在她周圍轉悠。肖奈不知心裏什麽感覺，看米拉那可憐巴巴又傻乎乎的樣子，既心疼又生氣，心說你沒事躲什麽躲，吓得我兩星期沒睡好覺！

不等肖奈開口，雷德爾就從袖口裏甩出兩杆高能槍械對準米拉，肖奈這才回過神，雙手舉過頭頂大吼一聲“別開槍”就撲到了米拉身旁。

米拉立刻褪色成正常的小孩模樣，一下撲到肖奈懷裏，再也沒有壓抑的哇哇大哭起來，眼淚鼻涕糊了她一身。

肖奈張口結舌的擡頭看着雷德爾說：“對不起..她..她..”不知怎麽解釋米拉這熊孩子的跟蹤行為，肖奈氣呼呼的低下頭，輕輕捏起她耳朵，佯作教訓的說：“你跟過來幹什麽！”

米拉滿臉鼻涕眼淚的擡頭看着她哭個不停，嘴裏含糊不清的說道：“騙...騙他..不敢回家..嗚嗚嗚...”

肖奈想了想，估計因為在海邊跟她合謀騙了那個渾身是火的家夥，之後就沒敢回自己的異能營地，也不知是怎麽找到肖奈的。

雷德爾見狀收起槍，依舊表情嚴肅的說：“你讓她冷靜下來。”

肖奈急忙緊緊摟住米拉，讨好的朝雷德爾笑道：“沒事沒事，她不咬人的。”

雷德爾舉步走過來，細細觀察了一下，開口道：“這是研究所的二代混血變種人，前兩年逃掉的那個孩子。”

肖奈見他語氣肯定，也不敢否認，支支吾吾的沒答話。

雷德爾沉默許久，嘆了口氣，說：“奈奈，你不該對野生變種人有同情心，這孩子原本會成為一個合法變種人，現在……”

肖奈不理解他的話，擡頭說：“變種人也有好人壞人，米拉還是個孩子。”

雷德爾搖搖頭，看着她的眼神滿是滄桑，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我第一次見到佐伊的時候，她也是個孩子。”

他指着肖奈懷中的米拉，神色痛楚的開口道：“比這個還要小一點，很瘦。”

肖奈詫異的看向雷德爾，張了張口，卻沒說話。

雷德爾接着說：“那時候，我正在軍區頂層辦公室處理文件，已經是半夜了，四周靜悄悄的。辦公室的大門突然被推開一條縫，我擡頭看過去，就看見一只小小的手扒在門上，上面探出半顆小腦袋，一對暗紅色的瞳孔幽幽的盯着我。”

雷德爾低下頭，繼續回憶道：“我開始被吓了一跳，很快又平靜下來，招招手，讓她進來。她定在那裏不動，觀察了我好一會兒，才從門縫鑽了進來，把門關上，啪嗒啪嗒朝我走過來。”

“她當時沒有鞋子，赤着腳，大冬天穿着單薄破洞的衣服和褲子，臉上髒兮兮的，只有那雙深紅色的瞳孔尤其醒目，身後還有條半人高的尾巴，警覺的高高豎起，像是在對我發出警告。”

“那畢竟是個很小的孩子，我當時沒有上心，好奇她是怎麽溜進來的，就随口問了一句‘孩子，你是怎麽進來的？’，她沒有答話，依舊戒備的盯着我看，壓着嗓音開口對我說‘我餓了’。”

“我被她這句話轉移了注意力，趕緊就走去櫥櫃拿了些壓縮餅幹遞給她，她看見吃的，又警覺的看了我一眼，然後一把搶走食物，撕開袋子狼吞虎咽，差點連着包裝袋一起吃了。”

“我急忙又去倒了杯水，把能吃的都拿到她面前，就看見她把尾巴垂下來，似乎放松了戒備，我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她躲了開去，擡頭看我，我沖她笑了笑，再去摸她，她就不躲了，專心吃東西、喝水。”

“我問她‘你怎麽會找到這裏’，她嘴裏塞滿了食物，含糊不清的告訴我‘媽媽說大樓裏有吃的’。”雷德爾轉頭看向肖奈，解釋道：“當時疫情還沒得到控制，二代變種人時常濫用暴力搶劫普通人，就被軍隊鎮壓在平民窟，政府不願意撥款救助他們，饑荒很嚴重。”

肖奈從小在優渥的家庭出身，聽到這些，多少都有些不忍，她完全無法想象佐伊小時候的生活狀況，心裏期望佐伊當時會得到雷德爾的救助，就問道：“後來呢？”

雷德爾說：“後來她吃飽了，掀起衣服裹着剩下的東西，一下子就竄上窗戶，轉頭對我說‘我叫佐伊，卡塞爾·佐伊。’我笑着告訴她‘我叫雷德爾，以後餓了都可以來找我。’”

“您是個好人，教授。”肖奈覺得這結局很溫馨，和她想的差不多，那麽，佐伊應該很小的時候，就成了雷德爾的朋友。

卻沒想到，雷德爾突然痛苦的閉上眼，嗓音沙啞的回憶道：“她跳出高樓後，我看看時間，就收拾了文件，準備回家。當我打開辦公室大門的時候……”

最後一句話嗓音有些破音，雷德爾睜開眼看向肖奈，眼中竟含着渾濁的眼淚，哽咽顫抖的繼續道：“你知道她是怎麽進來的嗎……頂樓的整個長廊上，屍體遍布，那些警衛的槍都成了一堆爛鐵，他們血肉塗滿了階梯和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