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章

一兩個月前鄭知也是和所有臨近高考的人一樣期待着即将到來的新生活以及可以徹底解放的假期。

那時候盡管所謂的“人生轉折點”一天天逼近,可大家還是會偶爾暢想一下暑假之後的生活。

一場接一場的聚會,徹夜不眠地在KTV唱歌,在天氣最熱的時候跟着家人或者朋友出去旅游,拍一張張告別高中時代的照片……

那會兒鄭知想,要是真的假期來了,他就先牟足了勁兒睡覺,把高三這一年缺的覺都給補回來。

結果,覺還沒睡夠,夢就先醒了。

身邊的這些朋友,以前比他強的、不如他的,都有了着落,再過一段時間,他們就會攥着各式錄取通知書進入大學報道,唯獨他,一路被誇獎,最後卻落得這麽個結果。

鄭知一直表現得自己對此毫不在乎,很多時候他也确實覺得複讀沒有大家說得那麽難熬,只不過,當他再次跟這些老同學坐在一起,所有人都帶着點兒小心跟他說話的時候,他又不得不承認,如今這種身份的差異給他帶來了壓力。

那幾個男生摟在一起唱着朋友一生一起走,他坐在一邊,盯着KTV電視屏幕上的歌詞發呆。

何葉跟一個女生帶着拎了一大筐零食的服務生進來,穿着一身黑色工作服的服務生蹲在矮桌前給他們擺好零食,何葉繞過他,坐在了鄭知的身邊。

“想什麽呢?”

包廂裏太吵,鄭知沒聽清她的話,詫異地看向了她。

何葉笑笑,在光線昏暗的房間裏,突然心裏泛起了酸意。

她沒再繼續跟鄭知說話,服務生出去之後,她過去點了首歌。

幾個人,除了鄭知跟何葉之外都鬧得很歡,有種群魔亂舞的感覺,被壓抑了許久的這幫年輕人總算在這個夏天徹底釋放了本性,恨不得每天都歇斯底裏,把自己身體裏面的能量全部都放光。

幾首鬧哄哄的快歌之後,屋子突然安靜下來,屏幕上出現這首歌的名字——《他不愛我》。

一個男生手裏拿着麥克風問:“哎哎哎,誰點的歌啊?”

何葉站了起來,接過了話筒。

她是唱給誰聽的,包廂裏的幾個人心裏都清楚,但沒人起哄,沒人吭聲,只是安安靜靜地聽着她唱歌。

何葉就坐在那裏,在鄭知身邊,面無表情地唱着,唱到副歌結尾,開始有些哽咽。

鄭知也不看她,尴尬是有的,可更多的是煩躁,那歌詞跟何葉的聲音就像刀一樣,一點點削着他的心髒,他想躲開了。

間奏的時候,何葉看向他,鄭知的餘光掃到她,當她拿起話筒要說什麽的時候,他突然站起來,說了句:“我去趟衛生間。”

鄭知匆匆地逃了,剩下一屋子的人還有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的何葉。

這是他們最後一個夏天,何葉覺得自己一直挺懂事的,就任性這麽一回,卻惹人讨厭了。

她一哭,跟她關系好的女生趕快來安慰,盡管鄭知不在,何葉還是忍着,帶着哭腔唱完了這首歌。

到現在為止,她依然不知道鄭知拒絕她的原因。

何葉從包廂裏出來,找了一圈,最後在KTV門口看到了鄭知。

那個她偷偷喜歡了好久的男生站在夜色裏低着頭抽煙,看起來孤零零的,渾身都被愁緒纏住了似的。

她有些愧疚,覺得他的愁緒大概來自自己的糾纏。

“鄭知。”何葉走過去,兩人對視的時候明顯感到鄭知有一剎那的閃躲,她問,“你什麽時候學會的抽煙?”

“這個還用學嗎?”鄭知笑笑,沉默了一下,然後說,“對不起。”

“……幹嘛又說對不起,你不喜歡我,又不是你的錯。”

喜歡一個人不是錯,不喜歡一個人也不是錯,感情這種東西,根本就沒有對錯一說的。

何葉說:“剛才讓你尴尬了,應該我說對不起,可是,我就是心裏難受,想給你唱首歌。”

“挺好聽的。”鄭知不知道應該說什麽,他發現自己可以輕松解開別人都覺得很難的數學題,卻在面對感情問題的時候有些束手無策。

他能做到的只是明明白白地拒絕,但也不希望出口的話變成刀刃,傷了別人,尤其是何葉。

鄭知從來沒覺得自己是什麽溫柔善良的人,但朋友畢竟是朋友,何葉也沒做錯什麽。

“這樣吧,你回答我幾個問題,然後這事兒咱們就徹底翻篇兒行不行?”

鄭知疑惑地看向她:“什麽問題?”

一陣潮濕溫熱的晚風吹過來,把何葉的發絲吹得肆意飛舞,她擡手整理了一下被吹亂的頭發,問鄭知:“你拒絕我,是因為有喜歡的人了嗎?”

星期一早上到班級的時候,游擇一跟周通一起進來,因為每周要輪換座位,班裏鬧哄哄的,每個人都抱着自己的一摞書在教室裏蹿來蹿去。

鄭知還沒來,游擇一在搬完自己的書之後索性打算幫鄭知把那一摞練習冊也給搬過去,沒想到,剛抱起來就從最下面掉了一封信出來。

不是上次周通讓游擇一幫忙傳的那封,這回是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白色信封,但左下角有一個卡通的手繪小人,信封上什麽字都沒寫,但鼓鼓囊囊的,看起來應該裏面不只有一張信紙。

游擇一知道自己不該動人家的東西,但那一瞬間他突然就好奇起來。

鄭知有多受歡迎他心裏再清楚不過,他知道的、不知道的,究竟有多少女生送過情書、表過白,游擇一猜都猜不到。

從小到大他也被表白過,但少之又少,很多人說他長得白白淨淨,很清秀,但卻不是女生們會喜歡的那種,十幾歲的小姑娘,大都喜歡鄭知這樣高高帥帥又陽光的,他就是棵不起眼的路邊草,沒人會特意注意到他。

游擇一看着那個信封,不是嫉妒,不是羨慕,只是一瞬間心裏有些不舒服。

就像星期六晚上他吃飯時無意間看到路過的鄭知,還有那個走在他身邊的女生。

游擇一抿了抿嘴唇,把書放下,拿起那個信封,夾在了一本書裏,然後重新抱起那一摞書,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最後還是沒動鄭知的信,那不是他可以碰的,沒有權利沒有立場,他不允許自己做這種事。

鄭知進教室的時候游擇一正坐在那裏發呆,他看見自己的書已經被搬了過來,笑着跟游擇一道謝。

游擇一一開始沒注意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被吓了一跳。

“一大早,這是沒睡醒?”鄭知難得開個玩笑,一邊收拾着自己的東西一邊笑着看了他一眼。

“嗯,有點。”游擇一低頭翻了本練習冊出來,拿着筆在裝模作樣地學起習來。

鄭知也不再多話,整理了一下桌上的一摞書,突然看見了那個白色的信封。

他一臉莫名地從書裏把那個厚厚的信封拿出來,正面反面都看了一遍,嘟囔了一句:“誰給的?”

游擇一扭頭看他,莫名地紅了耳朵,接話說:“不知道,剛才我搬書的時候就在了。”

鄭知看了他一眼,眼神定在了他紅透了的耳朵上。

一般來說,什麽情書之類,鄭知連看都不會看,他倒不是會直接扔掉,他覺得那樣有些不尊重人。

喜歡一個人的心情是很美好的,這種感情也是很美好的,把所有美好的情緒緊張地寫在暗藏心機的信紙上,再忐忑地送出,這大概是青春年少時候才會有的小把戲和小幼稚。

鄭知覺得,就算自己不喜歡對方,也應該保持起碼的尊重,他不會去看,不會回應,對方自然懂這是什麽意思,而那些沒有被打開過的信件,都被他随手塞在家裏書櫃的一個盒子裏,它們一起睡着,也算是他青春的一筆紀念。

鄭知把那封信塞進了書包裏,突然想起那天晚上何葉問他的問題。

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如果沒有,那麽究竟喜歡什麽樣的人?

鄭知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就好像在何葉正式向他表白之前,他壓根兒沒有把感情問題好好地拿出來想想。

以前收過的那些情書都好像是輕撫過水面的風,吹過就算了,哪怕在心裏蕩起點兒漣漪,也不夠興風作浪。

可何葉究竟是不一樣的,這是他第一次正面跟一個女生讨論這種問題。

鄭知說:“我沒想過。”

何葉說:“那如果我讓你現在想想呢?”

他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在這一刻,19歲的鄭知突然發現,原來世間最難的不是被老師反複強調的數學綜合大題,在感情問題面前,起碼那些數學題還能有理可尋。

那天晚上,鄭知最後對何葉說:“我也不知道我會喜歡上什麽樣的人,我對這個問題也挺好奇的。”

人這種動物太難以捉摸了,每個人都以為足夠了解自己,卻在遇到問題的時候才發現,“了解自己”也是一個需要終生去研究的事。

“游擇一!”

門口突然有人叫游擇一,鄭知和他一起擡頭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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