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仿佛下班了還要開會的社畜、或放學了被留堂的學生, 總之沒有人能在聽到“殺青”兩個字後面緊跟着“不能走”時還笑得出來。

但抗議也沒用,他們今天的錄制确實結束的早,才下午兩點, 按照導演的安排, 還需要補錄一個前傳。

也就是真實劇情裏阿蓮死亡事件的完整情節, 等節目播出時會放在正片裏。

結尾升華主題是綜藝裏的老生常談了,歡快的節目外衣之下,其實隐藏的是個悲劇,而悲劇的源頭則是偏見和妒忌。

因為偏見, 在有色眼鏡之下,被排擠者反變成目中無人, 晚交作業反變成蓄意報複,喂流浪貓反變成鋪張浪費。

因為偏見日盛, 而産生了驅逐。

但施暴者終歸僞善懦弱,不敢放幹淨泳池的水,不敢在那一夜露面,甚至在‘驅逐’錯了人之後不敢承認罪行。

霖秋最後覺得, 這張反派卡不應該發給柯星辰,善良的人演起僞善來總是力不從心,更何況這個傻子玩到最後才知道自己是那個行兇者。

但故事錄制每個人都還是走心的,霖秋從五米高的跳臺跳下——本該是他的宿命,卻成為了一張死亡的體驗券, 他在那一刻很想落淚, 為阿蓮,也為這個故事。

“咔!”

這次是真的下班了。

再一次從水裏上來,霖秋狠狠打了兩個噴嚏,鼻尖癢癢的, 頭也又沉又疼,仿佛進了水似的。

已經是他這兩天來第……不知道三次還是五次入水了,霖秋身上的不适感不是個好兆頭,但是他的身體一向很能扛,大多數着涼都是回家悶頭睡一覺就會好了。

他想,這次也不該例外。

依舊去葉之煜的車上換了衣服,霖秋下車時,節目組已經将場地收拾得七七八八,他沒看見葉之煜,只有樂天在旁邊等他。

“你好,葉老師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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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秋去問樂天,他想跟葉之煜道個別然後就回家。

樂天擡頭看着他笑道:“這就來了,他剛去找閻晉,你先上車等會兒吧,別着急。”

聽上去像是覺得霖秋等不及想見葉之煜似的,霖秋想解釋,卻怕是自己想多了,頓了頓,又道:“我不上車了,麻煩你跟葉老師說一聲,我就先走……”

“走哪去?”

葉之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霖秋猛地回身,根本想不到他跟閻晉是從哪冒出來的。

這時閻晉也說道:“你咋也要走呢?要麽怎麽你跟柯星辰是好朋友呢,就是默契!”

“柯星辰也走了嗎?”霖秋道,他剛才給他發消息沒得到回複。

“誰也走不了,”閻晉說道:“錄完節目就想溜,怎麽發展人際關系?真是,不上進,你們兩個。”

霖秋尴尬地笑了笑。

葉之煜說道:“宋導帶大家聚餐,老規矩了。你不想去的話,我幫你去說?”

話到這份上,霖秋忙道:“不用不用,我想去的。”

那就……再堅持一會兒。

晚上去吃的火鍋,節目組人多,幾乎把一層店全包下來了。霖秋能感覺到柯星辰是真的不想去,從頭到尾每一處都寫滿了拒絕,霖秋問他時,他又只是搖頭,無奈卻說不出緣由。

大概是情緒不好吧,畢竟對于他們來說,無論錄制還是聚餐,這一次就是最後一次了。

宋導和嘉賓坐一桌,外加上幾個編劇、副導以及閻晉,火鍋涮了幾鍋之後,開始玩游戲,而游戲總不能幹巴巴地玩,不知不覺就喝上了酒。

霖秋本想着回家要吃感冒藥,本是推了的,但後來玩得太熱鬧,不知怎地就也喝上了。

方熙微醺便開始胡言亂語:“說起來,這其實也算是殺青宴了吧,是不是?”

他眼珠轉着,不看向誰,但話明确着是對某些人說的。

宋導接道:“什麽殺青,又不是拍戲呢,哪來的殺青?”

方熙還想說什麽,葉之煜接茬道:“可能方熙自己想殺青了。宋導,咱這節目,我有個提議。”

“你說。”宋導臉頰紅紅,微微側頭,洗耳恭聽狀。

葉之煜說道:“下一期固定嘉賓總歸要下兩個人,讓誰下,為什麽不讓觀衆決定呢?”

宋導愣了下,道:“什麽意思?”

知道他喝了酒神經不好轉彎,葉之煜邊說:“線上投票,最想留下的人,公平公正公開,狼多肉少,凡事都是競争上崗不是很常見?”

宋導有些許為難:“我們不至于。”

“但是要尊重市場。”葉之煜道。

閻晉哈哈笑道:“不是,老葉,你粉絲最多,投票肯定你穩啊,怎麽也不該你來提。”

葉之煜道:“就算不投票,我也穩。再說,我不提,你不提,宋導自己能想得到嗎?至于怎麽盡量排除粉絲因素增強公平性,麻煩專業的人多多費心吧?我就是提個建議而已,剛才不是有人說,這是某些人的殺青宴麽,那就讓這‘某些人’成為一個懸念好了。”

很多人暗戳戳地看方熙,方熙的臉色很難看,連酒精都遮不住的難看。

蘇尋圓場道;“行了行了,喝酒就喝酒,提工作幹嘛?來來來,再走一個!”

她心裏卻有點後悔這兩天被方熙蠱惑,搞出來許多事端,以後的事總是無常,人還是不要給自己的未來埋太多陷阱為好。

酒過三巡,有人想起今天是正片第二期播出的日子,差不多也到了上架時間,于是一起哄,便找了個包間投屏到電視上一起看。

一夥人要麽互吹要麽互踩,鬧得很歡。

柯星辰靠在角落裏抱着一只枕頭,臉上呆呆的,看得既沉浸又恍惚,他很珍視這段經歷,即便鏡頭很少,依舊感慨且感恩,本來說不喝酒,結果一上頭,也抱着霖秋多喝了兩杯。

當然別人不知道,他放心喝酒還有一個原因,因為閻晉走了。

——柯星辰以為閻晉走了。

連柯星辰自己都不知道明明是讨厭那個人的,可就是忍不住關注着他的動向,就連閻晉拿了外套和葉之煜一同低調地離開了包間也只有他有所察覺。

霖秋也喝得多了點,神經一興奮,着涼的症狀仿佛消失了一般,除了頭痛之外再無別的不适。在例行的八點整的鬧鐘響起時,他避開其他人給抱枕發了條消息:

“今晚聚餐,晚些回去。”

幾乎同時,對面回複了一個ok。

霖秋還想說什麽,打了一行字,想了想又删掉。

投屏的節目播出到了抵達兇宅的部分,濾鏡和音效都變得恐怖起來,有人起哄着關燈關燈,霖秋不由得攥緊了手機,燈果然關了,幸好柯星辰醉呼呼地挨過來,對霖秋說:“你知道嗎,我後來跟扮演假亡靈的那個哥們兒聊天,他說可喜歡吓你,特有成就感,為了再找這種成就感,錄完那期節目之後,他就去鬼屋打工去了。”

柯星辰頓了頓,又感嘆道:“我說不定也要跟他成為同事了,霖秋,你以後要不要來我的鬼屋玩?”

霖秋把歪斜的柯星辰扶正,正沒正其實他也不太清楚,畢竟他自己也不清醒,只是覺着正了,然後才說:“我不去,你也別去。”

“我不去?那誰養我?”他忽然話鋒一轉,道:“不行,誰都別想養着我,我……我要靠我自己!”

霖秋側頭看着柯星辰,感覺柯星辰好像不清不楚地發了個誓似的。

閻晉送葉之煜上了自己的車,他點燃一只煙,慢條斯理地抽了起來。

自從不當明星,不被人盯着,他終于可以無所顧地繼續自己的陋習,不得不說,是極為暢快的。他有一次也是抽着煙,勸說葉之煜,讓他不如也急流勇退,反正他家裏最不缺的就是錢,轉行當個導演、或者簽些藝人自己當老板,多快活自在。

然而葉之煜嫌棄地移動到他的上風向,避開難聞的煙味,說道:“我現在也很快活自在。”

舞臺、鏡頭,這就是他最想要的東西,他不給自己立人設,也沒有需要費力才能維護住的外表,更沒有隐藏的壞習慣或暗中的戀人,生活事業上的透明,沒有給他帶來太多的不便。

然而如今卻不同了。

閻晉想起這段時間葉之煜甩狗仔時緊蹙的眉頭,忍不住輕笑了一聲。人一旦有了秘密,才會真切地憎恨那些試圖窺探的人。

夜色裏,煙頭的火星忽明忽暗,已經燃了半截。

“自己傻樂什麽?”葉之煜終于從車裏下來,他系着上衣的紐扣,頭發顯得有些亂。

“我高興啊,”閻晉道:“幸虧你的寶貝離我們足夠近,不然我抱着自己好兄弟的抱枕大搖大擺走出來,可太吓人了。”

葉之煜抓了幾下頭發,又對閻晉說:“還敢接着喝麽?”

他現在換了個身體,之前喝下肚子的酒清零不算,妥妥的作弊神器。

閻晉輕蔑一笑,道:“我會怕一團抱枕啊?”

葉之煜的眼神一瞬間變得危險起來。

“啊我說錯話了,”閻晉立馬認慫,卻依舊欠欠兒地說:“但我不道歉。”

停車場裏暫時看不到其他人,葉之煜看着閻晉把剩下的煙抽完,也不催,過了片刻,才說道:“我還沒找你算賬,你昨天,拿着我的手機,做了什麽好事?”

閻晉手裏的煙一抖,他擡頭看着葉之煜,極為無辜地說道:“不是你說,讓我拿着你的手機,如果有重要的人打電話來就幫你接一下應付的嗎?”

葉之煜道:“所以呢,你自己說,你接了誰的電話?”

閻晉痞氣地笑道:“來電備注是花花寶貝,我一看,那不是特別特別特別重要、比最重要還更重要的人麽?我立馬就接了呀,還動用了你之前留給我的語音錄音……”

他解釋一通,擡眼不太堅定地瞟了下葉之煜,又收回目光,猛吸一口之後把煙掐了,大無畏道:“是,我是挂了電話才想起來,你本人就在他身邊呢。反正接都接了,又沒讓你露餡,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葉之煜這才說道:“我才問了你兩句,你激動什麽?”

“我這不是怕你沖上來咬我麽?”

“我又不是你,沒吃人的習慣,”葉之煜揉了揉額頭,說道:“本來我是想借這機會跟他坦白的,但……我自然不是怪你,是我自己後來說不出口了。”

閻晉喜歡聽八卦,又問:“那你現在怎麽想?”

還能怎麽想?即便霖秋更喜歡抱枕一些,但隐瞞終歸不是長久之計。葉之煜道:“還是要說,你看我今晚都做到這份上了。”

本來霖秋是把抱枕放在酒店裏沒有帶着的,跟着劇組離開時也沒有要取的意思,于是葉之煜便夥同閻晉誘拐抱枕放在了閻晉的車上,為此閻晉還十分扭捏,不斷地說萬一讓人看見他以後可還怎麽釣美人。

“你完全可以不參加聚餐啊,找個借口,八點就走呗。”閻晉道,他當時不想去拿抱枕,也是這樣說的。

但葉之煜說:“我不去,霖秋自己,誰照着他?”

閻晉拍拍胸脯:“交給我呗!”

“交給你?”葉之煜道:“那還不連骨頭都不剩了。走了,回去吧。”

閻晉跟在他斜後方,走了幾步,又問:“你真要說?你不懷疑他是害你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了?”

葉之煜搖頭:“絕對不是他。”

一想起當初防備了霖秋那麽久,葉之煜心裏便很不是滋味。

幸而,一切都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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