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治病

“哈哈哈,梁将軍大駕光臨,貧道清虛有失遠迎,恕罪恕罪!”随着一聲爽朗的長笑,一前一後進來兩個道人,前面那個一身青布道衣,面如冠玉,三绺長須,一邊說話一邊稽首施禮,不用說一定是清虛道人了。後面那位老道則一襲半舊灰袍,頭發稀疏,身上背着個藥箱,沉着臉誰也不理的樣子,看上去卻是貌不驚人。

梁總兵忙站起來還禮道:“哪裏哪裏,清虛道長太客氣了,這一位是?”說完看着旁邊那老道。

清虛說道:“他就是讓将軍久等的原因了,這是貧道的師叔,道號太清。半年前來到貧道這裏閉關悟道,适才一出關就被貧道拉來了。誰叫師叔精通醫道,今天不來怎麽行,哈哈。”雖然清虛說得熱鬧,旁邊那老道卻沉着臉不說話。

“哦,原來是這般!剛才我還覺得道長怠慢了梁某,我自己在這裏生悶氣,卻哪知道長這樣待我,是我太小家子氣了,慚愧啊慚愧!”

“唯大英雄能本色,将軍果然心胸坦蕩。不過,貧道對将軍以禮相待,卻不是因為将軍乃達官貴人的緣故”

清虛接着說道:“将軍雖不拘小節,但是自鎮守武勝關以來,保境安民,造福一方。更難得的是治軍嚴謹,對百姓秋毫無犯。可謂善莫大焉。”

梁總兵聞言笑道:“哈哈,梁某可不是什麽善人,我這雙手砍下的人頭早就多得數不清了,可是有一條,我時時跟部下講,要砍就砍敵人的腦袋,誰敢欺負老百姓,我擰下他的狗頭!”

“好!雖直來直去,難得心中記着百姓,将軍真是痛快人。很對老道的胃口。”那個叫太清的老道進來後一直沒做聲,這會開口說話了:“梁公子請你過來,你的病,老道卻要治上一治。”

“這麽說,師叔答應了?”清虛問道。

“當然,老道我不想治的人就是死也不治,我想治的人卻是半死也要治活,嘿嘿。”

說完老道不再多話,伸手搭上梁誠脈門,仔細診療起來。

梁成覺得手腕一熱,似乎一股細細的熱氣順着手腕經脈走了上去,然後這股熱氣順着全身脈絡在身體裏到處周游。

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只見那老道神色木然,閉目沉吟了一會。緩緩說道:“公子是一種罕見的極陰之體,這種體質雖說不算多,但是老道也曾見過一些,像公子這般厲害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見梁總兵一臉茫然,老道接着解釋說:“所謂陰體,是一種陰氣過重的體質,這樣體質的人一般陰盛陽衰,比較虛弱。糟糕的是很容易招惹邪祟,夜晚夢魂不安也是在所難免。有些嚴重的人一入夢境,靈魂仿佛就在陰陽兩屆徘徊,夢境就像進入陰界一般,但是一般也不為大礙。但是像公子這樣的極陰之體發起病來便不一般了,夢境中所受的折磨只怕是不輕。”說完老道看了一眼梁成,眼中有些許憐憫之色。

那老道隔了一會又說道:“公子小小年紀身上怎麽會招惹了如此多的邪祟惡靈,真是奇怪了”。說着瞟眼看了看梁總兵,接着說道:“只怕因果要從将軍身上尋找啊,将軍這些年有沒有做過什麽有傷陰骘的事情?”

梁總兵聽了這話臉色有些發白,想了一會,說道:“我梁飛雲一個大老粗,這半輩子打仗無數,手上有多少人命那也是說不清了。可這些都是戰場厮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殺了就殺了,梁某從來不往心裏去。只有一件事情做得不好,心裏一直堵的慌,自打駐守武勝關以來,我從沒和旁人說起過,今天既然道長問了,我就說說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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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十五年前的舊事了。那年西戎犯境,在我邊境燒殺搶掠,殺人無數。朝廷發兵,我随着赫連老将軍率部征讨。當時我還是個參将,帶着三千多人在後軍轉運糧草。就這麽惡戰幾個月,戰況逐漸危急。虧得赫連老将軍指揮有方,在關鍵的塔城之役,一舉攻破敵營,這才扭轉危勢。可是困難也來了,這仗打下來俘獲了敵軍八千有餘,交由後軍看管,我部也接收看管着押來的俘虜四千一百多人。”

梁總兵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怔怔說道:“怎麽辦?當時戰況膠着,糧草快吃盡了,哪裏有多餘的糧食喂這許多戰俘?沒糧食吃,這些戰俘怎麽會安分,這些俘虜比我的人還多,一旦鬧将起來,後果那是真要命啊!”

兩個道人聽到這裏,也不由眉頭緊皺,心想這确實是一樁難事。太清老道忍不住問道:“然則将軍如何處置的呢?”

“殺了!”梁總兵低聲說:“沒法子,我只好帶人一夜之間把這些戰俘殺了個幹幹淨淨。四千一百多口啊,殺得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那一戰殺了這麽多放下武器的人,每次想起來心裏都堵得慌,這些年來我都很少再想這事。”

“啊!”兩個道人不禁呆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但是時間久了,難受的心思又淡了一些,後來我還是把這仗是怎麽打的,在腦子裏從頭到尾過了幾次,”梁總兵想了想,又說道:“戰俘不好處置,赫連老将軍他是主帥怎麽會不知道?當時又能有什麽好辦法?他這是把難題交給我們來擔當了,此後朝廷也沒有多追究這事。不光沒事,後來我還官運亨通,奉诏調來西南鎮守這武勝關。這都是老将軍對我的栽培提拔,他是心中有愧啊。只不過,在西北一帶,聽了我‘梁屠夫’的惡名,小兒也不敢夜啼了。”說到這裏梁總兵苦笑數聲看着梁誠嘆道:“若誠兒的病根是這麽來的,那就是爹該得的報應落在了你身上,是爹對不住你啊!”

梁誠看着父親,想說什麽安慰一下,卻又覺得無話可說。

清虛道長好一會說不出話來,思索了半天。才緩緩說道:“此事甚慘,殺孽太重了。這種慘事簡直是禍延子孫啊,如此重的邪祟,很難攘除。公子這病……難了。除非……”

“道長有什麽話不妨直說,我梁飛雲做下的惡事,應該自己一個人擔着。只求道長能救一救誠兒。”

“好吧,那我就直說了。”清虛道:“現在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讓公子入我道門,遠離塵世喧嚣,每日挑水砍柴,粗茶淡飯,清心寡欲。繼而靜修悟道,內修形神,外攘邪祟。再輔以本門秘制丹藥治療。如此,可保性命,說不定另有機緣,修成正果也未可知。”

梁總兵一聽,不由得大為不舍。要知道自己愛憐的幼子自小雖說不上錦衣玉食,那也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丫鬟使女精心伺候,就這樣怎能吃得了苦,出家做道士呢。

然而畢竟梁總兵是個殺伐果斷之人,決斷極快。既沒有第二條路可走,那麽也就沒什麽可猶豫的了。

“好吧,就這樣了,有勞道長費心了。誠兒今天起就交給道長了,今後是兇是吉,只好看他造化了。今後觀裏一應使費銀子,我會派人送來。”

“且慢!”清虛說道:“梁将軍,貧道希望将軍自己少來為好,也無需派人前來。我等清修之人,本就是要斬斷塵緣,與塵世瓜葛越少越好,至于錢財等物,于我們并無大用,随心布施即可,不必作為常例時時送來,以免打擾我等清修。”

梁總兵點點頭,拉過梁誠摟在懷裏。梁誠不由得大哭起來:“爹啊!我不要一個人留在這裏。我會想爹還有娘的。”

“誠兒聽話。”梁總兵看着兒子臉上不由得愛憐橫溢,悄悄附耳對兒子說道:“不要怕,安心在這裏養病,先住幾天再說,這幾日清虛道長但有什麽吩咐,你都照着辦就是,爹和娘會常常來看你的。我才不信這些牛鼻子老道的廢話,什麽斬斷塵緣,老子來看兒子,那是天經地義的。等你的病好了,爹馬上帶你回家去,知道不,待在這裏一段時間是給你治病,不會耽擱太久的。”接着又不由自主地低聲嘀咕道:“今天回去怎生向你娘交代才好哇,唉!頭疼!頭疼!”

梁誠聽了爹的話心下稍安,父子兩雖萬分不舍,幾個時辰後,還是依依惜別了。梁總兵謝絕了清虛道長留客的好意,說是還有些軍務要回去處理,深深看了梁誠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一直等到父親遠去的身影消失了,梁誠這才回過身來,望着陌生的道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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