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6)

着緋緋不放。

大概有一種緣分叫孽緣吧。

事後鳳澈這麽想。

“大家……還好嗎?”良久良久氣氛的凝重,鳳澈硬着頭皮開口。

扶鳶先開口,猩紅眼眸直直地逼着薛英之:“你可是薛英之”

“是啊……”薛英之撓撓頭發,嘴一彎,“哈兄臺,我們認識”

扶鳶白了他一眼,下一秒長劍出鞘,直指薛英之下巴:“殺你。”

薛英之吓得臉都白了,連連後退,腿一軟摔到了地上,一聲響引得兩邊人都往這看。“兄臺……有話好好說……你怎麽一來就刀啊殺啊的……”一看婁岚,頓時傻了,“我我我我不知道婁岚是您的人啊……”

“閉嘴!”婁岚眸光一冽。

老鸨本都走遠了,聽見動靜又回來,拍了大腿一下:“哎喲我的祖宗們呀……有什麽不能坐下來說啊……”

鳳澈壓低聲音湊到緋緋邊上:“我看,這情況有些不對啊……”

緋緋一哆嗦,擠到鳳澈一張椅子上:“演哪出回家的誘惑咦……哥哥的世界觀我不理解。”

兩人覺得此事莫要摻和,而且一向聰明得像只狐貍似的孟千泷也沒吭聲,他們自然保持——隔岸觀火。

“喂!”薛英之這才反應過來,摸了摸腰間,瞪着脫兔,“騷年,你又哪裏來的?為毛偷我錢袋”

脫兔得意洋洋地一轉錢袋,眨眨眼睛:“都要死了,你就別惦記那些錢了!”

“你!”話還沒說完,扶鳶就一躍,眼神噬如冰雪,操着長劍就殺了過來。“我還沒說完呢……”薛英之白着臉挪了兩步,艱難地躲開,“你犯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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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鳶冷冷一勾嘴:“誰管你。”

兩邊是锵锵的刀槍厮磨聲,刺耳得很。

年幼的薛懿之癡癡地坐在那裏看着大哥被殺,圓鼓鼓的眼睛裏閃爍了一會兒不明的淚光後,終于扯着嗓子嗷地哭了出來。“嘤……嗚……嗚嗚……”

一聽到弟弟哭泣,薛英之瞬間心軟了,什麽也不管就沖過來摟住弟弟:“懿之……懿之不哭嘛懿之,沒事!”胡亂地擦着他的淚水,“別哭別哭!”

薛懿之有點怔,哭得直抽抽:“大哥……”

看到這,扶鳶也稍微停了下動作,雖然依舊沒有表情,但眉眼間卻溫柔地微微化開些。他也是有弟弟的人,而他的弟弟此刻——扶鳶額上青筋一跳,正縮在一個男人懷裏。

“兄臺,何事以後再說。”抹幹淨弟弟臉上的淚水,薛英之不算清明的眼裏滿是疼愛,對扶鳶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我要照顧好弟弟。”

一直不語的孟千泷低眸,下巴柔軟一彎,懶懶地笑了,有意無意地看了鳳澈一眼,嘆道:“弟控的出息。”

扶鳶冷哼一聲,走至牆邊,靠牆而立。

“大哥。”薛懿之吸了吸鼻子,眼睛紅紅的,“明月樓可怕死了,哪裏好玩了我要回府!”

薛英之嘆氣,想着不都是你纏着說要來,捏捏弟弟的鼻子,“好好好。”抱起弟弟,戀戀不舍地看了婁岚一眼,但随即又想到扶鳶渾身打個冷顫,“各位,多有得罪,在下先告辭了。”

眼見着薛英之就這麽越走越遠,直到背影消失在熙攘的人群裏,脫兔傻了,怔怔地看着扶鳶:“黑貓,你不追”

“等他把弟弟送回家吧。”

“你還真是善良呢。”善良二字咬得很重。倏然一喜,脫兔笑了起來,“他的錢還在我手裏呢。”

扶鳶也似不滿,轉身不理衆人:“走了。”

脫兔一咬牙,還是追了上去,回頭沖一桌人微笑:“我和他先走了。”

“嗯!拜!”緋緋很高興地沖他們揮手,而脫兔已經轉過身,并沒有看到緋緋口型裏的“嫂嫂”二字。

“好好的明月樓之行,就被攪和成這樣了。”走出明月樓大門的時候,鳳澈深吸了一口氣,搖頭晃腦。

莫粲每步都走得很重,不滿:“好無聊,你們要帶我,去別的地方!”

鳳澈攤攤手:“你想去哪?”

莫粲撐着下巴想了想,漆黑黑的眼珠子一轉,搖搖頭:“你是東道主,你想想哪裏好玩才是啊?”

“那你真要去”

“嗯去啊!”

“那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六

與此同時,在晉國,繁華的古城卻陷入了一場深深的災難中。

晉國雍旭帝孟洵在睡夢中只聞一陣吵鬧,緩緩掀開眼簾,還未看清,脖子上就冰冷地一涼。

“你……”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與自己同榻而綿的璃妃把匕首操在自己的脖子上,明晃晃的匕首寒光一閃,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璃妃還是柔弱赤裸的模樣,半截錦被遮住她圓潤的肩頭,青絲一垂,盈盈翹起的眼波裏是媚意,十足的媚意。“陛下,休息得可還舒服”語氣間柔宛嬌美,可手上的力卻又加重了幾分,唇角冷意冰涼。

孟洵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明明昨晚,他們還那樣纏綿,怎麽一睡醒就這樣了……“璃兒,別鬧了。”說着,他就想拿開抵在脖子上的匕首。

唇一勾,璃妃的手力氣再次加重,已經有一行鮮血順着孟洵的脖子流下。“刀眼無情,陛下莫要亂動才是。”璃妃帶着溫柔的笑意,唇瓣一張一合,像粉色的花朵,說出的,卻是極度駭人的話語。

聽着殿外的吵鬧,孟洵豎耳一聽,發現是兵刃相交的刺耳厮殺,瞬間明白了,心裏涼了一片,不可置信地看着璃妃。

“陛下一定很詫異,發生了什麽吧?”璃妃笑盈盈地問道,媚眼如絲,白蔥似的玉指摸上孟洵蒼白的臉,溫柔得像在撫摸至寶一般。“比如,為什麽今天睡到了這麽遲,又比如,為什麽沒有人來喚你早朝。”掩嘴一笑,有些抱歉,像在說一個秘密般壓低聲音,“因為,他們都死了啊。”

孟洵怒從心頭起,指着她的鼻子就怒道:“你個……”說着,就想親手掐死她那一臉的美麗,可渾身卻無力,頭更倒黴地暈眩起來。

璃妃嘆口氣,微微蹙眉:“陛下,沒有用的,現在,你就連三歲小孩都不如了。”眨了眨眼睛,“可記得昨夜喝下的安眠湯陛下錯就錯在太信任臣妾了,臣妾真的輕輕松松就下藥了呢。”

孟洵緊咬着唇,眼前的璃妃變得有些模糊起來,哆嗦着想說話,卻一口苦澀。

“陛下是不是以為自己要死了”璃妃嬌柔的聲音傳來,接着一笑,“陛下太天真了,哪能,讓你這麽容易死啊……”

話音剛落,門,就被沉重地推開了。

孟洵往那望去,只見從門外,慢慢走來一位身着铠甲的男子。看不清臉,但單看那熟悉的身形,孟洵就已了然。

那抹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心中徒增一大片悲涼。

他的八弟,晉國清都王,孟洺。

孟洵苦笑着,搖頭只是嘆氣。他寧願是別人,也不希望這個人是孟洺。

往日的兄弟,如今一步步走到這,就注定是權利帶來的噩夢嗎?

“王,您來了。”看到孟洺來,璃妃很開心地笑了,立馬半披了件衣服就迎了過去,嬌小的身影縮在孟洺身邊越發小鳥依人。

孟洺也沒有太過喜悅的笑,只是看着渾身無力的孟洵,走了過去,半晌,慢慢喚道:“……四哥。”

“為什麽?”孟洵直接問。

孟洺低了低眼睛,沒有說話,眉頭倒是緊緊地鎖住。

孟洵望着他,心裏在一滴一滴地湧着鮮血,動了動唇:“小八。”這是很久,很久都沒有喚起的孟洺的小名了。“你說一句,若要這晉國江山,我也會毫不猶豫地給你。”都不自稱“朕”了。胸口非常痛,不知是藥力的作用還是心寒。

在聽到“小八”的時候,孟洺一顫,可很快,臉上就恢複了一片平靜,冷笑着,眼裏滿是諷刺:“給我四哥,不要說笑了,你巴不得留給你的好兒子,不是嗎?”

“小八,你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語調一揚,孟洵沒忍住,一口鮮血就吐了出來,濺在他蒼白的臉上,刺目駭人。

孟洺一下慌了,就想去扶他:“四哥……”

孟洵只是擺了擺手,搖頭:“朕沒事。只是,難受啊……難受。”可他自己清楚自己的身子,被璃妃的一劑藥給毒得哪還剩多少元氣,只怕,連千泷最後一面也見不到了……

“四哥。”孟洺一甩頭,脫下頭盔,露出黑色的發,還很英俊的容與孟洵有幾分相似。“到如今,你可怪我了?”眼裏,不知為何,閃爍着瑩亮與溫柔。

“怪”嘆口氣,“小八,你做了什麽,我怪過你”

“為什麽你就是不生氣!”孟洺倏然的憤怒把身邊的璃妃給吓着了,鼻頭一酸,孟洺說話的聲音都變了調,淚花一片兩片地覆蓋在眼底,“你當初,若是像處死大哥二哥那樣,也許我還不會痛苦這麽久!”

孟洵很詫異,他怔然了不知多久才開口:“小八,你……為何會如此想”

孟洺咽下淚水說道:“刻意的疏遠,見面的陌生,高高在上的天子,四哥,這對于我來說真的比死還要痛苦!”

“我是為了保你啊!”孟洵脫口而出。

“保我……”孟洺恍惚地說道,語氣輕飄飄的,一把手狠狠地抓住了孟洵的肩膀,“四哥,哪怕做到今天這一步,我也只是想,守護一下……守護一下那幾年我們之間的純真,情誼。”他的眼睛,像受傷的小鹿,濕漉漉得一片,柔軟漆黑。

孟洵無言以對,似乎,有些明白了。

那幾年的純真,情誼。也似乎,是孟洵在夢裏一直尋找的那份美好。

當上皇帝以後,那份美好,那份溫暖,就一點點的流逝,到最後只剩下孤家寡人在高處不勝寒。

親手殺死皇後,殺死兄弟,殺死姐妹,想要把恥辱與疼痛讓他們一起償還。鮮血塗滿孟洵的世界,夢裏,總有那麽一雙雙冰冷的絕望的眼睛。

得到了什麽。

卻失去了更多。

一生回望下來,都猶如個荒唐的鬧劇。

“啊……”低低的呻吟從孟洵的喉嚨裏發出,他抓緊自己胸口的衣服,痛得撕心裂肺,一點血,從眼睛,鼻子,嘴巴,耳朵裏滲透了出來。

孟洺這下真的是傻了,驚慌地捧起四哥的臉,無措地問道:“四哥……四哥你怎麽了?”

血止不住地流,孟洵的臉已被血色染上,看不清原先的容顏。

“四哥!四哥!”壓抑不住眼底的慌亂,孟洺大喊着,怒發沖冠地瞪着璃妃,眼裏殺氣十足,“你幹了什麽!”一把掐住她的肩膀,“你對我四哥幹了什麽?!”

璃妃拼命地搖頭,咬着嘴唇:“我沒有……我只是給他喝了一些東西……”

“喝了什麽?!”孟洺大怒,面無血色,“我只叫你讓四哥渾身無力,誰允許你動他誰允許!四哥……四哥……”抱着他的四哥,孟洺一顆淚終于落了下來,滿手都沾上了血,“太醫!太醫!”

此時宮內一片厮殺與混亂,哪裏還有什麽太醫的影子。

璃妃攏了攏衣袖,諷刺地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孟洵,冷冷地笑了。從最開始起,作為一名棋子被孟洺安排進宮內的時候,她就下定決心要親手屠殺了這個男人,這個讓清都王如此難受的男人!

她以為自己立了大功,她以為自己做對了,她以為憑着她的功勞孟洺定會對她刮目相看。可沒有……孟洺竟然那麽憤怒,那麽悲痛,緊緊地抱着他的哥哥,泣不成聲。

“王,別難過了。”微微一笑,璃妃在孟洺面前蹲下,“從今日起,你就是我大晉的皇帝了啊。您應該高興才是。”

孟洺眼裏的目光瞬間變得兇狠,淚光閃耀,一拔長劍直指璃妃,吓得璃妃臉色瞬變。“是你,害死了四哥。”

璃妃哆嗦地解釋着,連連擺手:“王,我只是……只是想替你解氣啊……”

“滾!”怒吼一聲,璃妃還想說什麽,脖子上就一涼,大簇鮮血噴了出來,頭應聲落地。

她美豔的眼瞪得大大的,根本不相信自己就這麽死了。一條美麗而燦爛的生命,為他去承歡于別的男人,最後又死在他的劍下。這到底是緣分,還是孽債……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七

鳳澈所帶大家去的地方,并不是什麽繁華熱鬧的街道,而是一處偏遠的寂靜小莊。

小莊伫立在南面鼓山的半山腰,綠水青山間,獨立一座屋舍,炊煙袅袅飄,朦胧的霧霭化作柔紗纏繞。

幾人爬了許久才到,鳳澈打頭陣,小心翼翼地推開老門,看見了一地的落葉。

素白的磚瓦,沾染星點青苔的石板路,樹葉混着泥土自然的芬芳,萬籁俱寂。

“鐘老。”站在院落中央,緋緋跟在鳳澈身後,沖屋門恭敬地一拜。

孟千泷有些詫異,不禁蹙眉想着這是誰,竟有如此大的本事可以讓姜國太子沖他行禮。不過也罷了,随着他吧。

“你這臭小子,多久沒來了!”本以為這裏住着的是一位長者,沒想到此人的聲音非常年輕健氣,還帶着輕佻的怒意。

鳳澈嘆着氣,答道:“家父嚴格,不許晚輩随意出門。”

“罷了罷了。”說完這句話,門被推開,從屋內緩緩走出一位——少年。

說是少年果真不假,那張水晶般清澈溫潤的容顏怎麽瞧都最多不超過二十歲,很瘦,非常瘦。一襲灰色長袍寬寬大大,打個哈欠,懶懶地看着鳳澈他們。但他的頭發全是長長的銀發,也唯有銀發使他看上去與普通少年不同。他的身邊,圍着一群小孩,男男女女都有,但仔細一看,會發現這些小孩似乎都看不見,大大的眼睛裏全是茫然,警惕地拉着少年的衣袖。

少年掃了一眼別的人,一勾唇:“這些都是你的朋友”

“是。”鳳澈答道,“我想來看看他們。”眼波溫柔地泛着玉石般的光,看向那群小孩子。

“別擔心,他們很好。”灰袍少年繼續幽幽地打個哈欠,身子一軟,幹脆就躺在了搖椅上,閉目養神。

晉國。

手上的那具身體慢慢冷卻,匆忙趕來的一大批太醫也束手無策只是跪在地上大哭,孟洺麻木了,英俊的臉上沒有一絲情緒,只有淡淡的淚痕凝刻在他臉上,像兩道抹不去的傷疤。

他的身旁,靜靜放着晉國國玺,龍的精致花紋被孟洵的血浸染出火龍踏血。

坐了一會兒以後,孟洺慢慢舉起手裏的劍,對着那些哭得虛僞的太醫們,靜靜道:“你們是要我動手,還是自己死”

太醫們紛紛一愣,哭聲戛然而止。

孟洺心裏一陣煩躁,幹脆把劍給扔到地上,不再看他們。反正,他要殺死的人,總會死去。

目光再次落在四哥的眉眼中,孟洺手指微顫,撫摸上兄長的臉龐。

當回憶,愛恨,糾葛都在一剎漫進心頭時,孟洺捂着胸口,忍不住心胸的絞痛,一大口血吐了出來。

“琳琳,最近有沒有多吃飯啊?”鳳澈拉着小女孩的手,把她帶到跟前。小女孩看不清眼前的路,所以很害怕,緊緊地攥着鳳澈的手。平平的劉海,漆黑的蘑菇頭,素白的小衣服,十分可愛。

“有。”小女孩糯糯的答道。

有幾個小孩沒有瞎,還是看得清楚,于是緋緋帶着他們就蹲在牆角,不知刻刻畫畫些什麽,不時傳來一陣笑聲。

女孩子呢,總是在心底潛藏着一份母性的光輝。比如莫粲,看到一群咿呀咿呀的小孩子母性大發,大呼好可愛,更是在剛才激動地下山去買衣服,準備回來打扮那幾個可愛的小男孩小女孩。無奈下,孟千泷只好派了幾名黑衣侍衛跟着。

“婁岚,你別站着啊,我來這,可大部分是為了安慰你呢。”鳳澈回頭,對婁岚眨眨眼睛。

婁岚一愣:“為了我”

“嗯是。”點了點頭,鳳澈微妙地笑笑,屋內一嘟嘴,壓低聲音,“我和你說。”用手指戳了戳灰袍少年,“這老頭藏了非常多曠世奇書,你不想看”

“老頭”

“……啧重點錯了!”

婁岚臉色一沉,猶豫道,“可是,擅自進去,不太好吧。”

聽着少年沉穩的呼吸聲,鳳澈皺眉琢磨一下,“老頭應該睡着了,趁現在,偷偷的。”

婁岚雖然還在糾結,但擋不住奇書的誘惑,而且之後鳳澈又強調都是手稿!正版的!于是,他深吸一口氣,輕輕地,蹑手蹑腳地往屋裏走去。

“錯了。”閉着眼睛安靜睡覺的灰袍少年倏然說道。

婁岚一頓,有些尴尬。

灰袍少年慢慢睜開眼睛,帶着幾抹淺淺的笑意戲谑地看着婁岚,坐直身子。“錯了,藏書閣在那邊。”指了指對面的房屋,“鳳澈亂指路哦。”

鳳澈吐吐舌頭:“記錯了嘛。”

孟千泷只是站在那,靠在門框上,輕輕微笑看着院內的一派祥和。

孩童,少年,幽院,山谷,都是美好的東西,在晉國,也許永遠都不會經歷的東西。

孟千泷又看向鳳澈,少年溫潤地笑着與小孩子說話,給他們唱歌,講故事,平民親切得根本不像個太子。其實孟千泷之前一直不認可鳳澈,直到今天,他才漸漸發現,像鳳澈那樣輕松地愉悅地天真無邪地活着,真的很快樂。可是,他可以嗎……從小,他就沒有過童年,沒有過那樣不用僞裝的微笑。

與鳳澈一樣,自幼喪母,但遠不像鳳澈那樣從出生起就一身榮耀。小時候,孟千泷的身份并不高,寄人籬下由良妃撫養。

一直過着膽戰心驚,沒有絲毫安全感可言,在六歲那年還曾被人下毒,差一點就活不成了。

所以,他拼命地讀書,練武,見到誰都僞裝出了完美的笑容,只為了讨更多人的喜歡,讨父皇的喜歡,能不再害怕,不再恐懼。

直到因在衆多皇子中出類拔萃的優益,當上了令人眼紅的晉國太子,孟千泷這每一步走來,都塗滿辛酸。

現在他的笑,只是種習慣。

笑容燦爛,內心冷漠。

他看着鳳澈,想着,鳳澈,永遠不要變成他這個樣子,太苦太累了。

“喂。”想着的時候,鳳澈已經揚揚臉走了過來,推推他,暧昧地笑,“那麽多小正太,就不喜歡”

“求你放過他們吧。”孟千泷笑,“對了,那灰袍少年,什麽來頭”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八

二十三年前。

姜國。冬天,茫茫大雪,吹得天地一片靜谧雪白。幹枯的樹梢上凝着晶瑩的冰花。

十三歲的孟洺搓了搓手,凍得兩頰微微發紅,坐在石階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小八,冷嗎?”耳邊是關懷的聲音,脖子上一暖,孟洵蹲在孟洺面前,替他一圈圈綁好條圍巾,眉眼淺淺溫柔安靜。

“四哥。”孟洺乖乖地坐着,喚了聲。

孟洵也坐了下來:“怎麽了?”

少年清秀稚氣的眼染上一絲朦胧的失落,說話間吐出一口白氣。“過幾日就是除夕了。”

宮內早已張燈結彩,處處喜氣洋洋的氣氛,可往往這樣,就愈發襯着身為質子的二人在姜國的孤獨與悲涼。

孟洵聞言,嘆了口氣,摸摸孟洺的頭發:“罷了,你我一起過也是好的。”

“何時,才能回到晉國呢?再吃一吃,那裏的酥糖。”孟洺神色黯然地說着,忽然,嘴被一堵,一口甜甜的東西就塞入嘴中。

孟洵笑着:“酥糖給你吃,小八別不高興了,有四哥陪你呢。”

孟洺嚼着糖,鼻子酸酸的,腦袋重重地點着頭:“嗯!”

十八年前。

晉國。大明宮。

剛剛登基的雍旭帝孟洵坐在龍椅上,冷冷地看着一朝文武百官跪下朝他行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響徹在大殿裏。

五年的時光,實在可以改變太多。

那個曾經溫潤如玉的少年,替弟弟細心圍好圍巾的少年如今變得強大,變得陰洌,變得一個眼神就讓人大氣都不敢出。

龍椅上,一身龍袍的他沒有喜悅,而是冷靜,異常的冷靜,一股不屬于弱冠之年該有的冷靜。

他久久沒有說“平身”,而是眼神慢慢地慢慢地掃過衆人,食指在龍椅上敲了敲,玩味地蹙起了眉毛。

都是仇人呢。

都是些衣冠禽獸呢。

都是些明明是兄弟卻硬要在背後捅自己一刀的人呢。

那到底,該殺第一個誰呢

要把朕在姜國受過的所有痛苦,所有屈辱一并償還給你們!

孟洵沒有表情卻狠狠地想着。

此時的孟洺也跪在一排人中。

他很高興,因為他今天最尊敬的兄長終于如願以償地登上了帝位,他怎麽能不高興。

他跪拜得很認真,頭緊緊地磕着地,卻一點也不難受,嘴角還得意地揚着。

孟洵之後看到了孟洺。少年清瘦的身子露出單薄的身形,跪着膝蓋要疼了吧。心裏微微一軟,孟洵沉聲道:“平身!”

十七年前。

晉國。禦書房。

“四哥!”門外的公公還來不及阻攔,門就被推開了,孟洺趕着匆匆大雪奔跑而來,馬上就要弱冠的少年還是幅天真無邪的模樣,笑呵呵地看着孟洵。

孟洵正在與尚書議事,被打斷得有些不悅,皺了皺眉,揮揮手道:“小八,你先退下,朕還有事情。”

孟洺一愣,動動嘴唇:“我……”藏在袖子裏的小碗不敢拿出來。聽說最近四哥失眠,那是他特意學了一早上炖的桂圓蓮子湯,生怕涼着了,飛奔着就送來。

食指上,還有被燙傷的水泡。

見孟洺遲遲不退下,孟洵加重了幾分怒意“孟洺,退下!”

孟洺臉色蒼白地一抿嘴唇,轉身就走。

沖到屋外,寒冷的風吹着他兩頰發疼。脖子上,依舊圍着六年前的圍巾,可為何,卻不似當年溫暖了。

禦書房內的孟洵,也在一秒後意識到了自己語氣似乎有些重了,想追出去,可終究還是默嘆一聲沒有動。

“陛下。”孟洺親眼看着公公端着同樣的養生湯走了進去,恭敬地勸四哥喝下,一時心裏百感交集。

四哥身邊又不缺自己一個。

自己終究還是自作多情了呵。

溢出一絲苦笑,孟洺感嘆着除夕又快到了吧。晉國的冬天比姜國還冷。

十六年前。

晉國。大明宮。

聽四哥一字一句地說完後,孟洺渾身發顫,不敢相信地揚起頭,滿臉震驚。

孟洵臉上匆匆閃過幾絲慌亂,但很快就掩飾住了。

封自己為清都王,封清都為自己的封地,還命自己娶林太師的女兒。

潛臺詞不就是,你啊,去你的封地過自己的小日子吧,永遠也別回來了。

袖下的拳頭握緊,孟洺深深地看着孟洵,他就不相信,這麽多年的默契孟洵看不懂他在想什麽!

“四哥!”下朝後,孟洺什麽也不顧地堵住了孟洵,冷冷地質問着,“為什麽?為什麽要把我發配到清都”

“……孟洺,不是發配。”孟洵支開兩邊的随從,踱步,“你如今是清都王,那是屬于你的封地……”

孟洺咬牙冷笑:“我不去!更不會娶那什麽林太師的女兒!”

“別鬧了孟洺!”孟洵的脾氣遠沒有以前那麽溫潤,露出了暴躁,“聖旨已下,不能反悔。”

“四哥。”孟洺走上去一步,兩人靠得很近,“我若去了,多久才能見到你一次”

孟洵目光如水一蕩漾,但想了想以後的事情,還是狠下心來:“反正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這清都王,更是非當不可了!”

“好……好……”深秋落葉凋零,禦花園裏楓紅燒了一片海,孟洺凄涼地一笑,若要斷線的風筝。他揪過孟洵的衣領,一字一句道,“那我們兄弟情分,今後全無!”

毅然決然地憤憤離去,孟洵立在原地,看着兄弟之間的裂痕越擴越大,大到最後徹底地撕裂開來,天涯兩隔,而自己卻只能默默地看着這一切發生。

讓小八去清都只想讓他遠離京城內的血腥風雨和硝煙四起。

他,要大開殺戒了。

但一味處在氣頭上的孟洺哪裏在意到這些。直到最後,他還一直委屈地生着氣。

偶爾逢年過節地回京,兄弟二人沒有争吵,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君臣間刻意的疏遠感。兩人在宴席上敬酒,挂着最完美的笑容,說着最客套最虛僞的話。那種陌生,那種冷漠,那種深刻的芥蒂。

一口飲下瓊汁玉液的時候,孟洺悲涼地閉着眼睛,讓酒滑過喉嚨,唇畔勾起無奈的,自嘲的苦笑。然後放下酒觞時,又一切正常,平靜如初。

最高處的孟洵,何嘗沒有那一絲感嘆。

埋藏在孟洺心底裏最微弱的願望,那就是有一日,再和四哥回到那時春花爛漫的時光。

可回不去了。

時光怎麽可能倒流。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九

這個藏書閣……也太大了吧。

婁岚無措地站在門框處,望着屋內成千上萬排的書,心裏油然而生一股置身于茫茫大海的渺茫感。

“怎麽沒喜歡看得書?”眨眼間,灰袍少年已經慢悠悠地走了進來,一挑眉梢。

婁岚連忙道:“不。只是這浩瀚書海,婁岚實在不知如何下手。”

灰袍少年打個哈欠:“想看什麽,直接說。”

雖然不知少年用意,但那一頭白發卻時刻提醒婁岚那是位長者……長者……于是,他略微思忖片刻,報出一個書名。

灰袍少年想也沒想直接脫口說道:“八區九排二列。”

婁岚真是給愣住了。

灰袍少年再次挑了挑眉毛:“喂,還要我去幫你找啊?”

“他啊……”鳳澈低聲說道,笑了笑,“你可曾聽過美鐘郎鐘子都”

孟千泷微微一怔,睫毛眨了眨,恍然大悟道:“幾十年前聞名江湖的風流醫仙……他就是”

鳳澈點點頭:“不錯。”頓了頓,“你瞧他容貌多年未變,乃醫草的功效。”

孟千泷搖起頭來,啧啧嘴:“多年前他就下落未明生死未蔔,沒想到竟躲到這裏來養老了……不過,怕是他也不會老了吧。”

“誰知道。”鳳澈翹了下嘴,“我瞧着他精氣神比我都好。”再看向那一屋和緋緋厮混在一起的小孩,眯起眼睛微笑着,“這些小孩是他收留的孤兒,有些瞎了,有些聾了,有些啞了,有些沒啥毛病被遺棄了他也順帶捎回來了。”

“想不到他還挺有愛心。”

“說着愛心呢。”鳳澈露出不屑,“實則借着治小孩的病來提高醫術,老頭心思深得很,和他聊幾次就覺得後頸發涼。”

孟千泷玩味地笑了笑:“那這麽說,你們又是如何認識的?”

鳳澈扭頭揚起嘴:“才不說。”

孟千泷還想繼續問下去,誰知巫清快步走了上來,一拱手,臉色非常不好看地沉聲道:“殿下,晉國密函。”說着,手捧一軸紙卷。

雖然身處姜國,但晉國內依舊埋伏了一群探子,每有重大事情便會飛鴿傳書送來。而傳來的消息又封為不同的顏色,這次用的是黑色,可見非常緊急,非常重要!

見巫清神色古怪,孟千泷也覺得眼皮一跳,連忙伸手接過,展開看。

大約三行字,孟千泷看了一分鐘,足足五遍,才移開目光。

鳳澈注意到孟千泷的臉色也格外蒼白詭異。“怎麽……怎麽了”

“……”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出聲。孟千泷看了鳳澈一眼,那一眼徹骨冰涼,鳳澈渾身一震。“我有重要事情,先回去,你随意。”

說完,幾乎是刀光劍影的速度,巫清閃在他身後,兩人就沖出了小院。

到底是什麽事啊……不是還說着好好的嘛……鳳澈興致大減,不高興地吐口氣。

孟千泷直接趕回了皇宮。

一路上,坐在馬車上他都面無表情地皺着眉,坐着四平八穩,馬車如何颠簸他也不會動搖一下身姿。

他一直清楚朝堂上各方勢力虎視眈眈,千防萬算,卻偏偏漏了清都王……

可是清都王本該與父皇交好,清心寡欲,每日過着神仙般悠閑的日子,手上更是毫無實權,怎麽說篡位就篡位呢……

再者說,父皇也從未提醒暗示過自己此人的可怕。

步步為營的計劃被孟洺這一個突然給打得措手不及,現在回晉國,說實話,孟千泷心裏一點底也沒有。密函上的只言片語只能大概描述情況,具體的細節也都不得而知。

自己這些日子和鳳澈玩在一起,果然是連人心間的叵測都給忘了,唉……

“孟太子。”一下馬車,孟千泷意外地看到了立在宮門處的鄭公公,恭敬地立着,笑道:“陛下候您多時了。”

孟千泷心一緊,半晌慘淡地苦笑了一下,彬彬有禮道:“有勞公公帶路。”

鄭公公帶着孟千泷走進禦花園,遍布怒放的秋菊,清風一吹,柔軟的花瓣碎碎地搖晃,白的粉的黃的,轉起來若一地風車。

清音亭下,他看到了鳳寂。

“千泷。”鳳寂一人坐着,研究棋局,半擡眼簾,沖他招了招手。

孟千泷猶豫半刻,點頭走進,在棋盤另一側坐下。

鳳寂唇染着淡笑,玩味地看了看他,道:“如今你的情況,和我當時,實在太像了。”

聞言,孟千泷苦笑一聲,搖着頭:“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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