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rencontre,初見

去往海島的路上,梁盼滔滔不絕,跟她科普跟過周詩文的那些人。

有好幾個她都聽過。

“你知道她是恒星娛樂的大股東吧?這幾年稍微有點姓名的新人,有一半都是恒星的,你懂的吧……”她語氣裏有種屬于成年人的暧昧。

沈棠初頓了頓,問,“那些人也願意?”

她問得認真,眼睛裏有種很純粹的執拗,天真到沒被污染過。

梁盼心中暗嘆,跟這傻妞比起來,自己懂得未免也太多了。

忽然想起那天,傅柏凜管沈棠初叫“瘸兔子”。

是有點像小兔子。

怎麽就那麽招人稀罕呢?那天傅柏凜的占有欲簡直寫在了臉上,警告她不要帶走他家兔子。

她上手捏沈棠初的臉:“周詩文年輕漂亮,出手大方肯捧人,有什麽不願意的?就當談戀愛了呗。”

九個小時後,一行人抵達目的地,坐上去往海濱別墅的車,梁盼這才施舍給可憐的楊凱南一點注意力。

他們完全不顧及車上還有其他人在,聊得旁若無人。

反正這個旁人,不過只有沈棠初,和另一個朋友鐘斯白。

沈棠初包裏的手機震了下。

她愣了下,拿出來卻看見是傅姚打來的語音電話。

從前天開始,傅姚不知從哪兒問到她的微信,姿态頗高的道歉,那句“對不起”字裏行間都寫着不情願。

像是扔給她的。

沈棠初沒理她。

這下倒好,她更加咄咄逼人。

然而微社恐星人并不想和不熟的人語音通話。

身邊鐘斯白淡淡看她一眼,面露探究。

沈棠初吸了口氣,無奈地接起來。

傅姚的聲音快得如火濺流星,顯得比平時更尖刻:“沈棠初,我再說一次對不起,滿意了沒?”

沈棠初垂眸,輕聲道:“不接受。”

那邊愣了下:“果然是你吧,跟我哥告狀!”

“沒有。”

“還沒有?”傅姚冷笑,“他停了我的信用卡!還要遣送我回英國那破地方!”

“英國很好,去吧。”挂斷語音,沈棠初直接删除拉黑一條龍。

旁邊忽然響起一聲輕笑。

沈棠初擡眸,眼瞳是琥珀色看着清亮又無辜,難怪,說起狠話來也是軟軟的。

沒有攻擊性,卻清晰果斷。

鐘斯白挑了挑眉。

他摸出顆糖給她:“消消氣。”

“你聽見了?”沈棠初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一點點。”他體恤地揭過這個話題。

沈棠初認識鐘斯白比傅柏凜都要早,他生在書香世家,從小是學霸,模樣俊朗性情溫和,小時候沈棠初被那壞脾氣的小叔叔氣哭了,鐘斯白總能從兜裏摸出顆糖來給她。

長大後慢慢疏遠了來往,但沈棠初見到他還是有幾分天然的親近。

伴随着牛奶糖的甜味,很快他們就到地方了。

海島位于南半球,黃昏仍是熱風陣陣,吹得人毛孔都舒暢,尤其是在體驗過北城初秋的寒冷後,沈棠初恨不得在這地方住個一兩月。

住處就在海邊的幾棟聯排酒店式別墅,其他人自由安排,傅柏凜和沈棠初單獨一棟,全因為他愛清靜,不喜歡太多人打擾。

別墅是典型的的法式建築,三樓房頂是全玻璃的,擡頭就能看見星空。

別墅裏配有游泳池,另外還有一條室外通道,僅供別墅客人使用,可以直通私人海灘。

沈棠初坐飛機累了,沒什麽精神,放下行李,簡單收拾件睡衣出來,準備洗個澡先補一覺。

卻意外被行李箱裏那抹刺眼的白拌住了目光。

是周荷的披肩。

她想了想,大概是阿姨給她收拾行李時做主塞進去的。

有點好笑,一條披肩,被她帶回家,又帶出地球的另一邊,竟還真成了個累贅。

阿姨送去專門的幹洗店處理的,顏色恢複雪白。

白本來是最純潔幹淨的,也最容易染上雜質。

她記得那晚,傅柏凜抱着她離去時,周荷眼底的不甘心。

睡覺前,沈棠初給他發了條消息。

那時剛過七點,傅柏凜已經登上了飛機。

她就把手機放在枕頭邊,開了盞小夜燈,很快入眠,卻睡得很不踏實。

中途傅柏凜發消息來,跟她說在路上,快要到了。

沈棠初捏着一顆心,坐起來打字。

他們聊了很多,傅柏凜每句話都回複她,前所未有的溫柔。

她靠在床頭,彎起眼睛笑得甜蜜,每根睫毛上都挂着喜悅。

就是在這時候,沈棠初忽然意識到不對。

很多人做夢時是意識不到的,但沈棠初不是,她總能在夢裏的某個拐點,忽然發覺整個畫面以第三視角存在。

她不是參與者,更像個觀察者。

往往這時候夢就醒了。

沈棠初睜開困倦的雙眼,茫然地揉了揉,摸出手機。

屏幕上的未讀消息空白到一覽無遺。

果然是在做夢啊……

時間已經近深夜,她不知不覺睡了三個多小時,窗簾沒拉,夜色是一片混合了深藍與墨黑的沉澱,漫天細碎的星光。

沈棠初的目光有些失神。

關于剛才的夢,她記不太清了,更別提和他一來一回地聊了什麽。

只記得夢裏的感覺真的很甜。

她都有點舍不得醒來。

也只有在做夢的時候,才能跟他那麽放松的談天說地。

這時樓下忽然傳來一點聲音。

沈棠初緊張地蜷起腿,一下子清醒了。

這種酒店式別墅門口都配有安保,除了入住人,就只有管家能進來,她不太擔心安全問題。

可到底是在境外,還是陌生的環境,她還是有點不放心。

沈棠初披上外套,打開房門,房間裏燈火通明,連個人影都沒看見,但她下樓後,在客廳裏看見了一只黑色行李箱。

傅柏凜到了。

他不是随手亂放東西的人,想必是剛進門,就被隔壁那幫人叫走了,有楊凱南這個氣氛組組長在的地方總是很熱鬧。

索性現在也沒了睡意,沈棠初換了身度假風的連衣長裙去了隔壁。

果然很熱鬧。

剛進門,就聞到一股沖鼻子的煙酒氣息,客廳分成了兩邊牌桌,玩的都是沈棠初看不懂的牌類游戲,但都玩得挺大,每個人面前的籌碼都堆起來。

楊凱南站起來沖沈棠初揮揮手:“小沈妹妹,柏凜哥在你後邊呢!”

沈棠初本來靜悄悄地來,沒想引人注意,他這一嗓子倒好,引得滿客廳的人都投來目光。

那些目光和交談帶着好奇和打趣,一點都不避着她。

“是嫂子啊,多久不見了……”

“嫂子管得真嚴,這就找過來了哈哈哈!”

“嫂子來玩一局!”

沈棠初不太擅長應付這樣的場面,她腼腆地笑了笑,掩唇很輕地咳了一下。

混合着烈酒與香煙氣味的房間,原本那些人都挺适應的,忽然見到沈棠初矜持地站在那兒,神情有些無措又很乖巧,忽然就像吹進了一陣甜而輕盈的涼風。

沁得人心脾都一陣清爽。

那些人不自覺就放下了手裏的煙。

有人起身推開窗,通風散味。

沈棠初垂着的手忽然被人勾了下。

她回頭,就撞見傅柏凜漆黑的眼睛裏,他靠在絲絨長沙發最外側,很靠近沈棠初站着的位置。

但她敏銳地注意到靠中間位置的輕微凹陷,他應該是臨時靠過來的。

這個小細節讓她禁不住低眸彎了彎唇。

“愣什麽?過來坐下。”他言簡意赅地說。

她抿了抿唇,在他旁邊坐下,“你什麽時候到的呀?”

“有一會兒了。”

沈棠初捏了捏裙子柔軟的布料:“你都沒回我消息。”

傅柏凜的表情不變,淡淡地回答:“太晚了,想着你已經睡了,”他的目光從手機屏幕上移到她臉上,“怎麽起來了?”

沈棠初不太自在地眨了眨眼睛:“就是做了個夢,醒了就在樓下看到你的行李箱。”

“噩夢?”

“不是……”明明是很美好的夢。

她眼中流露出幾分遺憾,而他已經收回目光,專注于工作,被屏幕冷光映照的臉顯得越發肅冷,難以親近。

他手上沒夾煙,沙發前的木桌上就放了杯快喝光的威士忌,冰球泛着微光。

滿室的浮華喧鬧好像影響不到他,他專注下來的時候,有種與世隔絕的冷感,只要不打擾他,辦事效率可以很快。

輕易也沒人能打擾他。

傅柏凜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煙絲金細框眼鏡,更加重了距離感,沈棠初打開手機看了眼屏保照片,又看了眼他,想起不久前卧室裏那一幕,暗自好笑。

有時候她真懷疑他的視力到底多少度。

要說很差,可他除了工作時,日常幾乎不用戴眼鏡,又偏偏看不出屏保上的男明星跟他那幾分相似。

據說每個人看人時角度不同,也可能被各自的審美和主觀情緒影響,A覺得像的人,B可能覺得是兩個人。

所以很多事本來就沒道理可講。

那天她看完電影,一反常态,誇張地和梁盼聊起那個男演員,然後光明正大地換上他的照片欣賞。

其中有多少隐秘難言的心事,也都藏進那些輾轉反側的失眠夜晚裏。

從吧臺過來一個服務生,先給傅柏凜添了威士忌,剛好在冰球的三分之一處。

接着用有些蹩腳的中文問沈棠初:“小姐要喝什麽?”

這片海島是法屬島,服務人員的母語多半是法語。沈棠初就分神想了一秒不到,就聽見傅柏凜說:“她不喝酒,給她上牛奶或果汁。”

沈棠初:“……”

又被當小孩子看待了。

她不滿地皺起眉:“我可以喝酒的,一點點不會醉。”

傅柏凜從工作中分心出來,擡眸看她一眼,但還沒松口。

服務生這時看出端倪,微笑道:“有本島特産的一種低度數果酒,很受女士喜愛,小姐要不要試一下?”

他說話時看着傅柏凜。

做服務業天然的敏感讓他知道這裏是誰做主。

沈棠初臉頰有些鼓,不太高興的樣子。

傅柏凜扯了扯唇,輕輕颔首。

很快,服務生端來一瓶酒,瓶身小巧,酒是漂亮的香槟色,她抿了一小口,嘗到一股奇異的莓果與椰香混合的甜味,很好入口,酒味恰到好處。

像摻了酒精的果汁,卻沒有廉價感。

她眼中有驚喜神色:“好喝,這酒叫什麽?”

服務生将瓶身捧到沈棠初面前,包裝很簡約大方,印着“rencontre”的豎排字母。

“什麽意思?”

服務生被難住了,他說:“抱歉小姐,我也不知道中文是什麽,我幫您去問問……”

“初見。”傅柏凜漫不經心地開口。

霓光的眼睛又眨了眨:“嗯?”

他說:“這個法文單詞,是初見的意思。”

霓光第一次知道他還會法語。

可惜某人沒時間和她聊更多,低眸又撲進工作裏,服務生也識趣的離開了。

沈棠初安靜地坐在一旁玩手機。

【rencontre,初見。】

她編輯微博,輕點發送。

要不是接下來的事,那晚的氣氛明明很好。

傅柏凜專心工作,她安靜陪伴,酒意稍稍迷惑了感官,放大了他冷漠之下的一點溫情。

可在這段關系裏,她總是缺了點運氣。

她就這一個號,平時很少發東西,她不太愛在公開的社交平臺po狀态,但很喜歡看她關注的一些很有意思的博主。

她刷到一條狀态,是她關注的一個知名媒體人兩小時前發出來的。

【周荷!我一直仰慕的學姐!說到我心坎裏了!】

視頻配文是“知性美人談婚戀觀”,視頻播放量已有小三萬。

她沒打算點開,可視頻不知怎麽的突然開始自動播放。

視頻是剪輯的一個片段,就一分鐘左右,周荷穿着優雅的小黑裙,佩戴珍珠項鏈,妝容淡而點睛,面帶得體的微笑。

這是個談話節目,除了兩個常駐,每期會邀請新的嘉賓,基本都是各行業的翹楚。

主持人将話題遞給周荷,“聽說周小姐大婚在即,我倒很好奇您的婚戀觀是什麽?”

周荷摸了摸無名指的鑽戒,笑道:“說到這裏,我想到了一個朋友——”

沈棠初心裏莫名咯噔一下。

她望了眼傅柏凜。

他正在打字的手似乎停了一瞬,眼神依舊冷淡。

“這個朋友非常優秀,無論從各方面,他都是個非常有魅力的人,深受追捧,我曾經想過他未來會選擇怎樣的伴侶,然而他和我一樣,不久就要結婚,和一個,”她停下來措辭,随後露出個耐人尋味的笑,“他不喜歡的人。”

主持人:“這怎麽說?”

周荷:“因為我非常了解他,他那樣的人,或許會欣賞相似的靈魂,卻沒有愛人的本能,他根本不需要情愛。”

“我知道,成年人的婚姻涉及太多複雜因素,他可能有現實多方面的考量……我只是有些為那個女孩感到可惜。跟不愛自己的人結婚,只能說冷暖自知了。”

她這時笑了笑,自然地帶回話題:“扯遠了,我其實想說,一個人只要知道自己要什麽,是為什麽而結婚就行,不必在意別人的看法。”

視頻播完,變成一片黑屏。

沈棠初咬了咬嘴唇,目光有些失焦,她端起杯,咽下冰冷的酒液,感覺那味道順着喉嚨一直流到胃裏。

她眼神發怔,腦子裏有些亂,不知不覺灌下了大半杯。

捏着杯腳的手指忽然被人摁住。

“沈棠初。”

她看向他,眼神有些茫然,任由男人收走酒杯,她緩了緩,喉嚨有些發緊,“什麽?”

他虛虛地瞥她一眼:“別喝了。”

沈棠初深吸一口氣。

卻怎麽也咽不下去。

拳頭不自覺地攥緊。

她怔忪了好一會兒,才自言自語地問:“你就只想跟我說這個嗎?”

至少解釋一下,敷衍也行。

随便說些什麽都好。

她願意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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