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他的小月亮

那一刻沈棠初是想拒絕的。

這算什麽?被親叔叔嫌棄, 抱來前未婚夫的車裏,就像個麻煩的包袱一樣被扔來扔去……

好難為情。

可男人寬大的手掌還停在自己面前。

他掌心幹燥,掌紋錯雜而又深刻, 最長的那條生命線一直延伸到手腕內側。

聽說掌紋複雜的人, 人生經歷也很複雜, 會經歷很多苦難。

沈棠初忽然想到項希堯說的,有關他幼時的經歷。

溺水的痛苦她懂,那一次她才落水沒多久就被救上來,而傅柏凜卻是差點死掉, 可想而知他在水裏絕望了多久。

想起那時候窒息的感覺, 她也差點以為自己會死。

就是他這雙手把她從死亡邊緣拽了回來。

她忽然說不出拒絕的話了。

可傅柏凜自己說過,不要心疼男人。

她腦子裏忽然冒出這句話。

“那……你保證真的好好教, 不罵我?”她有些試探地問。

傅柏凜神色微變,皺了皺眉:“項希堯他罵你了?罵的什麽?”

沈棠初垂眸, 鞋尖在抵在車裏, 下垂的長睫毛顯出幾分委屈:“他罵我蠢,是馬路殺手, 應該去游樂場和小孩玩碰碰車。”

她頓了頓,忽然生出幾分告狀的底氣:“他還拿手指戳我腦袋。”

剛說完, 明顯感覺男人的氣息冷了幾分。

然後腦袋上就被輕輕揉了兩下。

“不是你笨, 那是他自己不會教。”

沈棠初朝後躲了躲,表情有些不自在:“你會教嗎?”

傅柏凜看起來倒不是會戳人腦袋的。

像是惹惱了, 直接把人從車裏扔出去的。

男人勾了勾唇, 深黑的眼瞳流露出莫名的神采。

他襯衫上那只暗色的領帶被風一吹, 拂在她白皙的膝蓋上。

沈棠初背脊瞬間有些僵硬,她蜷縮手指,不自然地向後靠了靠。

他已經盡力放低姿态了, 可那股帶有壓迫感的荷爾蒙還是讓她感覺到被動。

傅柏凜眸光帶着黯色,從她那張無措的小臉上掃過:“給我個機會試試。”

試試……那就試試。

她也說不出原因,可能是今天晚霞太美,将他凜冽的面容都襯得溫柔。

讓人不知不覺就被說服。

沈棠初伸出手,輕輕搭在他手腕上。

“那就,麻煩傅先生了。”

……

傅柏凜找的這條國道在傍晚時分很清淨,沒多少車。

他坐在副駕上,不怎麽說話,偶爾出聲提醒沈棠初該怎麽開,更多時候,他拿着手機處理工作。

沈棠初感覺不錯。

沒有剛才那種,被項希堯盯着開車,稍微做錯一點就擔心要挨訓的緊張感。

傅柏凜聲線低沉,每一次提醒都盡量在她最放松的時候。

“以後超車,先看清楚跟後面車的距離,超過對方一個車身再換車道,別着急。”

“碰見大貨車離遠點,不要并排。”

“身體放松一點,方向盤不要握那麽死。”

“不要跟車太近,引擎蓋不要超過前車的車标,會很危險。”

……

沈棠初開了接近一個小時。

從國道上下來,回到城市道路裏,她也沒開導航,就慢悠悠地跟着車流走。

不知不覺七點多了,夜色四合。

她竟然一點都不覺得累,也不心慌,開那麽久,找到了點開車的樂趣。

方向盤握在自己手裏,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有種自由的掌控感。

不像前幾天,就像被人押着上刑場。

身邊坐着兇神惡煞的教練,一言不合他就拉長個臉,隔壁小孩都要被他吓哭了。

傅柏凜好一陣都沒動靜。

沈棠初從後視鏡裏看一眼,才發現他睡着了。

男人躺在座椅裏,雙目緊閉,朝她這邊微微側着,皺着眉,眼睑灑下淡淡的青色陰影。

聽人提過傅柏凜的近況,他挺忙的,剛從外面出差回來,就又連着加了幾天的班。

是累的吧。

沈棠初将車在路邊停下。

她不想吵醒他,時間還早,她把手機調成靜音,就讓他安靜地睡着。

回國以來,還是第一次,和他兩個人這麽平靜地相處,她還是第一次見他睡覺的模樣。

他輕而平穩的呼吸聲在身邊響起。

這男人平時一派冷硬,高不可攀,睡着的樣子倒是柔軟了許多。

那些堅硬的棱角,仿佛都被悄悄撫平了。

不對……

她還見過一次。

沈棠初從手機相冊裏找出一張照片。

退婚前不久,在傅柏凜車上,他靠在她肩上睡着了,她偷偷拍下的照片。

相似的畫面。

只是她的心境大有不同。

她已經不再想偷偷的,那麽卑微地接近他了。

沈棠初輕聲開口,像是自言自語:“謝謝你。”

原本沒想讓他聽見。

只是說出來,她自己心裏能舒服一點。

“謝我什麽?”身側忽然傳來男人低啞的聲音。

伴随着座椅響動,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沈棠初愣了下,雙瞳睜大:“你醒了?”

傅柏凜一動不動,擡手捏住眉心揉了揉,聲線低而帶着懶倦:“沒睡着,半睡半醒的,”他頓了頓,朝她睨來一眼,“謝我什麽?”

“謝謝你那次跳下樓來救我。”

沈棠初沒提其他事,怕觸動他的陰影。

傅柏凜沉默着,不知在想什麽,讓她感覺有些不自在。

于是她又補了一句:“傅先生你是個好人。”

他這時才笑了,扯了扯嘴角,不太走心的感覺,眼中溫度凜冽了幾分。

又給他發好人卡?

傅柏凜從車裏的小冰箱抽出瓶冰水,擰開一瓶先遞給沈棠初,自己再拿出來一瓶。

喝水時,他稍微仰頭,喉結急速滾動幾下。

他漂亮的骨節突出來,手指抵着凝出水霧的瓶身,側臉無端被染上冰冷。

傅柏凜語調平淡,尾音卻顯得短促而凜然:“我不是什麽好人。”,他從後視鏡裏看她一眼,“因為是你我才救的。”

說不上為什麽。

他話音剛落,沈棠初就感覺到一股深深的無力和蕭索感。

從這個看起來無所不能的男人身上散發出來。

沈棠初垂着眼睫,不知該說什麽。

這個時候正是飯點。

他忙中抽出時間陪她練車,不請他吃飯說不過去。

于是沈棠初問他想吃什麽。

她側着臉,靠在座椅上,淺茶色的頭發被壓得微微打卷,清澈的眼神望着他,怎麽看都乖極了。

傅柏凜忽然怔住。

他都忘了,沈棠初用這樣柔軟的姿态面對他,久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

而他竟然對這種簡單溫馨的瞬間充滿了渴念。

“晚上不用陪他?”說出口,傅柏凜才後知後覺話裏藏匿的酸意。

他被自己酸到了。

沈棠初卻是沒聽出來,她只是奇怪地看他一眼:“誰?你說鐘辭樹?”

傅柏凜悶哼了聲,兩手交錯握着,面無表情地捏着指節,發出幾聲關節的脆響:“我不知道他叫什麽。”

“……”沈棠初搖了搖頭,帶着笑意道,“他叫鐘辭樹,鐘聲的鐘,朱顏辭鏡花辭樹的那個辭樹。”

傅柏凜雙腿交疊,不動聲色勾起分冷笑。

她語氣溫柔,眼底滿含少女的笑意,仿佛淬着星星。

他覺得礙眼。

男人屈着一雙長腿,斂着漫不經心的神色,眯了眯眼,像是回憶又像是思索。

半晌,他輕笑道:“是嗎,我還以為他叫男狐貍精呢。”

沈棠初緩慢地眨了眨眼。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要不就是他不正常。

這仿佛拈酸吃醋的語氣是認真的?

沈棠初深吸了口氣,笑容很淡:“傅先生真幽默。”

他看她一眼。

“可你再說這種話,我會以為你在吃醋。”她說。

傅柏凜擡眼,望向車外的世界。

車水馬龍,燈火璀璨,城市裏的繁華将夜幕中的繁星盡數掩蓋。

而她眼中卻又細碎明亮的星星。

他難得從工作中抽身,從那些複雜的商業鬥争,爾虞我詐,和令人作嘔的陰謀詭計中逃脫出來,盡管只是暫時。

可她的存在,就像一盞暈黃柔和的街燈,模糊了那些尖銳和矛盾。

讓他放松得想閉上眼休息,什麽都不去想,把那些難題全都抛之腦後。

沈棠初太美好。

她讓他感到自在,見到她就渾身舒坦。

卻像個近在咫尺,卻難以企及的夢。

他和想碰一碰女孩兒柔軟輕盈的發絲。

卻只能強忍着,壓抑住所有沖動。

好不容易肯對他笑了,才剛把人哄回來一點點。

不能讓她更讨厭他了。

傅柏凜忽地擡眼看向她,目光淡淡的,卻又不失專注。

他眼中裹挾着漫不經心的笑。

“叔叔弄丢了家裏小貓,連吃醋都不讓嗎?”

……

晚餐到底還是沒跟傅柏凜一起吃。

沈棠初感覺被他逗弄了。

她車也不開了,垮下張小臉,下車和傅柏凜換過來,冷聲冷氣地盯着自己的手指頭,一眼都不看他:“送我回家。”

傅柏凜只是低聲笑。

看她紅了耳朵,心情就特別好。

接下來幾天沈棠初練車,明明約好的項希堯,最後出現的那個總會變成傅柏凜。

好像他們兩人間形成了某種默契。

而沈棠初自己也接受了這種默契。

比起項希堯,傅柏凜實在是太耐心的老師了。

他們有時默默在車裏待兩三個小時,彼此都不怎麽聊天。

都不是話多的人。

他十分克制,真像是她的一個叔叔,一句多餘的話都不說,更沒有那些過分的舉動。

唯一的肢體接觸,就是在開車的時候,她打盤子角度不夠,他會伸手過來幫她推一下。

碰到她的手,他只是一觸即離。

沈棠初漸漸放松。

她開始覺得,跟傅柏凜這樣維持着表面和平,又能安然共處,這種關系足夠了。

她不再需要為他若即若離的态度而難過。

不用再為他随意一句話而糾結整晚。

沒有什麽比現在這樣更好。

倒是有一回,沈棠初和傅柏凜一起吃完晚飯,走到餐廳外面拿車。

剛到門口,就見到一網紅打扮的女人,花枝招展地,靠在那輛賓利前頭拍照。

網紅沒敢坐上去,倒是用各種姿勢,和車身親密接觸,腰都快扭成蛇形了。

傅柏凜走在前邊,沈棠初不緊不慢地跟着。

她一身白T加牛仔褲的打扮,比起網紅顯得過分素淨稚嫩,卻有種淡然卻驕矜的氣場。

她徑直走向駕駛位,解鎖,拉開車門。

網紅望望她,又盯着傅柏凜直瞧,還是迎上去嬌滴滴地管他要微信。

傅柏凜已經拉開半邊車門,斂眸頓了頓,只平淡地在人身上掃過一眼。

緊接着,他唇角忽然輕扯起一絲弧度,朝車裏擡了擡下颌。

“家裏小姑娘管得嚴,不好意思。”

沈棠初:“……”

這人怎麽能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呢?還說得跟真的似的。

沈棠初被他那抹若有若無的淡笑鬧得臉熱。

誰是他家小姑娘?誰管他了?

簡直了。

傅柏凜扶着車門,剛坐進來,安全帶還沒來得及系上。

就聽她冷不丁出聲:“你再亂講就下車。”

他好脾氣地笑,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沈小姐,這好像是我的車。”

沈棠初穿着一字肩連衣裙坐在駕駛座上,淺眸紅唇,兩截鎖骨如同精致的藝術品,模樣乖巧得不行。

偏偏眼神又軟又兇。

她臉頰微鼓,郁悶得不行,氣息都有些不平,胸口微微起伏。

那張稚嫩又氣憤的小臉,看得人心裏發軟。

傅柏凜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惡劣。

他小心翼翼,可一不小心還是把人惹生氣了。

面上雲淡風輕的,心裏卻不期然有些後悔。

剛要道歉。

沈棠初這時忽然接到一通電話。

她放到耳邊,神色忽然變得嚴肅。

“等我一下,我馬上到。”她挂上電話,抓起小背包,解開安全帶,看都沒看傅柏凜一眼,只急匆匆扔下一句,“我有事先走了,今天謝謝你。”

車門被輕輕合上。

沈棠初走得毫不留戀,頭也不回。

傅柏凜被留在車裏,他面無表情,伸手拉開儲物格,從裏邊抽出兩張演出門票。

想送的沒送出去,男狐貍精一通電話,就把小姑娘魂兒都給勾走了。

就這麽把他甩下。

傅柏凜捏着門票,有一搭沒一搭地在腿上輕輕打了幾下,嘴角噙着一絲自嘲的笑。

夜色漸濃,如一灘化不開的墨色,一片殘月孤冷地高懸着,有種安靜的美。

皎潔而又遙遠。

關不住,總有很多人觊觎。

傅柏凜眸色淡淡地,透過車窗望向沈棠初離去的方向。

卻只看見一群喧鬧紛雜的人群。

才一會兒的功夫,她就消失在他視線裏了。

他獨一無二的小月亮。

是他自己稀裏糊塗弄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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