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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一個沉默的清晨。
沈夜起得早,本來只打算留早餐給初七,打開卧室門才發現初七已經起床,這會在廚房裏煮着什麽東西。
初七在煮東西。
這個念頭在沈夜腦子裏頑強跳動,幾番糾結,他終于忍無可忍邁出一步,把初七從廚房裏趕了出來。
鍋裏咕嘟着清水面條,還好沒煮爛,撈出來還能吃。沈夜把冰箱裏的卷心菜拿出來炒了,翻菜的時候,餘光瞥到初七坐在沙發上,巴巴地遠遠地看着自己——其實他也不确定焦點,反正不是爐竈。
不管怎樣,早飯是不可避免要在一起吃了。他現在不知道怎麽跟初七說話,整個過程無視對方的目光。到他拎包準備開門時,初七才終于上前拖住他手腕。
沈夜渾身一激靈,體會完眼下黏糊糊的暧昧動作,下意識要抽手,無奈初七的指掌緊得像個手铐。
“你不能跟我去上班。”沈夜低聲說。
“不是——”初七看他一眼,嘴唇顫顫,把要出口的話将将咽了回去,“我等你回來。”
青年一身家居服,安靜地站在玄關,眼裏帶着留戀,簡直像自己的家人。
沈夜心髒忽然跳快一拍。他勉強穩定片刻,極不自在地點了點頭:“嗯。”
或許是為自己之前的冷淡付出代價,沈夜一天上課都不在狀态,險些出口誤,而且某些女同學看他的眼神也怪怪的。他想到學校BBS上那個無聊的帖子,竟然有種被人看穿的焦慮感。不過,只要初七不再出現在她們眼前,不出倆月,八卦者就都散了。
昨晚的事,雖然對方并沒有點明,但沈夜能懂得那層意思。突兀,卻又好像是順理成章的。
我等你回來。
有人在家等他,單純無比的依靠和信賴。沈夜心口不可遏制地泛起暖流,飛快沖到四肢百骸,腦中掠過初七的笑臉。不管他多少次逃避或拒絕,那家夥依舊強硬地侵入了自己的世界。
他需要時間。這不僅僅是一個托詞,而是在合适的時點,極有可能掙脫束縛的本心。
沈夜站在自家門前有點猶豫,他想不好該如何面對。
門終于開了,那人沒像往常一樣走來迎他,屋裏非常安靜。扭頭一掃,對方坐靠在沙發上,頭微微仰着,像是睡着了。茶幾上擺着兩只小巧的紙鳥,想必又是其無聊之作。
“初七,起來了。”開門聲都沒驚醒,這是睡得有多沉。
那雙眼依然緊閉。
“初七?”沈夜放下包,走過去一探。
對方身體冰涼。
之前那次驚心動魄餘韻未了,當下又一出,沈夜的心幾乎吊到嗓子眼。他一手摸着初七頸子,一手去探鼻息,但對方就像靜止在時間裏一樣,只有臉上的血色提示着些微希望。
好容易輾轉千年活下來,怎能這麽悄無聲息的——
沈夜越想越怕,手心開始發冷,眼前一陣恍惚,甚至感覺到精神正被一絲一絲地抽走,又過幾十秒才後知後覺地撥打急救電話。醫院離小區不遠,不出十分鐘救護車就能趕到。但即便這麽短的時間,對他依然是煎熬。他根本不知道初七這天發生了什麽,只能看着生命的希望漸漸流失,或者已經殆盡——不行。
“初七,初七你醒醒!”沒等反應過來,沈夜已經抓着人身體搖晃,卻只有對方黑發随着動作晃顫,再無變化。
“我等你回來。”
有這樣等人的嗎。沈夜捏緊初七的手,像早上他圈住自己那樣,用力地,感受着掌中堅韌的骨節,卻遲遲沒能等來對方回握。
初七從未這樣安靜。他能飛快奪走自己的軍刀,賴着跟在自己身邊,會找自己聊天,會洗菜,會疊紙鶴……所有的一舉一動想來都狠狠撕扯沈夜心窩。
他害怕這些鮮活頃刻之間就要被盡數從身邊收走。
幾分鐘後,救護人員終于趕到,對着初七邊查探邊仔細詢問沈夜,沈夜則分分秒秒留意他們的表情,但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提示。他猜到情況不好,說不上哪來的勇氣,脫出就道:“麻煩你們一定救好他。”
他看着初七被放平,心肺複蘇搶救持續了幾分鐘,心情也從最初的焦急折磨漸漸變成絕望,只盯着那張從陌生到熟悉的臉,腦中閃過一幕幕相處點滴。幾個月的回憶細數也是很長,最後定格到昨晚初七失落的模樣。
還是什麽都沒有許他。如果那就是最後一次機會,如果那就是初七的“一直”……
沈夜的思緒擰成一個死結,直到醫生走到自己面前,才發覺情勢已經有了變化。
“他有呼吸了!”醫生表情驚喜,仿佛在講述一個奇跡。
沈夜邁開箭步就沖過去了。
“初七!”衆目睽睽之下,他把身體尚未轉暖的人抱進懷裏,那人神智還混沌着,只有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
後來去醫院的車上,初七隐晦地表示了回家的想法,被沈夜瞪了回去。青年委委屈屈地做完各項檢查,醫生看着一切正常的結果有些困惑,還是開了藥,連張床位都沒給,直接把人送到輸液室的軟座上候着了。
袋子裏的藥水緩慢地滴下來,初七一手搭在扶手上,細細的針頭□□靜脈,固定的膠帶下壓着一小團軟白的棉花。他好奇看着手上這套裝備,呼吸之間存在感非常真實,仿佛之前的安靜死寂都是沈夜的幻覺。
不論如何,沒事就好。沈夜徐徐松了口氣,擡頭對上初七的視線。
輸液室裏的人略多,初七的眼神又太溫暖,沈夜背心輕微出汗。那人似乎擔心他還不夠熱,拿出沒被紮針的手大膽覆上他的手背。
沈夜開始小動一下,到底沒有抽走,權當照顧病號。無奈病號得寸進尺,把他扣在扶手下隐蔽的地方,單方面與他十指相纏,就像看透他的心似的。
這下即使沈夜能忍,可能存在的圍觀群衆也不能忍,他停頓幾秒,還是尴尬地挪出手來。
“沈夜,我——”
“回家再說。”沈夜清清嗓子,不再去看那張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臉。
一袋藥水滴了兩個小時。兩人從輸液室出來,天已經黑了。出租車上,初七把紮針的手擺在顯眼位置,一臉可憐兮兮,似乎在抗議沈夜帶他來醫院這一遭。沈夜懶得糾纏,下車的時候還扶了初七一下,雖然他看上去應該是可以活蹦亂跳的。
“你今天究竟做什麽了?”回到家,沈夜剛坐上沙發就開始了解情況。
“沒什麽,只是睡了一覺。”相似的答案初七已經跟醫生說過。
“睡着的時候真沒有覺得不舒服?”
“沒有。”初七瞄他一眼,“你那樣……我還覺得很奇怪。”
激動地把蘇醒的初七緊緊抱住這種事情沈夜也不是無法承認,臉卻有點熱:“你當時沒有呼吸了。”
“不要太擔心,我只是,已經不是——”初七斟酌片刻不知如何表達,最後搖搖頭笑道,“算了,你擔心我,這是好事。”
沈夜不及辯解,就又被人捉住了手。那只手上還貼着醫用膠帶,他是不可能掙開的。
他後悔沒有一回家就打開電視,這會只能木然地聽着自己和對方的呼吸聲。原本彼此出氣都沉穩規律,而纏到一起聽,心跳就隐隐作亂。偏偏初七把他當心靈伴侶,一副盡在不言中的模樣。
初七是故意的。沈夜肯定。
不過對方剛撿回一條命,失而複得的當口,實在沒心情較真。他沉沉心,終于問道:“你剛才在醫院想說什麽?”
一絲淡淡的笑意浮上初七唇角,沈夜把這個反應理解為陰謀得逞。
青年盯了他幾秒,摸摸肚子:“我餓了。”
這好比朱麗葉看着羅密歐辛辛苦苦爬上陽臺,甜美的初夏深夜,幽靜明亮的月光,花園裏薔薇的香氣,一切都剛剛好,幾乎可以預想讓人臉紅心跳的告白話語,男主角卻在翻越護欄的一刻被雕飾勾掉了英俊的鞋子。
一種奇妙的落空感,卻不确定在期待什麽。
“……你等着。”
來回折騰一番,沈夜自己也有點饑餓,連着置辦了三碟小菜。初七更是風卷殘雲,吃得一樣不剩,邊吃邊不時沖他傻笑。
明明有種迷之煩躁,沈夜卻第一次覺得努力吃飯的初七十分順眼。
這樣一個養着來歷不明人士養得津津有味還養出了幸福感的自己,有點不能直視。對一個相識數月的人重視到害怕失去更是匪夷所思。更何況那是個男人,也不屬于當下的時代,他的一切真實存在又虛無飄忽。之前試不到初七呼吸的時候,沈夜覺得這幾個月就像一場夢。
“沈夜,我不會讓你一個人。”
“我想一直在你身邊。”
“我只有你。”
“等你回來。”
水流溢出碗碟許久,沈夜才回過神,拿起百潔布一點一點拭淨。兩雙筷子兩只碗,人總是貪心的,不管通過什麽方式得到了,都不會願意輕易失去。
饒是堅強自立,也不過一介平凡人。
沈夜沒有再深想下去,因為腰身被一雙手适時纏上了。
如果上次擁抱還能以夢為借口推脫掉,這次初七根本沒給他任何退避的餘地。對方體溫透過薄衫襲上皮膚,環抱過來的雙臂在他發出抗拒之前迅速收緊。
“幹什麽——”
“別拒絕我。”
對方的話語連着氣息貼上他後頸,觸及的卻是一個輕柔溫暖的吻。
沈夜渾身寒毛直豎:“你有話好好說。”
“我……”初七頓了頓,“不想再和你分開。”
這話居然非常受用,沈夜回想以往,又問:“不找主人了?”
背後人悶笑道:“不用找了。”
“——你究竟想起來多少?”
“那些不重要,”初七索性将頭抵在他肩上,“你在乎我,我也只想在你身邊。”
這家夥果然和杭州那晚夢裏的一樣,長得堅毅冷銳,情話說起來卻毫不含糊,想來很久以前也是個情種,只不過對着男人罷了。
沈夜心裏忽然冒出個疙瘩,怎麽都揉不平,由人抱着陷入沉默。
“你不說話,答應了?”初七倒是進入角色很快,第二個吻随即大大方方落了下來。
“能先讓我洗碗麽。”
沒人喜歡在廚房糾纏感情問題,在手上還沾着洗潔精的情況下。
“好。”初七貼心地妥協了,之後卻試探着喚了一聲“阿夜”。
有點得意,又有點小心翼翼,沈夜手一抖,險些摔了碗。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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