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往事

因為有一整天的拍攝計劃，柳真真把自己包成了一個粽子。

帽子手套圍巾羽絨服雪地靴齊齊上陣不算，還在包裏揣了一兜的暖寶寶。

“老師早。”跟着拍攝的幾個學生到得挺早。

柳真真清點了人數，“胡靓呢，還沒到？”

“到了，到了，老師我來了。”胡靓背着個雙肩包，手上提了一個大袋子。

“我們家有吃臘八粥的習慣，今天出門我媽非要我帶給你們嘗嘗。”

“這都過了幾天了，還能吃嗎？”

胡靓急了，“這是我媽今天早上熬的，誰告訴你是臘八留的了！不吃拉倒！”

小夥子們紛紛上手去瓜分胡靓的粥，“來來來，大家都別客氣，不然靓靓該傷心啦。”

柳真真接過粥，輕輕說了句：“臘八了啊。”

胡靓是個個挺高的小夥子，笑起來露出兩個酒窩，“今天都十六啦。”

幾個小夥子似乎沒吃早餐，端着還熱乎的粥西裏呼嚕喝着，贊嘆胡靓媽媽的好手藝，胡靓還自豪地邀請大家有空上他家做客。

“老師，你不喝嗎？真挺好喝的。”

柳真真露了個淡淡的笑，“我吃了早餐還不餓，等餓了再吃。”

幾個小夥子湊到一堆擠眉弄眼，“老師怎麽突然就不高興了？”

“不知道，怎麽辦？”

“見機行事吧。”

拍攝進行得很順利，都是大家做慣了的，需要學校配合的地方也一早就打了招呼，柳真真只稍稍給小夥子們指導一下就好。

拍攝計劃完成得順利，結束的時候天還沒黑。

“今天辛苦大家了，到家記得給我微信。”

“老師，你還好吧？”以胡靓為首的小夥子們并沒有散去，而是擔憂地圍着她。

柳真真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沒事，就是天太冷了，都要被凍僵了。你們不冷嗎？”

小夥子們這才笑着撓頭，“從早上就看您悶悶不樂的樣子，我們還以為哪裏做得不好惹您不開心了。”

柳真真瞪了他們一眼，“你以為惹我不開心我只會悶悶不樂？”

“我就說嘛！”胡靓推了推他身邊的男生，“咱柳老師的手段多着呢，想收拾咱們那還不跟玩兒似的。”

柳真真作勢要踹，“滾！”

小夥子們一個個竄得遠遠的，朝她揮手，“老師再見！”

柳真真裝作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待一幫小夥子都消失在眼前，嘴角的弧度才落了下來。

“寶兒，來吃個烤紅薯暖和暖和。”

烤紅薯攤前一個中年男人往身邊的初中生模樣的小姑娘塞了個紅薯，小姑娘捧着紅薯挨着爸爸用清脆的聲音講述着補習班的趣事。

柳真真愣愣地站着，慢慢看着那個小姑娘變成了她小時候。

青春期她叛逆，也愛美，冬天再冷也不肯在校服裏面穿棉衣，她那時候有點小胖，穿上棉衣就臃腫得像熊。

媽媽帶着高三每天早出晚歸也顧不上她，爸爸總是拿她沒辦法，只能送她上學的時候給她在校服外面穿自己的大衣，到了校門口就脫下來；

等到了下晚自習的時候又在門口把大衣準備好，從教室到大門有一段距離，爸爸總是心疼她挨凍，所以一見她出來就會往她手裏塞東西。有時候是炒板栗，有時候是烤紅薯，或者一杯熱奶茶……

每次他也會心疼地說：“寶兒，來趕緊熱熱手。”

眼前一片模糊，她覺得呼吸都要上不來，心口一陣刺痛，緩緩蹲下去。

“柳真真，柳真真！”

她被一陣急切的呼喊喚回神。

“你還好嗎？”朦胧中，她看見江瀾清的樣子。

江瀾清焦急地蹲下身，扶住她的胳膊，“你哪裏不舒服？”

柳真真緩緩搖頭，她想說她沒事，她很好，可是連嘴都張不開。

把她扶到車上，做了緊急檢查，心髒血壓都沒問題，江瀾清放下心來。

她帶着攝像機，應該是來拍宣傳片的，只是不知道她遇到了什麽事會突然這樣。

看着她發白的臉和唇色，手上更是冰涼一片，江瀾清把車開到一家奶茶店外，很快就回來了。拉過柳真真的手，往她手裏塞了杯熱奶茶。

“來喝一口，暖暖。”

柳真真捧着那杯熱奶茶低着頭撲簌撲簌掉眼淚，吓得江瀾清手忙腳亂地抽紙給她擦眼淚。

嘴裏笨拙地哄着，“哎，別哭，別哭……”

爸爸哄她的時候也總說：“寶兒，別哭，別哭。”

初二的時候她收到一封情書，同學起哄被老師知道了，以為她早戀，老師讓她請家長。

回到家她委屈得狠狠哭了一通，爸爸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哄着，“寶兒，別哭，別哭，爸爸在。”

第二天爸爸在老師辦公室裏當着她的面說：“青春期的孩子們對誰動個心不是很正常的嗎，真沒必要避如蛇蠍的，關鍵看我們這些做家長的和老師怎麽引導。

我知道您可能是擔心我女兒會早戀影響學習，但我可以很負責任的說，我女兒對自己的未來有很清晰的規劃，我也相信她自己能處理好這樣的事情。”

那次以後她就成了學校的名人，因為她不僅有一個高三班主任媽媽，還有一個無條件相信她，讓她自己處理情書的彪悍爸爸。

那杯奶茶到最後也沒喝一口，就那麽捧在手裏……睡着了。

睡着了也不安穩，眉頭緊皺，臉上滿是淚痕，身體時不時還抽動一下，看着讓人心疼。

江瀾清重重嘆了口氣，輕手輕腳替她系好安全帶往家開。

柳真真醒過來的時候手中的奶茶早就沒了熱度，江瀾清坐在駕駛座上用平板看資料。

“謝謝你送我回來。”柳真真一開口帶着濃濃的鼻音，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哭的。

江瀾清放下手中的資料，“要聊聊嗎？”

要聊聊嗎？

填高考志願的時候因為和媽媽意見不統一吵了一架，媽媽想讓她填本地的大學。

一來大學也是211況且離家近方便照顧，而她一心只想離家遠遠的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們誰也不肯屈服地鬧了大概一個星期。

到了填志願的前一天晚上，爸爸端着一盤切好的西瓜敲響了她的房門。

“寶兒，要聊聊嗎？”

彼時她還在氣悶中，開了門便扯着抱枕坐到床上。爸爸把西瓜放到書桌上，拉着椅子坐在她面前，揉了揉她的頭頂。

“還在生氣呢？”

她撅着嘴不肯說話。

爸爸也不生氣，遞給她一片西瓜，“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覺得自己長大了，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同時也想向爸爸媽媽證明你可以照顧好自己，對不對。”

她悶悶咬了口西瓜，癟嘴，“這西瓜是媽媽買的吧，沒你買的甜。”

爸爸笑了，“寶兒真厲害，咬一口就知道西瓜是誰買的。我和媽媽也談了，你想聽聽她的想法嗎？”

“嗯。”她幾不可聞地答。

“媽媽的意思是，你一個女孩子本來可以不用那麽辛苦的。留你在本地上大學就是讓你覺得累了或者不高興的時候能随時回來，家裏有爸爸媽媽可以照顧你。媽媽是擔心你，舍不得你。”

“那我總要長大的呀，不然我以後工作呢，嫁人呢，難道這一輩子就圈在這個城市裏了嗎？”

媽媽在客廳裏搭腔，“這麽小小年紀就想着嫁人了，羞不羞啊。”

“有什麽好羞的，我又沒說現在就要嫁人，以後總有那麽一天的吧。”她坐在床上隔着道門和媽媽擡杠。

“你不是談了外地的男朋友吧，才急不可耐地要去外地上學。”

她簡直要被媽媽氣死了，“少用你高三班主任的探照燈眼來看我，我爸初中就不幹涉我感情上的事了。說白了你就是不信任我！”

像是想起了什麽，媽媽突然笑了，指着爸爸笑罵：“你說你當初怎麽在老師面前瞎說，讓一個初中生自己處理感情上的事，你怕是瘋了吧。”

“事實證明我是對的。”爸爸笑得很是得意，“你看我們寶貝，既沒有早戀成績又好，和同學之間的關系處得也好。所以說我們做父母的要給孩子足夠的信任，要相信他們是可以的。”

媽媽走進來，坐到床邊拉着她的手心平氣和的問：“你真的決定了？就算累了，難受了，受委屈了我們不在身邊你也可以？”

“我想試試！”她很堅定地回答。

媽媽摸着她的臉，半天沒說話。就在她以為又得吵一架的時候，媽媽點頭了，“好，既然你想去，那就去吧。只是有一點你一定要記得，有事一定要告訴我們，爸爸媽媽永遠是你堅實的後盾。”

停車場裏不知誰家的電動車警報響了，柳真真從往事裏醒過神來。

“你還好嗎？”江瀾清擔心地問，她這樣真的很讓人擔心。

柳真真沒什麽心情，連敷衍的話都說不出口，朝他點點頭開門下車進了電梯。

看着後座的攝像機，江瀾清的手指在手機上點了點，還是撥出了那個號碼。

“付小姐，很抱歉這麽晚了還打擾你。有些關于柳真真的事情我想問問你。”

“真真怎麽了？”付小美很是擔心，語氣緊張。

“我今天見到她了，感覺她的狀态有點不大好。精神有點恍恍惚惚的。”

付小美翻了翻日歷，瞬間明了，“我明天會過去陪陪她的，謝謝你了江醫生。”

江瀾清沉吟了片刻道：“付小姐，你懷着孩子恐怕也不大方便，我離她近好照顧。當然，如果你能告訴我她這樣的原因那就感激不盡了。”

“你……”付小美有些遲疑。

“我喜歡她。”不等付小美發問江瀾清便交代得清清楚楚，“我喜歡她，看見她難受我會心疼。”

付小美沉默了片刻，“臘月二十是真真爸爸的忌日……幹爸是因為真真才去世的，她一直很內疚。”

“好，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