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當你看到一只蟑螂

加特和蟲族會面，準時開始了。

彼時加特帶着一個手下，在一個小會議室等着蟲族。這個會議室的風格屬于比較機械化的那種，光面、鏡面之類的裝飾比較多，單向鏡就隐藏其中，一般人是絕對分不出來的。單向鏡的另一邊也是個小房間，唐麓澤和秦钊就坐在這邊。

加特以“小鹿正在氣頭上”的名義，讓別的手下都別進這個房間。唐麓澤便在坐下後就用終端開了個投屏，秦钊掃了一眼，發現那是個文字記錄界面。

秦钊見過他這種陣勢，一般是看資料影像的時候會這麽做，于是問道：“你待會兒要記錄？”

“是啊，不然加特肯定要說我啥也沒幹。”唐麓澤頓了頓，又陰陽怪氣地嗤笑了一聲，“蟲族的情緒表現啊，不知道和人類是不是差不多的。我現在準備再次親眼看到蟲族了，可我居然要分析蟲族的行為和心理，而不是想着如何殺了它，想想也有點可笑……”

他的态度毫不遮掩，和加特昨晚表現出來的其實挺像。秦钊看在眼裏，張了張嘴，卻想不出安慰的話。這些被蟲族迫害過的孩子好不容易活下來、長大，歷史的車輪卻推着他們與仇敵“和解”，旁人沒什麽資格勸他們看開點。

秦钊想起自己找複古文學時看到的一句話——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秦钊又想起加特昨晚再次提到了安德雷克上将，腦子裏不經意地轉過一個問題——聯邦的軍部……真的已經默認了與蟲族和解嗎？

兩人各自想着事，房間裏安靜許久。這種略顯凝滞的氛圍持續了十分鐘左右，終于，單向玻璃另一邊的房門再次打開了。

一個人……不，一個人形的蟲族出現在門口。

他看起來是人形的外貌，男性，年齡在二十五上下。他穿得挺整齊幹淨，像個文質彬彬的商人，甚至臉都挺白淨，從頭到尾都沒露出任何不似人類的特征。如果不是加特的手下示意他進門，而他一個人進門後房間就關上門了，唐麓澤恐怕很難發現這是個蟲族。

“完全拟人态，沒有非人類特征，舉手投足也毫無破綻……”唐麓澤觀察着蟲族走向加特的動作，微微眯眼，“他是高級血統。”

秦钊沒說話，他盯着蟲族的一舉一動，似乎陷入某種深思。

唐麓澤也沒要他接話，繼續說着自己的想法，終端投射出來的屏幕記錄着他的言語：“我以前從沒見過完全拟人态的蟲族。在家鄉遇到的那些，都帶有顯眼的蟲族特征，甚至是完全的蟲族。而這個……”

此時蟲族剛好走到加特面前，加特也早在他進門的時候站了起來。和這個人形的蟲族比起來，加特居然還高他一個頭，這畫面頗為微妙。雙方沒假惺惺地握手問好，只是用簡單的自我介紹當開場白。

加特道：“我是加特，他是我的助手——賽維。”

蟲族道：“我是埃斯拉彼。”

加特挑眉：“看過你的名片，這是個人類名字？”

“在人類世界行動時的代號。”埃斯拉彼回得自然，“蟲族名字，用人類語言很難發音準确。”

唐麓澤看着這一幕，繼續道：“這個埃斯拉彼，一切行為——包括他的舉止和說話方式——都和人類相差無幾。這種等級的蟲族，我只在聯邦的建交新聞裏見過。究竟是埃斯拉彼的等級太高，還是洛克瑞奇蟲族的拟人态能力更加精進了？如果是因為埃斯拉彼的等級高，他這樣一個‘身份尊貴’的蟲族，為什麽來這個老少邊窮的小小貿易區，親自談不那麽大的生意？”

這些問題，秦钊也想到了，或許加特也這麽想。但加特現在不可能當面直接質疑埃斯拉彼的身份，所以他只是問：“埃斯拉彼先生喝點什麽？”

“實際上不太需要，不過按照人類的禮儀，還是給我一杯純淨水吧。”埃斯拉彼回道，“我可以直接談正事，不需要前面那些禮節。但我也可以配合，你做決定就可以。”

這些對話放在人與人之間，就是再普通不過的寒暄。

但唐麓澤再次記錄道：“他的人類邏輯很順暢。”

秦钊不知什麽時候回過神了，聞言就看他。

唐麓澤也偏頭和他對視：“你覺得呢？”

“什麽？”

“你覺得是蟲族本身的邏輯就和人類的近似，還是只有這些拟人化的蟲族是這種邏輯？”唐麓澤問道，“亦或是……他只是在人類面前，會裝成這樣？”

“我……也不知道。”秦钊誠實回道，“我最近在星網上查了不少關于蟲族的信息，但以前的基本都是戰争相關的，只有戰場影像，看不太清蟲族的樣子，僅有的一些也是低等蟲族的外形。而最近的蟲族影像，大多也只有那幾個來談判的代表。星網上關于蟲族真實習性的知識，太少了。”

“我也這麽想。說來也神奇，我明明從蟲族摧毀的星球來，可我對蟲族的了解還是那麽少。”唐麓澤支着下巴，緩緩一眨眼，“你說，是聯邦對蟲族的了解确實少，還是這些都是保密材料？”

“人類和蟲族之間的戰争由來已久，現在還到了交建的地步，不可能聯邦對蟲族知之甚少。”秦钊想了想，“應該是保密了。”

“這都開始建交了，還不提前普及一下，等着蟲族占領輿論高地嗎？”唐麓澤嗤笑一聲，再次看向單面玻璃，“不過現在可能已經來不及了。蟲族在表面上剛來，很可能在私底下早已深入人類社會。你知道這叫什麽嗎？”

“什麽？”

“‘當你在家裏看到一只蟑螂，說明你家裏可能有一百只’。”

“‘蟑螂’？”秦钊疑惑，“那是什麽？”

“沒什麽，一種惡心的寄生蟲。”唐麓澤随口敷衍，而後又仿佛自顧自地嘀咕着，“以後在星網上關于蟲族的科普，鬼知道到底是人發的還是蟲族發的。即便是人類發的，蟲族也可以用‘親身經歷’為借口，‘修正’那些科普……”

就在兩人讨論期間，加特那邊還真上了幾杯純淨水，然後真開始談正事了。

“加特先生發給我的列表，我看過了。”埃斯拉彼的話語依舊比較直接，“你的貿易區只開放這些生意，未免過于謹慎，和新聞裏報道的那些有什麽區別？”

他說的是星網上報道過的、建交之後雙方暫定第一批開放的跨國貿易類別。放在別的正經貿易區，只向蟲族開放這些交易類別很正常。可加特的貿易區裏混雜着三教九流，灰色交易、黑市不少。在這種情況下，加特居然只願意對蟲族開放“官方欽點”的生意，很容易被人看出他的謹慎。

說難聽點，就是膽小。

“畢竟才剛開始。”加特并不介意對方暗指他“太慫”，回道，“我這個人，還是覺得在自己熟悉的環境裏比較自由。叫我搞點沒接觸過的事，我總是覺得束手束腳的。有時候為了避免這種麻煩，我寧願不掙這個錢。”

他話裏話外表達着自己不想和蟲族做生意，但埃斯拉彼仿佛沒聽出這點，輕易跳過了加特的暗示，只是道：“建交之後，聯邦和洛克瑞奇的貿易來往會逐漸增多。要是加特先生現在太謹慎，之後就會失了先機。說不定以後，你還會不得不打開更多生意，為什麽不趁現在就先人一小步呢？”

“如果我真的完全封閉，就不會現在見你。但我又的确很讨厭改變。”加特道，“我覺得，我們目前還是以列表上的那些類別為準吧，你也不必這會兒就迫不及待地完全打開我這裏。反正我這兒也就是個老少邊窮的小地方，我也不腆着臉說‘我只同意了和你談這件事’。咱們各退一步，先都當守法公民，試着從簡單的小事做起，如何？”

一個掌控黑市交易的幕後老板，和一名蟲族說“守法”，這說法多少有點好笑。也不知道身為蟲族的埃斯拉彼聽沒聽出這裏面的“幽默”，他只是沉默幾秒，說道：“看來，加特先生是不準備再多加一些別的生意了？”

“不。”加特道，“我們有句俗語，叫做‘勿以生意小而不為’，慢慢來嘛。”

唐麓澤聽了挑眉。

秦钊問他：“這是什麽俗語，本地的，還是你們以前故鄉的？”

唐麓澤道：“我瞎扯的，他抄襲我的。”

秦钊：“……”行吧。

另一邊的埃斯拉彼似乎也終于明白，加特在眼下是不會更多讓步了，于是他話鋒一轉道：“好吧，這可太遺憾了。但關于生意的規模、地點、交易方式等等細節，我還有一些條件想和你談談……”

一人一蟲就這樣将話題推進，倒也沒一直焦灼地僵持着。其實本來加特和唐麓澤就說過自己的心理上限，這和他之前給到蟲族的條件相比還有一段距離，因此讨價還價是可以接受的。而埃斯拉彼除了是個蟲族，其他談生意的方式，和人類區別不大。所以這場談判，說不上很順利，也不算令雙方很滿意，可至少能達成不少一致。

加特暗中松口氣，感覺這個蟲族還沒将自己惹毛到掀桌的地步，還算識相。

唐麓澤卻在單向玻璃後看得神色愈發濃重，他記錄着自己的想法：“這個蟲族表現得邏輯清晰，極其熟悉人類來往的手段，幾乎找不出任何破綻。如果來到這麽一個小星球、小貿易區的蟲族，都能做到這個地步。那在聯邦任何一處的街道上，和人們擦肩而過的到底是人類，還是蟲族，這太難以用肉眼分辨了……”

人類這麽快就和蟲族并肩而行。可蟲族能混進人群中，人類卻無法混入蟲族群體裏，這真的沒問題？

唐麓澤的腦子裏盤旋着這些問題，直到加特和埃斯拉彼的會面結束。

埃斯拉彼全程都很冷靜、很禮貌，甚至比不少人類都好溝通。當他站起來準備走的時候，還沖加特微微一笑，問道：“我聽說人類在達成合作後，有握手表示‘合作愉快’的習慣？”

加特才不想和他握手，一副大咧咧的樣子擺擺手：“我從不搞那些虛的，直接點更好。”

“好吧。”埃斯拉彼道，“那再見？期待以後進一步的合作。”

加特非常幹脆地一晃手：“再見。”他一點不期待以後的合作！

也不知道埃斯拉彼是否察覺了加特真正的想法，但他确實沒繼續寒暄，轉過身似乎要走了。

就在他轉身的過程中，在他正面面對單向玻璃的瞬間，埃斯拉彼的目光忽地一擡——和唐麓澤的視線正正對上！

唐麓澤：“！！！”

下一刻，一只大手直接擋住了唐麓澤的視線。

秦钊快速靠近，遮在了唐麓澤和單向玻璃之間。

作者有話說：

當你發現家裏有1只，你家裏就藏了100只！

平安夜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