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煉心路
此時,神淮正混在山腳下一圈半大少年中,他摩挲了下手中的玉瓶,微微感慨——那道人對他還真是沒得說,竟連辟谷丹都為他準備好了。
倒不是辟谷丹多難得,實際上,辟谷丹這種東西別說是修真界了就是在凡人界也是常見,一塊下品靈石就能買百八十瓶了。
但是如道人這般早已辟谷多年的高階修士,竟能替神淮想到他在煉心路上的吃食,這考慮不可謂不周到,這份愛護心思亦不可謂不拳拳。
神淮頗有感觸地把白玉瓶塞進懷裏,才擡起頭,看向前路。
這一看,他的臉上便不由帶出一絲懷念的神色來——
其實兩百年前,這條路還不叫煉心路,只是一條再普通不過的山路罷了,所不同者無非是它蜿蜒了些、漫長了些。
彼時,他與玄荥約戰,三日三夜,從山腳打到山頂,又從山頂打到山腳,意氣風發,劍氣激蕩,磨平了整整一條山路,籠罩着其上的劍氣經久不絕,隔斷空間。
踏上此路者為殘留的劍氣包繞,乃覺周遭一片虛無,不見旁人,不見日月,甚至不見腳下石階。
如今,兜兜轉轉,這條路竟成了來考驗他的一項測試,當真是天意難測、造化弄人。
神淮搖了搖頭,收起感慨,正欲擡步,忽然聽到旁邊二人竊竊私語聲:
“你知道嗎?這條路其實是上玄宗主紀念妖王神淮才修建的。”
“什麽?怎麽回事?這與那位妖王又有何關系?”
“哎呀呀,你怎麽連這個都不知道,你看這座山看起來像什麽?”
另一個人擡頭眯了眯眼,迷茫音:“像山!”
“……”對方狠狠跺了跺腳:“你看整個山體,兩端飛起,山頂懸上,可不就像是個展翅的鳳凰嗎?”
神淮:“……”哪裏像?沒有一點相像好嗎?不要玷污他的本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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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另一人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神淮:“……”
倒是旁人聽得直皺眉,斜刺裏,忽又有另一個聲音插入:“休要嘩衆取寵、班門弄斧了,你那都是道聽途說。”
神淮默默點了點頭。
卻聽那人哼了一聲,接下去道:“我告訴你們,我七大姑的八大爺可是給上玄宗做了一百多年的執事了,當年親眼看到昔日妖王和宗主在此路上花前月下……”
接着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言有盡而意無窮:“這才……”
神淮:“……”
為什麽他覺得這話聽起來這麽別扭,這麽意有所指呢?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事?
恰在此時,山門大開,神淮收回心思——上路要緊。
他只皺了皺眉,便抛諸腦後,擡步上前了。
一踏上石階,只覺周遭白茫茫一片,無聲亦無象。
感受着周圍熟悉的劍氣,神淮下意識地蜷了蜷手指,可惜手中空蕩。
他的昆梧劍還在奄奄一息的神識裏躺着呢,根本拿不出來。
神淮自嘲一笑,淡淡搖了搖頭,繼續前行。
說來,煉心路作為一道考驗,對神淮來說可真是作弊地不能再作弊了。
他幾百年悠長歲月,心性幾經打磨,所歷之劫不知凡幾,更不要說還有好幾年寂寞如雪的做蛋生涯了,如今這種程度的死寂蒼茫對他來說還真不算什麽。
其次,雖說路上的劍氣經玄荥改造不會主動攻擊人,但兩人遺留的威壓到底還在,越走便會越喘不上氣來,然而對神淮而言就完全不會有這種影響了。
劍氣有靈,比人更懂得分辨,自動護主。
只見神淮周身劍氣不似旁地交纏混雜,而是泾渭分明地分成兩股,一股淩厲的在內格擋一股高遠之氣于外。
如果玄荥在此,便會發現此間異樣,可惜如今他還在宗主主峰洗劍池邊,靜觀日月滄海、悟道求理呢。
而旁的什麽長老護法,他們還沒到能參透兩人劍氣的境界!
不知走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又也許是一天、兩天,甚至是一年、兩年,忽然——
眼前驀地迷霧撥散,腳下長階陡然起伏,化作綿延的山坡。
神淮微疑,莫非已經出了煉心路?
只是當他視線微移的時候,立刻瞳孔急劇一縮——
眼前是極盡熟悉的景致,淮山為界、黎水東繞、荼林做标——東方妖界。
只是往日的繁榮生機、萬類自由的畫面如今只剩滿目瘡痍。
荒野樹叢,鮮血遍地、屍塊堆積,幾不見原樣。
有那麽一瞬間,神淮幾乎忘卻如今種種疾步過去,只是近在咫尺的場景就如海市蜃樓一般,永遠碰觸不到。
神淮忽地止住腳步,閉了閉眼,定住心神。
花非花、霧非霧、景非景,妖界尚在萬裏之遙,故而眼前諸般法相,皆是虛妄,一念定,萬象破——
他再次睜開眼睛,眸中已是一片清明與疏淡,只是——
之前的景象并沒有随着神淮堅定下來的意志而消失,反而愈加清晰——
及目望去,是七零八落的屍體,黑熊被削掉了腦袋、長鹿半邊身子一東一西、白鶴長翅染血、丹鴿丹頂斷裂………
殷紅的鮮血混着碎肉殘骨彙聚一地。
屍骨幾乎要堆積成山,哪怕是神淮也從沒有看到過那麽多屍體,那麽多現出本體的妖族屍體。
天幕之下,一片血海,惟有一個身影依然矗立。
神淮直直地看着遠處那戰袍浴血愈加鮮紅的人。
那是與當初神淮一般模樣的人,只是他的眉眼看起來似乎歷經滄桑。
他豎起玄黑的昆梧劍,一方素帕,細細擦拭,好像在完成某一項神聖的儀式。
腥風漸起,屍臭混着血腥味撲面而來,那人卻恍若未覺。
擦完後,他收劍回鞘,緩緩彎下腰,伸出一只手,閉上了身側死不瞑目的一只巨大妖族的眼睛。
那妖族身軀綿延起伏,好像山脈連環,只是昔日金光熠熠的鱗片現今卻顯得黯淡無澤。
神淮心一顫,黎栩!
他目光随着景象內的那個他動作,立刻看到了金龍旁的麒麟神獸,對方眼中的不甘怨恨幾乎要凝為實質,連着撫了兩次,亦未曾讓他閉上雙眼。
好像是死了也要守衛妖界,又好像是要睜眼看着敵方如何為他妖族萬千生靈償命。
最後,景象內的神淮嘆了口氣,收回手,對着麒麟說了句話,神淮看不真切,只是對方面容上的決絕是他從不曾有過的。
忽然,一把白色長劍疾疾而來,劃破染血長空,勾勒出一道清朗的弧線,白衣翩然而下。
下來的是一個眉目異常秀麗的青年,白衣陣紋流轉,無風自動,他疾步走向景象中的神淮,狹長的眼睛裏滿是擔憂和歉疚。
走到一半卻又停了下來,面露猶豫,不知和景象中的神淮說了什麽,只是對方卻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只淡淡地笑着,他的笑容很淺很淺,似虛似幻。
最後,白衣青年終于停下了嘴,他上前一步,這時景象中的神淮卻突然開口了,表情似自嘲似悵嘆,不知說了什麽,他最後深深看了一眼對方,驀地縱身一躍。
跳至上空,他化作一團巨火,好像遠古的金烏,猶如第二輪紅日高懸天幕。
紅日膨脹,幾乎燃燒了半邊天空。
巨火吞吐,火舌肆虐,一片火海,焚盡了整片大陸、生靈塗炭………
景象到這裏戛然而止,火海瞬間斷裂成碎片,最後歸于虛無。
神淮雙眼直直平視前方,許久之後,他才收回目光,開始理智思考起來——
他很清楚,之前的景象絕非真實,只是……
周遭迷霧依舊,劍氣尚存,說明他還沒有走出煉心路。
而煉心路上無幻境舉世皆知,那剛剛的景象不是幻境、不是真實,卻又是什麽呢?
最後是妖族滅族,他以神魂為祭,燃燒了整片大陸的景象,莫非是遙遠的未來,因大陸盡毀,天道提前預警?
倘若真是如此……神淮目光一凝。
接着,他邊回憶之前的場景邊分析:
景象內的他似乎比他曾經的全盛時期修為還要高深,已是半步天道的境界,如果是未來,以他如今的樣子,景象之事至少要發生在兩百多後。
還有,那白衣人又是誰呢?莫非是他以後的好友?
看來要想知道剛剛的場景究竟是否有可能成為真實,那個白衣人是一個關鍵的印證人物。
仔細思考一番後,神淮收回心思,深深吸了口氣,才再次擡起腳步。
不是他對剛剛的畫面真的無動于衷,只是……現在尚是凡胎肉體的他根本什麽都做不了。
與其再浪費時間與精力琢磨,不如先做好眼前的事,畢竟——路是人一步步走出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很多年後——
看着小魔族一個人蹲在牆角,縮成一團,不知道在幹點什麽,神淮皺了皺眉。
走近幾步,就看到對方小腦袋搖個不停,一副犯病了的樣子。
神淮:……
他拎起小魔族的衣領,啪嗒——
一本黃皮書掉了下來,見狀小魔族立刻嗷嗷嗷叫喚起來。
神淮了然一笑,他挑了挑眉:小鬼長大啦,還知道看這種書。
說着,他彎腰揀起書本,不顧掌下小魔族的翻騰,翻開來。
只是打開一看,卻不是他想的各種小人,而是——
只見第一頁赫然寫着醒目的标題——得了天下失了他
接下去是序章:
他,白衣勝雪,纖塵不染,他,紅衫浴火,灼灼其華。
他,少年結丹,仗劍大陸,他,生為妖王,倚歌寰宇。
看到這裏,神淮表情就微妙起來了,在基層做了這麽多年小弟子,被迫聽了這麽多年八卦,這兩個‘他’、‘他’是誰,他想不知道都不行,顯然,白衣勝雪的是玄荥,紅衫浴火的是他神淮。
這麽一想,神淮立刻覺得整個人都不太對勁,他抖了抖手就要扔掉小黃書,可是在書本落到一半,已然抛出個弧線的瞬間,神淮忽然又腳尖一伸接住小黃書,向上一挑,小黃書又到了他手上。
只見第二頁,料想是“他——玄荥,他——神淮”這句話,然上‘玄荥’兩字卻被塗的烏漆麻黑,一塊烏斑之上是‘沈琛’兩個又大又歪的黑字。
神淮:……
他眼神奇妙地看着手中還在翻騰的某只。
小魔族QAQ:師兄是我的!神淮是我的!蛋蛋也是我的!誰都不能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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