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驚變 (1)

忽然場中騷動了起來,只見走進來一個錦衣長袍的俊美男子。

神淮回頭,暗道一聲果然有事,眼前的男人正是夭莺王莺芎。

在他看向莺芎的時候,莺芎也把目光投向了她,些許無奈,些許厭惡。

忽然手一緊,小少年扯了扯神淮:“我們別管他了,繼續吧,馬上就要禮成了。”

神淮:“……”

他再一次認識到小少年對成親這件事的熱衷與虔誠了,想了想,卻又回過頭,和小少年一同朝梧桐樹的方向跪了下來,一拜妖神,祈求祝福。

莺芎:“……”

衆人:“……”

眼見着契約法印就要落下了,莺芎覺得他就像重新認識了莺璃一次一樣,他第一次知道他這個女兒竟是如此的狠絕,為了逼他承認竟不惜用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法威脅他。

他生平最恨威脅,可是這次卻不得不妥協,如果讓純血稀釋是不可原諒的。

對比莺嬰櫻,莺璃的血脈也許不夠純淨,但是也絕對算的上是純血了,族長一支的血脈是不允許稀釋的,他不得不開口:“慢着,這個婚禮不能進行下去。”

還沒等主人公問起,周圍已經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為什麽呀?”

“多麽般配啊,俊俏的郎君,和嬌美的佳人。”

“怎麽不能進行呢?”

……

聽着周圍人的竊竊私語,莺芎釋放出淡淡的金丹中期威壓,瞬間場中一靜。

他朝莺嬰櫻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是對方連頭都沒轉一下,他目露無奈,卻只得沉聲道:“莺璃,我昨日方知你是我曾經偶得的一女,為我夭莺純血,不可與外族通婚。”

此言一出,一片嘩然。

只是,‘莺璃’卻像沒聽見一樣,繼續着古老的儀式,紅色光芒一閃而過,半空中原本分離龍鳳花瓣化為龍鳳相銜,禮成,已被妖神承認,印記打入靈魂,無可更改。

這時,小少年和神淮才有些閑心看戲,他們施施然轉回頭,對上一圈的空白臉。

場中忽然傳來一聲冷哼,接着一條黃金軟鞭如閃電般劃過,拉出個紅衣女郎來。

鞭子在半空中收回,女郎猛一旋身落地,衆人這才看清她的臉龐,赫然便是莺璃的模樣。

大家瞅瞅新娘,再瞅瞅女郎。

新娘很霸氣的樣子,女郎也是英姿飒爽,到底哪個是璃大人呢?

莺芎皺了皺眉,目光銳利,直指女郎:“究竟怎麽回事?”

——咳,他也知道那個已經站在一邊抱着胳膊一副看戲樣的新娘估計是不會理他的。

女郎上前幾步,看着莺芎,緩緩行禮:“父王。”

啪——

啪——

啪——

莺嬰櫻一步步上前,拍着手掌,勾起嘴角道:“恭賀父王喜得一女啊,不知是什麽時候的事,怎能讓妹妹流落在外這麽多年呢?”

神淮聽得有些無聊,他對這些勾心鬥角一直不是很感興趣,在他眼裏,沒什麽是打一場架解決不了的,捏了捏小少年的手指,琢磨着親也成完了,是不是該跑路了。

誰知恰在此時,場中形式急劇一變。

莺嬰櫻金鞭一甩,頓時磅礴氣勢洩露——

金丹巅峰,半步元嬰。

比莺芎還要高一個小境界的修為,不過百歲的金丹巅峰啊,連神淮都忍不住看向站在最中央挂着嘲諷笑意的紅衣女子。

在巨大的威壓籠罩下,周圍衆人都緘口不語,默默低頭以示對強者的尊重與恭敬。

惟有莺芎震驚着開口:“嬰櫻,你……”

話還沒說完,莺嬰櫻鞭子一甩支起了莺璃的下颌,不曾施舍給他一個眼神,反而對着莺璃淡淡道:“你想獲得我王承認,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你……”莺璃面色冷冽卻難掩眼神怨恨地看着她,她以為她與莺嬰櫻不過差了一個境界,她以為憑着努力她一定可以超過壓在她身上的這座山,她以為獲得承認得到更好的資源她就能把對方踩到腳下,卻原來都是一場笑話。

“我?我怎麽了?”莺嬰櫻淺淺一笑,“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一力降十會,強者為尊,任你百般綢缪,千般謀算,最終不過我一根手指就可讓你煙消雲散,別把你從小地方帶來的想法用到這裏。”

說完,她有些淡然地擡頭看了看天空,“你們本不值得我做這些,只是我總得為我母後讨一些說法。”

說完,她一旋身退後幾十丈,竟揚聲道:“今夭莺王為德有失,修為不足,無以保族群,我莺嬰櫻自請為王,望王座允。”

靈力加持,此句反複三遍,有若響在耳畔。

大家的臉都空白了。

連神淮都被這神轉折給弄得一愣,接着有些贊賞地看了莺嬰櫻一眼,如此簡單粗暴,還蠻符合他的行事準則的,就是未免太決絕,不留絲毫餘地了罷,瞧莺芎那震驚樣。

只是,王座什麽的,難道對方還一早聯系好後荼?

說來,妖界說是三王共治,其實咳……神淮就負責吃喝玩樂打打架,黎栩就負責附庸風雅兼無病□□,一個是象征,一個是傳說,幹實事的通常只有後荼一人,這種族權更疊的事,無論飛禽、走獸、游魚都是找後荼報備的。

果然,空間驀地一陣波動,莺嬰櫻身前出現個一身黑衫的男子。

一如既往的深邃分明有如刀刻的俊美五官,整個人站在那裏便顯現出一種威震天下的王者氣度,不露半分威壓氣勢,卻讓人心生臣服。

頓時,衆人都跪了下來,哪怕不曾見過對方,對方身份也像烙印一樣瞬間刻入腦海,這樣的人,不是他們的麒麟王座還能是誰?

連莺嬰櫻都利落一拜,惟有一邊兩個新人顯得鶴立雞群。

好吧,為了不那麽顯眼,其實神淮也拉着小少年跪下了,只是他跪的是妖神方向罷了。

應該……差不多吧,就算有差異,他不信後荼會硬要和他們兩個人族小崽子過不去。

哪知後荼眼風掃過,猛地面色一變,周身氣質竟有如地獄歸來的奪命修羅。

不等神淮驚奇一下并做出反應,一個巨大的掌印勢如崩山、速如閃電地朝小少年壓了下來。

掌印在瞳孔光速放大,來不及多做考慮,神淮反手一扯把小少年拉到身後,與此同時,兩人就像被炮彈轟出去的爛肉一樣在空中彈出去老遠。

半空中就有鮮血淋漓而出,想着不能讓小少年流血,神淮側了個身,不知哪來的力氣把對方緊緊塞在懷裏。

一瞬間,小少年瞳孔一縮,只覺得血花像開在自己的腦海一樣鮮紅。

其實說了這麽多,只是一瞬間的事,下一息兩人就彈倒在地。

眼耳口鼻都在嘩啦啦地流血,還有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流出來的血,神淮卻覺得此刻他異常的冷靜。

超越極限的速度,竟然在後荼下一擊到來之前,完成了取出戒指并且把它套在小少年手指上這麽一系列的動作。

隐身戒其實并非隐匿身形,而是自帶一個交錯的空間,隔離于世界之外。

瞬間,兩人就憑空消失在視野中,惟有地上大片的血跡昭示着前一刻的突變并非幻覺。

衆人好半天才回過神,不由拿眼偷瞄他們的王座,腫麽突然出手啊。

只見對方向來冷峻的臉上此時竟顯現出驚慌甚至害怕的表情來。

隐身戒的空間裏,小少年緊緊拉着神淮的手,定了定心神,拿出當初從邙山宮室裏帶出來的丸藥往對方嘴裏塞了進去。

只是對方還是雙眼緊閉,鮮血不停地滲出,紅衣俨然濕透,沈琛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可以流這麽多血,此時的他甚至沒空怨恨自己的無能,心裏升出股不可名狀的恐懼來。

手中是一片冰冷,仿佛感受到對方生命的極速流失,他抖了抖聲音:“神淮……神淮?”

“神淮。”

“神淮!”

他執起對方的手腕輸入靈力,只是甫一探入,他的心頓時沉入谷底,靈氣游走如泥牛入海,昭示着‘回天乏術’四個字。

可是,他還是不停地輸入靈力,祈求奇跡的發生,他們已經得到了妖神的祝福了,不是嗎?

可是,直到他的臉色白了,對方也沒有半點聲息。

他張了張嘴,瞳孔有些渙散。

忽然,掌中手指一動。

小少年立刻回神,竟有些喜極而泣的樣子,只見對方睜開眼睛,動了動嘴唇,卻聲音微弱、難以辨認。

小少年忙趴過去,把耳朵貼着對方雙唇——

“蠢死了,你靈氣用光了,還怎麽帶我逃?”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語氣,小少年眼淚頓時嘩啦啦地下來了。

神淮:“……”

他頓了頓,慢吞吞道:“哭什麽,我還沒死,還不快把你的靈氣收起來。”

“可是你……”小少年紅着眼睛看他。

“你覺得你的靈氣對我有用嗎?”神淮想嘆氣,卻發現自己沒有這個力氣,只能更加氣若游絲地對小少年道:“剛剛的藥力在起作用,我不會有事的。”

“真的?”小少年的面龐被點亮了,接着忙急吼吼道:“好了好了,你別說了,快好好休養。”

“……”神淮頓了頓,恢複了一下後不由沒好氣道:“我還沒說完呢。”

“啊,啊啊,你說你說,你要什麽,想說什麽?”

“我不會有事的,七天之內。”

“嗯嗯嗯,你不會有事的,”小少年一個勁點頭,忽然意識到有什麽不對,他眨了眨眼睛,臉就先白了,不由磕磕巴巴問道:“七天之內,什麽……什麽意思?”

那小眼神要多祈盼有多祈盼,好看的臉蛋上就像寫滿了字一樣,左臉‘不是我想的那樣吧’,右臉‘不要告訴我真相’。

這樣自然,這樣天真啊,瞧小少年那小蠢樣,神淮就先笑了。

“咳咳咳……”

只是氣道損毀,這一笑就咳出大片大片的的鮮血夾着內髒碎片。

小少年忙撲過來,小心翼翼又一臉心碎地接着對方吐出的血液。

好一會兒,才漸漸平複,只有胸腔還在微小地起伏,顯示對方此刻的虛弱。

小少年一臉要哭出來的表情,“你快好好休息好不好,我不問了,什麽也不問了。”

“……”平複了一下氣息,神淮朝小少年手裏的鮮紅看了一眼,笑道:“怎麽,等會兒要給我灌下去嗎?”

小少年:“……”他簡直要哭了,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情說笑。

不過也對,他接着對方的血做什麽,這麽想着,他拿出個儲物袋,小心翼翼地把對方的鮮血碎肉給倒了進去。

神淮:“……”

他忽然道:“之前的意思就是這七天我會在藥力滋養下頑強活着,等到七天以後,那就是藥石罔效、神仙難救了。”

“!”

☆、 第一天

沈琛:“……”

聽到神淮的話,他的面部表情瞬間空白了,好半天才找回聲音,“我……我剛剛好像耳鳴了一下。”

“……”神淮頓了頓,慢吞吞道:“那就當我什麽都沒說吧。”

一聽這話,小少年差點眼前一黑,臉立刻就苦了,眼眶還紅着,這樣看起來,真是要多可憐有多可憐了。

可憐得神淮有點想伸手揉揉對方毛絨絨的腦袋,可惜無力擡起,他動了動嘴角:“過來。”

小少年蹲在神淮左手邊,聞言立刻把腦袋貼了過去,不等對方說什麽,忽然腦中清明一閃,他眼睛亮晶晶、滿含期待地看神淮,“你肯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神淮拿側臉摩挲了下小少年的臉蛋,淡淡點了點頭。

小少年連臉也亮起來了,“什麽辦法?”

“七天之內,帶我去淮山那顆最高的梧桐樹下。”神淮看着小少年的眼睛,聲音挺認真。

聽到這句話,小少年終于是松了口氣,淮山在哪裏他很清楚,咳……小時候他可是把所有關于‘神淮’的記載都看了一遍呢,對方的出生地他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此去往西,應該不過一日就能到。

這時,神淮又開口了,“不過,在吸音戒裏,你是不能禦劍而行的,因為無法引動靈氣。”

吸音戒正是這枚隐身戒的名字,意在隐蔽之廣,甚至可藏聲音,是故神淮和小少年才能這麽大喇喇地交流,因為此戒乃自辟一個隔絕空間,可以說是與這個世界交叉的一個小世界,也正因此,靈氣無法內外溝通,戒內不能動用任何靈力法術。

神淮的聲音特別淡然,好像平常秒變冷漠臉調戲小少年一樣,小少年卻一下聽得臉都僵住了,結巴道:“那……那怎麽辦?”

“我教你。”神淮正經臉。

“嗯,好。”小少年期待臉。

“背起我。”

“嗯。”

“然後快跑。”

“……”

小少年頓了一瞬,接着就像被按了一個快進鍵一樣,立刻撈起神淮,往背上一搭,雙手在對方身後交疊抱緊,準備就緒後就撒丫子狂奔了。

他覺得他真的是要哭了,步行去淮山什麽的,幾百萬裏啊,少說得三四個月。

簡直是要掙命地跑跑跑好嗎?

真是的,既然這樣,剛剛幹嘛還浪費時間說那麽多?

今天這心忽上忽下、跌跌宕宕、起起伏伏的,沈琛覺得短短一天他已經把未來幾百年的情緒波動都給動光了。

忽然,耳邊傳來一陣輕呼,小少年有些生氣了,怎麽可以這麽不重視自己的性命,尤其是、尤其是——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這已經是不知道對方第幾次這樣舍命相救了,他簡直憤怒對方不把自己命當回事了,可是他能說什麽呢,對方是為了救他啊,在那掌印在他眼前無限放大的時候再一次拉他走出地獄,他有什麽理由責怪?

說來說去……都是他太沒用了,需要對方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搭救。

如果……如果他足夠強大,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他總是潛意識地以為對方是無所不能的,無論是幼時的一年教導,還是後來記載的強大無匹,都讓他本能地崇拜。

哪怕對方已經‘死’過兩次了,他卻依舊不能想像對方有一天會真的死去,可是事實就是沒有什麽不可能的,對方如今的修為只是築基而已,不再是那個屹立于大陸巅峰的神話了。

對方七天的生命讓他徹底認清了這個事實,如今的‘神淮’不再強大,如果不想再經歷這樣的事,他就必須得先強大起來。

看着小少年顯得冷峻而堅毅的側臉,神淮眼底微沉——

他不希望看到對方這樣的神色,他知道的,在他還是‘和光’的時候對方可不是如今這樣的,而是狡猾狡猾的心機冷酷少年,而在認出自己以後,卻又一下子傻白甜了,那是對方對他本能的依賴,說明其實對方天性如此,狡猾冷酷只是現實逼迫和痛苦經歷導致的而已。

既然如此,那他的小少年只要開開心心地修煉再負責傻白甜喜歡他就好了,其他的都有他。

可是,不行,也無法阻止。

神淮在心裏喟然一嘆,也好,以後若他不在,小少年總要學會長大,既然如此不若及早吧,其實小少年在沒有他的時候,還是挺聰明的不是,他不用過多擔心。

可是,怎麽可能不擔心呢?

忽然,小少年急匆匆道:“戒指發燙了。”

“什麽?”神淮一驚,低頭看去,果然戒指紅光湧動,頓時他的心沉入谷底。

——吸音戒號稱可庇萬物,世間萬物相生相克,有‘藏’便有‘尋’,聞塵環便是追蹤萬物的妖族寶物,聞塵之下,無所遁形。

如今的吸音發燙明顯是感應到聞塵的預警,他真是沒想到為了抓他們兩個,後荼竟然不惜動用這樣的寶物,他真是越來越看不懂對方了,就像突然對小少年出手一樣,簡直毫無理由。

所幸以己之矛攻擊己之盾的結果是吸音和聞塵二者存在着某一種制衡,方圓五百裏內,聞塵可察覺到吸音,若超出這個範圍,則逃出生天。

這種制衡可以說是吸音和聞塵的博弈結果,勢均力敵下,任何一絲微乎其微的改變都可能打破制衡,比如一點靈力的隔絕,又比如對查探之力的一點阻擋。

神淮不敢動用神識,只能在小少年耳邊輕聲道:“看看周圍有沒有什麽絕靈陣或者隔識陣,不要動用神識。”

指上戒指越來越燙,帶着小少年的心都劇烈跳動起來,雖然不明白原因,但是他知道這一定不是好的兆頭。

小少年極力穩住心神,左右查探,可是肉眼所能見到的範圍終究有限,根本察覺不到什麽,他又背着神淮跑了一段距離,卻是沒有,什麽陣法都沒有。

忽然,戒指紅光凝固,不像之前的流轉圓潤,而是滞澀不動。

“被、發、現、了。”神淮沉聲道,油然而生一股無力感。

這時,小少年卻像吃了一百瓶補靈丹一樣忽然加速狂奔起來。

那速度看得原本正感嘆着‘天要亡我’的神淮都不得不感嘆,魔種就是魔種,果然不可用常理揣度之,居然跑的吸音戒上的紅光重新流轉起來了,這說明吸音、聞塵距離重新被拉開了。

小少年一路狂奔進一個大型帳篷樣的房間,接着往東北角一沖,只見前方是一張垂着白色紗幔的大床,小少年猛地矮身一撲……鑽床底下了。

神淮:“……”

緊接着,他發現這床下竟是個隔識陣。

一進陣中,吸音戒總算紅光隐去,重新恢複平靜了,小少年趴在地上狠狠喘了幾口粗氣,接着動了動身,把壓在身上的自家師兄給放下來。

這時,易容丹的效果褪去,露出神淮的真容來,并沒有小少年想象中的慘白、青白、灰白、x白,反而紅潤而明亮。

小少年原本挂在臉上的沉着冷靜瞬間就沒了,他慌亂道:“神淮……師兄,你沒事吧?”

“沒事,怎麽了?”瞧小少年好像剛經歷一個噩夢一樣的表情,神淮不由疑道。

“神淮,你……你…臉好紅,精神也好了好多,”小少年抖着嘴唇,“我聽說這叫回光返照,殘燈複明。”

神淮:“……”他頓了頓,沒好氣道:“放心吧,這回光返照還能照六天半呢。”

小少年剛松了口氣,立刻臉又苦了,“我們什麽時候才能走出這陣法,繼續跑?”

“再等等吧,對方一定會順着這方向找來,不過估計是想不到床下還會有陣法,找不到應該就以為我們逃遠了繼續追出去。”

神淮邊推測邊解釋道,但他的心卻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平靜——聞塵都感應到吸音了,那麽後荼也一定認出了他,那他要去的目的地就很好猜……不知道六天半之內能不能到淮山了。

只是這些都沒有必要告訴小少年,畢竟除了徒添煩擾沒有任何實質作用。

然而不是對方不說,小少年就猜不到,也許之前他不會多想,可是這次的受傷讓他認清自己不能一直依賴着對方了,必須強大,必須動動腦子。

他本來就很聰明,只是一遇到神淮才會傻白甜罷了。

那個冰棺以及神淮不願與兩人相認,還有這個戒指等等等,他的面色變得凝重。

忽然掌心一癢,小少年眨了眨眼睛,看向對方。

神淮朝上支了支下颌,涼涼道:“剛剛小琛跑得太快,我沒注意,如今這一看,竟是個女子閨房啊,我倒是好奇,小琛怎麽對人姑娘家的布局這麽清楚?”

小少年瞬間臉紅了,支支吾吾了下就沒下文了。

神淮本是瞧小少年太緊張了,說點話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哪知這一問對方就這副神情了,他頓時眯起眼睛:“嗯?”

小少年臉紅了會兒,最終用一種控訴的語氣道:“這是莺嬰櫻的房間,她對你如此癡戀,我怎麽能不先行了解一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說到這裏,他的表情已經是‘雄赳赳氣昂昂’的,仿佛一只要開屏趕情敵的雄孔雀。

神淮忍不住笑了,真是的,明明逃亡呢,還引他發笑。

一聽神淮的笑聲,小少年臉就塌下來了:“你笑我。”說完,他又搖了搖腦袋,關切道:“你要不要吃什麽藥,累不累,痛不痛?”

神淮搖了搖頭,忽然問道:“你小時候為什麽這麽喜歡我?”

沈琛:“……”話題跳得好快,幹嘛不回答他?

緊接着,又被對方的問題牽走了心神,他想了想,低聲道:“我什麽都沒有,捉只小鳥它會飛走,捉只小雞它會啄我逃掉,捉只小螞蟻它又被我捏死了,什麽都留不住,只有蛋蛋是屬于我的,只要我抱緊就逃不掉了……”

他喃喃着,忽然笑了,“結果,蛋蛋還會說話,還喜歡我,我就更喜歡蛋蛋了。”

神淮:“……”

剛糾結着是先說‘他居然是什麽雞啊、鳥的替補啊’,還是先唾棄‘蛋蛋’這個稱呼——

門吱呀地開了。

紅衣金鞭,是莺嬰櫻走了進來。

剛走一步,她忽然頓了頓,回頭看了門把手一眼。

兩人頓時心提到嗓子眼,神淮看小少年,小少年道:“門上只是個最普通的禁制,我随手開了就複原回去了。”

接着莺嬰櫻又回過頭,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現地朝前走來。

神淮暗道這應該只是高階修士朦胧的直覺吧。

☆、 第三天

莺嬰櫻走了幾步,就如同例行公事一般地來到牆邊,放下黃金軟鞭,拿起塊絹布擦起牆上的一幅幅畫像來。

小少年立刻看神淮,酸溜溜道:“美人念念不忘呢,師兄好豔福。”

神淮勾了勾嘴角,溫柔地回視,“什麽美人能跟你相比,你最美,我只要你對我念念不忘就夠了,旁人于我如浮雲。”

小少年臉騰地紅了,“哎呀,你怎麽這麽肉麻啦,實話藏在心裏就好了嘛。”

神淮:“……”

他忍不住笑了,以前怎麽沒發現對方這麽活寶。

他撓了撓小少年的掌心,忽然很是認真道:“我只見過莺嬰櫻一面,大概是八十幾年前,那個時候對方還沒化形呢,你不要胡思亂想。”

對于神淮難得的解釋,小少年半點不領情,反而愈加苦大仇深了,“哦,就見了一面,人家就魂牽夢萦了,神淮你果然魅力好大啊。”

“噗——”神淮輕笑了一聲,接着朝小少年挑了挑眉,“我魅力大不大你難道還不知道?”

說完,他又笑着道:“怎樣,以後我若身死,你會不會對我念念不……”

“呸呸呸…”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小少年給捂上了嘴,“青天白日的,瞎說什麽不吉利的話,你要相信我啊,六天半一定能把你帶到淮山的。”

神淮想摸摸鼻子,覺得小少年好像被他養的越來越不聽話了,還有對方這一手抓着他手腕,一手捂着他嘴巴,半趴在他身上什麽的……

莺嬰櫻這一擦畫像,就是幾個時辰,小少年和神淮兩人時而思考着接下來幾天的行程,時而因為見不得對方的苦臉又逗逗對方。

忽然,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一聲一聲,穩而重,富有節律。

莺嬰櫻手一頓,沒有随手解開禁制,反而轉身親自開門,走進來的不是別人,赫然是黑衣冷峻的後荼,手腕之上,聞塵白光流轉。

神淮、小少年兩人頓時都是一陣屏息,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同時又不禁想着這樣緊急的情況,他們還有心情‘打情罵俏’也是醉了,果然都怪對方!

将對方迎了進來後,莺嬰櫻恭敬一拜,“不知王座有何吩咐?”

“夭莺境內所有絕靈陣、隔識陣位點你可知曉?”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穩,表情看起來也很冷,一副平常穩若磐石、不動如山的模樣,只有神淮看出他掩藏在尋常之下混雜着暴戾與焦急的複雜情緒。

莺嬰櫻點了點頭,手掌微動,光芒閃過,掌心躺着一張陣圖,她恭敬遞上,“夭莺境內所有陣點均在此。”

神淮、小少年的心頓時跳到了嗓子眼,兩人對視一眼,小少年快速背起對方,掌心交握,微濕。

後荼拿起陣圖,虛虛一掃,點了點頭,便踏門而出。

床底下兩人均是一愣,莺嬰櫻拂袖一揮,重新關上大門。

繼續拿起絹布擦拭,仿佛在進行一個古老的儀式,她的目光虔誠而專注,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忽然開口道:“方圓千裏,都沒有絕靈陣和隔時陣。”

神淮、小少年對視一眼,暗暗忖着對方是否已經發現了他們,這是幫他們嗎?

倘若真是如此,以後荼的速度,現在一定早已離他們走遠了,他們如今逃出去最是安全才是。

可倘若不是,那就福禍難料了。

已經在床下躲了半天,很快七天就要只剩下六天了,小少年咬了咬牙看神淮。

神淮沉吟片刻,最後點了點頭。

小少年立刻背着對方出了床下,跑了起來。

忽然這時又響起了莺嬰櫻清冷無波的聲音——

“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騙人就是小仙鶴。”她扶了扶頭上的翎羽,把目光投向床沿,容色淡淡。

此時,小少年已經背着神淮一躍爬上了牆壁,全都是某人的畫像,他小心翼翼地不留下任何褶皺痕跡,從露天口跳了出去。

外面已是月明星稀,吸音戒很穩定,沒有任何遇險征兆。

小少年吸了口氣就快速跑了起來,邊跑也邊小心翼翼地凝出一縷微乎其微的神識觀察着周圍的陣法情況,以便一有意外便躲藏進入。

小少年跑得很快很快,神淮覺得到底有着魔族血脈,這速度還真不一般,若一直這樣下去六天想必還是能到淮山的罷。

一路無話,小少年跑得捉急顧不上說,唯恐減了半分速度,神淮見小少年跑得辛苦也不說什麽免得對方分心。

兩旁景致極速後退,月色漸淡,天空一點點發白。

趴在小少年的背上,身下是對方少年人特有的青澀稚嫩與單薄瘦削的脊背,心髒貼着另一個人的脊背而跳動,神淮覺得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些許心動,些許心安。

說實話,這還是他第一次讓人背,也是他第一次對他人如此性命相托,毫無自保能力下的信任。

這麽一想,他便覺得小少年果然是個有福氣的人,以後應該也會繼續好運的吧,那便好。

一日夜後,已經徹底跑出夭莺,進入仙鶴族了。

瞧小少年臉色都發白了,額頭隐隐有汗珠滲出,神淮伸手用指腹替他抹去,忽然開口道:“休息一會兒吧。”

小少年搖了搖腦袋,“我不累。”

“我累。”

“……”

小少年左右瞅了瞅,往人不知哪個仙鶴家的絕靈陣就是一鑽,屁股一着地就癱坐在那兒了,都沒把神淮放下來,只輕輕喘着氣。

神淮無奈,只能雙腿一勾,圈住對方腰身。

小少年縮了縮腰,反應回來又放松下來,不禁翹起了嘴角,接着回頭很是嚴肅道:“我真的不累,你不要因為我休息了。”

“哦,”神淮點了點頭,“可是我真的累。”

小少年:“……”他頓了頓,慢吞吞道:“你不要騙我了,我沒有這麽蠢的。”

“沒有這麽蠢?”神淮挑了挑眉,“那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做磨刀不誤砍柴工?你若是趴下了,我們都得玩完兒,稍作休息,才能有更好的精力。”

小少年不說話了,他默默地點了點頭,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道:“我……我就是害怕,怕來不及……”

神淮嘆了口氣,勉強擡了擡手揉了揉對方毛茸茸的腦袋,“別怕,按這個速度,還有四天,能到的。”

“嗯。”

恢複了下,小少年轉身把神淮放下來,瞧了瞧對方微紅的雙頰,豔紅的頭飾,鮮紅的嫁衣,他默默抱了對方一把,小小聲道:“我們成親了。”

神淮:“……”少年人的思維總是跳躍的不可思議,他頓了頓,點頭道:“嗯,我們成親了。”

這絕靈陣位于一棵高大的水杉之後,前方是一汪澄澈的湖泊,好像一塊最剔透的翡翠,綠意盈盈。

湖外豐草肥美,幾株桃樹,落英缤紛,美不勝收,清風拂過,吹皺一湖水色。

忽然,一聲清鳴響起。

小少年立刻又警覺地把對方撈背上了,只見從遠方飛來一只仙鶴,劃過湖面,在岸邊停泊,單腳立于水杉之前。

這是一只很漂亮的仙鶴,非常漂亮,哪怕種族不同,小少年也不禁油然而生出這麽一股欣(危)賞(機)來。

長頸長腳,通體白色,亮如雪花,頭頂鮮紅,豔若朝霞,喉頸尾腳,黑亮如墨。

單腳站定,淺綠色的鳥嘴輕輕呷一口湖水,轉頭插入背羽中,它在梳理羽毛。

好一通打理,直到全身每一根羽毛都油光發亮後,它才停止下來,雙眼靜靜看着湖面,眼裏人性化地閃過一抹陶醉。

小少年:“……”

仙鶴自戀誠然不假,他下意識地轉頭看神淮,只見對方面色有一咪咪的微妙。

這時,忽然有一片羽狀水杉葉飄飄搖搖掉了下來,只是仙鶴看湖面看得正入神沒察覺,等到它敏銳地聽到那微乎其微的破空風聲時,立刻猛地一跳,才避免了外界‘俗物’粘身。

卻不想有大片羽毛從對方身上紛紛灑落,被風一吹就四散飄遠了。

只見仙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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