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你會幫我殺了他的,是吧?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越懷真凝視着近在咫尺的那雙眸子,只吐出了一個“你”字。她的眼神中閃過了困惑、迷茫甚至還有幾分澀意。半晌後才拉開了與宣清和的距離,開口打破了那古怪的氛圍,“你對我用了魅惑?”

宣清和眨了眨眼,她無辜而又不解地望着越懷真,眉眼間俱是不谙世事的天真。

越懷真伸手按着眉心,壓下心中蕩動情緒。她應道:“好。”

時間隔得太長了,長到宣清和都以為要跳過這個危險的話題,沒想到越懷真颔首了。她并沒有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而是數息之後,才眉開眼笑地望着越懷真,又往前走了一步,親昵地抱住了她的手臂。越懷真沒有說話,她只是低頭看着被挽住的手。

宋聽雲一行人禦劍飛行,趕到了鬼王府的時候灰頭土臉的。其實幽冥鬼火已經落到了鳳來山主的手中,他們之間的法契便不再算數了。宋聽雲懶洋洋地癱在了椅子上,急急地灌了一杯茶,才将視線轉到陳東岱的身上,問道:“仙君還要回鳳來山麽?”他們到鳳來山都是有目的的,想來山主心思澄明,十分明了,可她還是将人給留了下來。在前往古戰場前,她已經放話結束之後便離開,那鳳來山絕對是回不去了。

陳東岱皺着眉不答話,望紅蕖輕嗤了一聲,她的視線掠到了宋聽雲的身上,笑得肆意輕狂,道:“我聽說宋家正悄悄地尋人,你這是逃婚出來了?要是無處可去的話,不如跟我一起去闖蕩?”

宋聽雲橫了望紅蕖一眼,沒有同意,但也沒有搖頭拒絕。

回到鬼王府約莫半個時辰後,他們才見到越懷真和宣清和二人。這時候的明衡也邁着疾如風的步子趕過來,在瞥見越懷真的一剎那,腳步一頓,拂了拂袍袖,帶上了幾分從容和飄然。

越懷真不是拖延的性子,在見到了宋聽雲他們的時候也不說廢話,直言道:“幽冥鬼火已經到手,多謝諸位相助。我還有要事,要先行一步回鳳來山了。”

宋聽雲指尖摩挲着茶杯,她不動聲色地望了宣清和一眼,又錯開目光與望紅蕖對視。這樣的結果已是在預料之中,故而聽了也沒有太大的反應。倒是陳東岱,望着越懷真身側笑吟吟的宣清和,心中陡然間浮現了一抹不甘來,他站起身,拔高聲音道:“山主這是何意?是要将我們遣送走嗎?當初可是山主自己——”

“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我不想留了,不成麽?”越懷真不耐煩地打斷了陳東岱的話語,她并不喜歡陳東岱那過于灼熱的視線。

明衡并不像陳東岱那般氣急敗壞,舉手投足間盡是儒雅風流,他溫聲道:“敢問山主,我等做錯了什麽?”沒等到越懷真回答,他的目光又定定地落在了宣清和的身上,又道,“山主是尋到合心意之人了嗎?”

暴露在明衡目光下的宣清和一個瑟縮,她往越懷真的身後藏了藏,輕聲細語道:“山主,都是我不好,是我太過了。我不知道仙君們這般想留在鳳來山。”

越懷真眉頭緊鎖,她輕輕地撫着宣清和的手背似是安慰。雙眸如刀刃,緊凝着明衡那張溫文爾雅的虛僞面龐,冷笑道:“我如何做事,需要你來教麽?鳳來山是我的地盤,不想留了便不想留了,你們還想要什麽解釋?”頓了頓,她又譏诮一笑,“你真名非明衡,在立法契之時想以假名避事,光是這一點就讓我瞧不起。”說着,也不看明衡驟然冷凝的面龐,一拂袖,領着宣清和揚長而去。

堂中寂靜得連落針聲都清晰可聞。

片刻後,才聽見了望紅蕖放肆的、毫不收斂的笑聲。她道:“明衡仙君出身不凡,前往鳳來山的時候,沒有學一學怎麽當‘男寵’麽?或者仙君一開始便是沖着當主子去的?”

陳東岱不滿道:“這不是過河拆橋嗎?!”

宋聽雲托着下巴,睨了他一眼道:“陳仙君,咱們算什麽橋?我勸你還是清醒一點,鳳來山和天庭之間并不和睦,光是你這天庭出身,就遭鳳來山主嫌棄了,更別說其他的了。”

幽冥鬼火在手,再加上鳳主的屍身還在身上,越懷真的确迫切地想要回到鳳來山中。

“就将他們扔在鬼界中麽?”宣清和跟上了越懷真的步伐,語調猶豫,眉眼間掠過了幾分不忍。

越懷真不以為然道:“以他們的本事,離了鳳來山又不會死。”

宣清和又道:“不給他們留點什麽嗎?”

越懷真腳步忽然剎住,裝着丹玉和法器的儲物袋并不在她的身上。好半晌,她才道:“之前在鳳來山中,他們所得已經夠多了,算是報酬,如此看來,我并不欠他們什麽。”

宣清和聞言驀地松了一口氣。

要是讓她這裏出“遣送費”,她怕是忍不住将那群人都給打一頓。

鬼界之中,歸于平靜。對于仙人來說,這是一片惡地,根本不适合清修。僥幸活下來的仙人自然也迫不及待地離場。只不過天庭那一潭淨水卻被攪動起了莫大的風波。他們已經沒有閑暇去管顧幽冥鬼火落入哪一方勢力手中,只要想到了那無邊的惡氣,以及封印了千載的“驚屍”,便止不住的顫栗和驚恐。

天庭法殿,各脈仙主在兩側就坐。玉色的臺階往上延伸,在那高出一丈的平臺上置着一張金色的王座。此刻它的主人并未落座,而是站在一側摩挲着大拇指上的寶戒。

“我兒命火已滅,借用術法追溯,只見到了一線駭人的劍光。”地正權馭的面容沉痛,修士子嗣不易,尤其是修到了這般境界,更是難以留存血脈。權陽是他的獨子,因為如此,他才對權陽萬般縱容。他本不願意讓權陽前去鬼界的,可耐不住他的懇求,誰知道一去竟是永訣。

青鸾脈主的神色也比權馭好不了幾分,他抿着唇沒有開口,望着姬玄黃的視線變得灼熱,殺子之仇不能夠如此了結。可連法術追溯都不見結果,足以證明那人道行在他們之上。

龍族脈主慢悠悠開口道:“諸君難道不覺得‘驚屍’和‘惡氣’才是最緊要的事情麽?”

“鬼界那邊不是傳來消息,說惡氣已經除去了?”應聲的仙人不以為然。如今的仙界清平,唯一算得上威脅的就是鳳來山了。

“可那具‘驚屍’尚在,誰知道哪一日會不會暴起!”法正持衡朝着天帝一拱手,肅聲道,“帝君,有必要往鳳來山一趟。”

姬玄黃一直沉聲不言,似是浸在了回憶之中。良久之後,他才啞着嗓子道:“那你們去接吧。切莫讓師姐的屍身受辱,否則——”他的眼神迸射出了一道寒光,語調中滲出了切骨的寒意。他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胸腔,一顆心蓬勃地跳動着,可是伴随着劇烈心跳的同時,一股劇痛順着四肢百骸傳來。他根本無心去管顧權陽、梅塢之子,滿腦子都是“鳳主”的名字。等到了法殿上的人都散去後,他才跌坐在了天帝寶座上,額上冷汗涔涔。

腳步聲在空蕩的大殿中踢踏作響,姬玄黃一擡眸,周身的靈力形成了一個漩渦,仿佛要将殿頂掀飛。等到看清來人的身影時,那股暴動的靈機又順服了下來,他扯出了一抹牽強的笑容,應道:“是龍主啊。”如今的龍脈之主名喚孟鴻,乃是上任龍主孟信陵之子,于姬玄黃而言算得上是小輩。

孟鴻淡聲道:“事涉鳳主,那位恐怕不會交出,真的要大軍壓境麽?”見姬玄黃眸光渙散,并不言語,他又輕呵了一聲道,“伯淵那邊行事如何了?”

良久之後,姬玄黃嘆息道:“不必指望。”他想到了鳳修儒,他的耳畔又響起了叮叮當當的脆響,那靈力為刃,在黃金王棺上擊打,一個個字符形成的同時還伴随着令人牙癢的摩擦聲。這些聲音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他的心,現在……師姐是要含恨歸來了嗎?

“不如由我龍族去鳳來山走一趟吧,龍族、鳳族之間有舊交,我那不成器的子嗣——”孟鴻笑了笑沒有再說下去。帝子伯淵化名明衡前往鳳來山是他自己的選擇,因着帝子在他不好有其他舉動,可現在帝子眼看着指望不上,不如替族中的小輩謀算一陣。

姬玄黃擺了擺手道:“那你去吧。”他并不耐與人說話,耳膜鼓脹着,他像是身在大混沌之中,看不清自我。那股貫徹心髒的痛意再度席卷而來,他匆匆忙忙地離開了大殿,遁入了自己清修之地,整個蜷縮着浸在了一個血池中,而上方則是一顆被莫名絲線牽動着的心髒在搏動。姬玄黃的面上籠罩着一股慘然的笑,他仰起頭盯着那顆心髒,仿佛再度看見了那道金色的身影。

“師姐,那一劍會讓你看得起我麽?”

“師姐,你會恨我嗎?”

嘹亮的鳳鳴清脆婉轉,在鳳來山的上方響徹。

長長的華麗尾羽拖曳着炫目的焰火,在半空中留下了一道道氣痕。

宣清和從鳳凰的背上飄然落下,只聽見了一句“你先回去”在風中零散。

她勾了勾唇,綻出了一抹燦爛的笑容,手指搭在了那不安分顫動的天刑劍上,她垂眸低語道:“鳳來山的後院,終是空了呢。就是不知道這自在能夠維持多長的時間。如果有人阻礙我,你會幫我殺了他的,是吧?天刑——”她故意拖長了語調,而天刑劍似是應和着她的話語,發出了一道清亮的劍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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