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人但凡努力總是會有收獲,徒勞無功也是一種收獲,或者更為嚴謹的說法是人的任何舉動,都會有結果。就比如蚊子留學歸來、順兒繼續深造、詩陽在通過瘋狂的購物來擺脫那場銘心刻骨的露水癡情、我,我幹了些什麽?——離家、出來、求學、留下、打拼、回家。有時候我在想,是不是我們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轉圈兒,不管那條叫作周長的距離有多少公裏甚至光年般長遠,最後,總會繞着圓心轉回去原地。再好比蚊子求學是為了留學、順兒閑着是為了忙着、詩陽變着方兒的找樂子是因為他難受了,我回家,卻是因為我當時出來了。但是時間,可惡的時間,不會因為我們留戀而留下,也不會因為我們難過而飛快的過了,可愛的也是時間,讓你在恰到好處的時候遇見了恰到好處的人和事兒,讓你在恰到好處的時候沉浸在恰到好處或者是過了頭的快樂幸福當中。照這麽說它,該是毫無感□□彩的,很無私,和書上說的“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日月無私燭,四時無私行”的道理一樣。我喜歡無私,卻盡一切所能排斥自己成為毫無感□□彩的動物,我受不了那個冷血勁兒,我需要快樂,需要回家,需要我的爹媽兄弟,就好比我現,連在坐在回鄉的火車上的這些胡思亂想都是關于他們的。

不知道坐在我身旁的詩陽,出神的看着車窗外頭,是不是也在想着他遠在寧夏吳忠的家,雖然他不喜歡他的家,近乎于憎恨,有時候恨的程度往往和在意它的程度絕對的成正比,就如同我隐隐的一直覺着:詩陽現在表現出多少的快樂,在他心裏就有多少的悲傷,且我堅定不移的深信如此。火車上列車員推着小車過來過去的用沙啞的嗓門兒叫賣着那些吃喝,每過來一次,那東西的價格就飛流直下的猛降着,和瀕死的血壓一樣。

和詩陽離開的時候,老太太還催促着我們把一月二月租房子的定金交了,為了這事兒,順兒和他媽還吵了一架。順兒的媽其實挺好,和我媽似的,有着所有傳統女性的一切美德,當然也包括全部的缺點,比如小氣,摳門兒,愛成天唠唠叨叨的數落個沒完沒了。

蔥兒最近又消失了,聯系都聯系不上,不知道是回家過年了,還是還在那兒呆着和我有些時候一樣的為了倆臭錢兒窮忙,蔥兒的家要比我家距離北京近好多,在高碑店,念書的時候,每逢放假就炫耀他回家好吃好喝着了,我們還在跋涉途中,望眼欲穿着。

夜裏本來是說好順兒要送我倆來着,聽說那天回去蚊子給着涼了,如今白天順兒在音樂學院學習,夜裏在醫院守着蚊子,聽說蚊子的父親在外地工作,姥姥通年病着,由蚊子的三個姨媽、一個舅媽外加一個她媽輪流照顧着,順兒那夜沒來,顧不上也合情合理,也就大義凜然的原諒丫重色輕友了。倒是他有心從外頭買了許多當地老北京的土貨給我爸媽捎着,讓強子、大黃和我倆拎着大包小包的來西站送了。

“喂喂,我說”我拿胳膊肘兒捅詩陽,原來又睡了,剛才還裝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思想者的範兒來,現在沒多大會兒功夫,眯着了,藐視他,抛了不下20個白眼兒,權當活動活動,做做第8套眼球兒廣播體操。

“你丫,亂捅什麽”

“沒睡呀”我這白眼兒抛的都有慣性了,還回不來了,我笑。

“有你在身邊兒,我睡的着麽”

“嘿,這話怎麽說的”被小推車的輪兒壓着腳了,我靠。

“讓讓嘿,這位同志,讓讓”列車員催促着,詩陽噗哧一聲笑了,包括我都忍不住了,不幸被他言中,我還就是一“同志”,真想告訴他“這兒還有一位‘小同’呢”。

車停下了,每到這個時候幾乎列車員都會推小車再次擺出為人民服務的範兒來,卯勁兒叫賣,因為外頭守候着好多當地的婦女買茶葉蛋、玉米棒子、礦泉水啥的就等着列車過來半路上人的間檔兒兜售,比車上便宜多了。人們紛紛解囊,一邊罵着列車大提速和之前一樣的不理想,就是哄人玩兒呢。列車員的叫賣聲和下面的叫賣聲此起彼伏,感覺那列車員撕心裂肺的叫喊恨不能蹿下去叫賣似的,囧呆了,我再笑,且鄙視,和勞動人民搶飯吃。

這麽一折騰我要說啥,都給忘了。“你說順兒和那丫頭,我感覺有戲”

“好了好了,別折騰了啊,行行好,讓我睡個囫囵覺,好吧,再吵吵小心我抽你倆大嘴巴子,要麽把你那張烏鴉嘴給縫上”詩陽伸手表情可樂的比劃着縫合的動作。

一路上火車、中巴車、出租車的搗騰,屁颠兒屁颠兒的在省是縣鄉四級公路上奔馳着。好容易經過鎮上的時候,詩陽吵吵着說還要買些當地的土特産給我爸媽,“家多着呢,你別折騰人了啊,我快吃不消了都,你別借故對我進行人身攻擊啊,小心我告你去,我法院有熟人”。

“我高院有熟人,你再告的天花亂墜,架不住我高院不給你維持一審、二審,直接翻案呢”說罷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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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肆無忌憚的大笑聲中,眨眼到了家了,“把我給累的,快散架子了”我說。

“你就是欠練”詩陽又堵了我一句。

我媽正在張羅着過年的吃食呢,見我回來,叫着我那特搞笑的小名兒,拉着那個看呀,火上炒着的小炒肉差點沒糊了。我爸在打掃院子,拎着大包小包往屋兒裏搗騰的時候,打趣我爸,“嘿,看我親爸,怎麽整的和原子彈發射的動靜似的,滿世界的灰塵,您這是要‘一截遺歐,一截贈美,一截還東國呢’,還是要‘驚起玉龍三百萬,攪得周天寒徹’呢”

“呸,你這兔崽子懂個屁呀,我這是要‘百萬雄師過大江’‘宜将剩勇追窮寇’呢,這叫‘掃窮土’,別吓咧咧,小心竈王爺聽見了不高興,過了正月十五再亂說,小心讓你媽聽見罵你”

“您這盡顧着記着竈王爺和我媽,就忘了當年□□他老人家的最高指示了?這思想波動的,我媽這多年對你的那思想改造的可以啊,瞧瞧這一奏效,那後勁兒足足的”

“我這是‘兩手抓,兩手都要硬’”說着見我爸嘴裏神神叨叨的向那些神明告罪賠不是,真活脫脫兒的翻版順兒家長,一肚子封建迷信,一肚子最高指示的,對立統一了大半輩子,還有那竈王爺和我媽媽能挨的上麽,就算我爸他老人家願意,那竈王奶奶也不幹這事兒啊,把我給樂的,都快崩潰了。

沒等我爸攪和起來的那些塵埃落定,我媽媽已經開始數落我弟:成天窩在被子裏睡懶覺,黑夜不睡,當早不起。“你親哥哥回來了”我媽嚷嚷着,“還不起來貼對子去,真是倒了黴嫁到你們家,成天伺候你們父子三個,連辰也不說趁着年輕趕緊領回來一個對象,也好替我分擔分擔,這什麽時候是個頭兒啊,把我頭發都熬的雪白了,是吧,”我媽問我一旁抿嘴傻笑并點頭如搗蒜的詩陽,“這娃娃叫甚來着”

我就瘋了“瞧瞧我親媽這記性,剛才才說過,叫詩陽,這回可記住了吧”

“噢,十羊對吧,記住了,十只羊,這名字好記,你七爺爺就是放羊的,當年黑燈瞎火的,我和你爸常給他數羊,那一回羊圈少了一只,找了大半夜,只是聽着豬一個勁兒的猛嚎,還以為是嚎甚了,原來是羊跑到豬圈去了,一開始覺識是羊給咯搗的丢了,誰能知道是一羊給蹲錯了”

“诶诶诶,親媽诶,不是十羊,是詩陽”

“诶诶诶,诶诶诶甚了,都是你害的,我這記性不好,都是你給害的,你趕緊給我往回領對象啊,晨辰,快打些,起來你”

“讓娃娃睡的吧,好容易過大年歇的三兩天”我爸一邊兒繼續制造神六升空的假象,一邊和我媽說

“都是你慣的,大的都這麽大年紀了,不找個對象,接壁兒二小比連辰小四五歲娃娃都快打醬油了,你不着急抱孫子,我還等不行了,那小的也讓你慣的不聽我數灌,當年嫁到你們家,一生倆帶把兒的,那會兒把你媽興的,成天在鄰家別舍跟前圪顯,輪到我當婆婆的年紀,倒輪上別人興了,我這苦日子甚時候熬出個頭來能……”

“我說媽,怎麽又扯到我這兒了,我可沒惹你啊,都是晨辰鬧的,晨辰,快起來給我,”

還想說幾句,看我媽快說到傷心處了,“親媽诶,我保證,将來一定給你報上一個大胖孫子啊,我這不是眼高,挑的細細發發兒的麽,要不矬眉性眼的,怎麽能領回來讓你老人家高興,您那眼光調的老來高,門風把的老來嚴,我這兒要再洋打差誤的,到時候沒等進鍋舍,還不讓你老人家的法眼直接把那閨女,還沒開始海選,就直接刷下去了”

“呸,就你?還海選了?不打光棍兒我就燒高香了,成天家不知道自家是個甚臺氣,”

“你說我這大老遠回來過年,回鍋舍屁股還沒坐熱了,你和我老子一人唾我一口,我這是惹誰來了”我一臉無辜的說着,把我老爹老媽都給逗樂了。

說話的功夫,我弟弟頭上頂着鳥窩就沖出來了,“唾的好,唾的好,親媽,連辰就該唾,要不等商商,你就得唾我了,是吧”晨辰摟着我媽的脖子幸災樂禍的說

“怎麽說話,沒大沒小,那是你親哥,別張嘴閉嘴一口一個連辰的,你倆加上那個成天就知道在院兒了畫地圖的老鬼,沒一個好東西,成天欺負我,”

“連辰,”我媽聽晨辰叫我名兒擡手要打他,立即轉舵“親哥,親哥,親哥”連着叫了三聲,才把我媽那只大板兒手給叫縮回去了。“我說親哥,你可回來了,你是不知道,咱親媽每天在家是怎麽個摩擦我,卷的呀,都不成個攤場了,你回來就好了,我早就給自己準備了一道多選題,要不了,我就趕緊開學,要不了,你就趕緊回來。早就在被旮桶裏盼上你了我,分擔着挨罵吧,總算是活出來了”

“趕緊吃了飯,貼對子的和你親哥”我媽笑着在晨辰屁股上拍了一下,晨辰順勢努出個響屁來,笑着上茅房屙去了。我和詩陽和我老子那個笑啊。我媽也忍不住笑了。佯嗔裝怒的罵晨辰不是個東西“就知道吃就知道睡,一根屎腸兒,一根飯腸兒”随即又囑咐着“跑的慢些些,看貓搔撲撩的怼的樹圪枝上”這老太太,和順兒他媽有一拼,不久之前,還在電話裏頭大呼小叫的告訴我晨辰得了前三名呢,才第三名把她都樂的,要考第一,是不是都要上祖墳放炮仗去了。

我忽然覺得,順兒的媽或許對他們哥兒倆的愛均等,表達的方式卻不同,就像我媽,或許對我和連辰那份同等的愛,選擇的是後者,我老子,選擇的後者,只不過順兒的父母,各自二選一了,只是形式各異,其實一也。

…昨夜鬥回北,今朝歲起東… 田家占氣候,共說此年豐……

——《田家元日》 (唐)孟浩然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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