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未眠将外套挂在樹上,轉頭發現岸邊的藤蔓不見了。

它不知去向,未眠剛才在看松鼠,也沒注意到什麽動靜。

他走出樹下環顧四周,果真沒看見它。

它和昨天一樣自顧自地離開,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突然回來。

不對,藤蔓一直都是這樣,那次突然消失好幾天,未眠還為它擔心了好久。

但面對一只一直跟着他,意圖尚不明确的怪物,他總不可能要求對方去做什麽之前都自己打個招呼。

不過藤蔓不在,未眠看着安安靜靜的湖邊和清澈的湖水心念一動。

他想下水洗個澡,最近天氣越來越熱,太陽落山後反而更冷,未眠不敢輕易減掉衣服,白天要是出過汗,就總覺得渾身難受。

趁現在只有他一個人,他就在岸邊的水裏簡單洗一洗,不會花太多時間。

撿來的背包還在湖裏浸泡着,未眠繞到遠處另一側,折了根樹枝試探湖水的深度,确認安全後迅速脫了衣服下水。

即使現在太陽很大,未眠整個人進入水中時還是被冷得一顫,水面以下的溫度比他想象中的要冷得多。

他匆匆洗完,順便拿着毛巾搓了搓頭發,上岸後擦幹身體和滴水的發絲,再換上那套幹淨的衣服。

帽子暫時不能戴了,未眠打了個噴嚏,把帽子和換下來的衣服放到一起,洗完挂在太陽能曬到的樹上。

等到天快黑了,未眠也不見藤蔓的身影,于是收起衣服獨自回去。

在他離開後,蜘蛛從繭裏鑽了出來。

它是在未眠洗衣服的時候過來的,看見未眠一個人在這裏,悄悄躲着沒有出現。

直到未眠走了,它才邁着八條腿來到湖邊,低頭打量着水面。

有一種叫做魚的東西,是人類普遍喜愛的食物,就生活在這樣的湖泊中。

蜘蛛拿出軟肢中夾住的一張紙,打開看向上面的字。

——魚肉的十種做法。

但這張紙并不完整,後面還有一大半的內容找不到了,并且有幾個地方缺了字,留下一個正正方方的小洞。

蜘蛛研究了半天也看不懂,上面全是一些人類專用的詞語。

它收起紙張,決定先從抓魚試試。

未眠回到石洞,将還有一點濕潤的衣服挂在附近,夜裏的風一吹,早上起來應該就能幹了。

那個背包他沒帶回來,還丢在水裏泡着,等明天再去看看。

趁着還有一絲日光,未眠再次拿出那張地圖仔細查看。

只有地圖中央的“伊甸園”有圖标,标注的字也更大,這地圖怎麽看都像是指引他人去往伊甸園,但背包的主人來自長川。

未眠湊近看了好久,終于在地圖某處找到“長川”兩個字。

而長川繼續往北的方向,隔着一片荒蕪區的位置,寫着“席城”。

未眠回憶自己離開席城基地後走的方向,順着路線找到一處空白的荒蕪區。

這一處,應該就是他身處的樹林。

難怪這個人會出現在林中,他應該是要回自己的基地。

就算是異能非常強悍的新人類,為了安全起見基本不會獨自外出,而進入樹林的只有一個人……若他還有同伴,大概也同樣兇多吉少。

還有他從一個新人類變異成了信徒,這一點更讓未眠隐隐擔憂。

末世殘酷,底層純人類能存活到現在,全靠身負異能的新人類庇護,如果連他們的狀态都不穩定……

未眠不敢再想下去,他收起地圖,蜷縮在石洞裏發呆。

和他身上胎記十分相似的那個圖标,也讓他有些在意。

伊甸園……這個名字聽起來就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可他一個被驅逐的人,有什麽資格加入別的基地。

再說從這裏過去路程遙遠,出了這片樹林,他還不知道能活幾天。

未眠默默嘆息,閉上眼不再胡思亂想。

深夜,黑色的霧氣從石洞外飄散進來,圍住未眠熟睡中的身體。

未眠在夢中睜開雙眼,看見眼前熟悉的面孔,還有些恍惚和迷茫。

他很快想起昨天的夢與最後的承諾,開心道:“你真的來了!”

未眠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悅,黑霧一貫冷冽的眉眼變得柔和幾分,應了聲:“嗯。”

他白天離開樹林去外面尋找新的獵物,才回來不久。

實際上未眠今天冷落藤蔓,轉而和一只灰撲撲的四條腿動物十分親近,黑霧心生不悅,殺光了沿途所有的怪物也無法徹底平息心底的焦躁。

他不明白,未眠每次在夢裏乖巧順從,醒來後卻又開始反複無常,捉摸不透。

曾經未眠與藤蔓最親近,他喜歡和這種綠色的植物待在一起,會主動和它說話,給它取名字。

甚至在面對危險時,還會将它護在自己身後。

然而短短幾天時間裏,未眠就變了。

或許是他那時離開太久,藤蔓不再出現,未眠又喜歡上了什麽別的東西。

黑霧想起白天那只曾讓未眠留戀不舍的松鼠,眼眸微眯。

這種低劣的生物,不配得到未眠的喜愛,也就只有軀殼勉強有用。

未眠此時還看着黑霧,伸出指尖輕輕拉住他的袖口,小聲問:“你在想什麽?”

他漂亮的臉上還殘留着一絲喜悅與開心,眼神濕潤又羞澀,仿佛在說“你怎麽不抱抱我”。

正因為是在夢裏,未眠不必思考太多,他已經逐漸卸下防備,在這意識世界裏慢慢展露出最真實的自己。

他也變得直白許多,他對眼前的人有好感,所以不自覺地親近。

黑霧伸手抱住未眠,彎下腰把臉埋在他的頸間輕蹭,嘴唇不小心擦過皮膚。

未眠躲了一下,紅着臉推他。

但黑霧能感覺到,未眠不是真正的抗拒。

他無法準确地形容,這反應卻讓他想要更加用力地摩擦那一小塊皮膚。

未眠從黑霧眼中看出一絲危險的情緒,縮了縮脖子:“你不要這樣……”

即使他願意和黑霧親近,但親吻這種事情在他的潛意識裏,依舊是不可以輕易做的。

黑霧看了他一會兒,沒有再繼續,退而求次擡手撫摸他頭頂的角。

摸角……應該可以吧?未眠迷迷糊糊,角上傳來的異樣感讓他既想躲開,又想讓黑霧再摸一摸。

畢竟除了夢裏的他,沒有人會喜歡這麽醜陋的東西。

同時他漸漸感到一陣困倦,靠在黑霧肩頭沉沉睡去。

夢境結束,未眠在天亮時分準時醒來。

這一次的夢,他清晰地記住了一個細節,夢裏的人一直在撫摸他的羊角。

醒來之後,他似乎還能感覺到那股輕柔摩擦的溫度,沿着脊骨往下激起一陣戰栗。

未眠的臉越來越紅,趕緊鑽出石洞。

帽子和衣服在外面吹了一晚上已經幹透了,未眠把帽子重新戴上,才感覺心裏沒那麽慌了。

衣服他收下來疊好放進石洞,準備去湖邊打水時發現,藤蔓一晚上都沒有回來。

它昨天還非要和自己一起睡,現在又不知道跑到哪裏去……

未眠心裏有點別扭,但總之不會再像從前那樣擔心它了。

他拎着樹樁來到湖泊,被岸邊一團白色的東西吸引視線。

這東西看着不太正常,未眠不由得警惕,站在原地遠遠打量了一會兒,不見任何動靜才小心翼翼過去。

待他走近,發現這團東西不是怪物,而是一些堆積在一起的不明物質,看着像是布料。

布料的另一頭浸在水中,半透明的材質漂浮起來,大量活魚在底下擁擠地游動。

未眠呆了好一會兒,遲疑着彎下腰,想把布料扯開。

這時候他才發現,這布料是一張密實的大網,把魚全裝在了裏面,開口的地方固定在岸邊,魚在水中能活下來,卻逃不出去。

他抓住布料試着提起來一看,裏面至少有二三十條魚,未眠甚至懷疑整片湖的魚都在這裏了。

見到這這奇異的一幕,未眠第一時間想起,前幾天擺在湖邊石頭上的一大堆野果子。

會是蜘蛛嗎?

未眠摸了摸手下的白色布料,覺得和那次蜘蛛裝了怪物屍體去丢棄的袋子有點像。

雖說不确定,面對這麽多魚,未眠不心動是假的。

他早就想試一試魚的味道,可惜自己抓不住,當初那兩條死魚,他又不敢接受。

但這裏這麽多,他一個人也吃不完。

未眠想了想,去附近撿來一根頂端尖銳鋒利的樹枝,打開布網的口子。

網裏的魚實在太多,又被限制了行動範圍,未眠輕松刺中一條,固定在樹枝上被帶了出來。

他重新系好口子,看着還在擺動着尾巴的魚,思考該怎麽吃。

生的肯定不行,未眠也不會做飯,他在基地僅僅學過一些鑽木取火的方法。

看來只能試着用火烤,未眠暫時放下魚,去湖邊的樹林中尋找可以使用的工具。

他很快收集了許多幹枯的雜草,還有幾塊開裂的樹皮。

正要再去找一些樹枝時,未眠聽到身側的草叢裏有響動。

他低下頭,看見兩截又細又小的前肢扒開草葉,露出一個拇指大小的腦袋。

是那只小怪物?未眠有些意外和驚訝,停下來沒有動。

枯枝蟲往前走了幾步,一對芝麻大的眼睛望着未眠。

它已經跟了未眠一路,确定上次那個可怕的氣息不在未眠身邊,才大着膽子出來。

未眠見它主動靠近自己,慢慢蹲下來,從口袋摸出一顆曬過的果子。

他把果子放在手心,移到枯枝蟲的面前。

枯枝蟲低頭看看果子,又看看未眠,突然一下子竄過來攀上他的手,抱住果子開始啃。

它的後腿往下縮,姿勢像坐在未眠的手心,看起來還有點可愛,未眠就這麽伸着手看它吃。

曬過的果子小了一圈,沒過多久就被啃得幹幹淨淨,枯枝蟲用前肢擦擦臉,随後順着未眠的手臂往上爬,在他肩膀處停住。

未眠轉過臉看向右肩,擡手想摸一摸這只小怪物,還沒碰到時枯枝蟲主動探頭過來,在他指尖上蹭了蹭。

果然很可愛……未眠有點喜歡它,輕聲和它打招呼:“你好。”

枯枝蟲聽見他的聲音,歪頭眨了一下芝麻眼,疊起四肢趴了下來。

這是要跟着他的意思嗎?

未眠抱着幹草和樹皮起身,去別處撿樹枝,枯枝蟲果然一直安靜待在他的肩膀上,前肢穩穩勾住衣服布料,未眠走動彎腰也不會掉下來。

終于找齊需要的東西,未眠抱着一堆幹草樹枝回到湖邊,依次擺放在一塊矮石上。

他按照記憶中的方法,動作笨拙地轉動樹枝,嘗試了半晌沒能成功,手心還被樹枝粗糙的表皮磨紅了一大塊。

未眠放下樹枝揉了揉手,這時趴在他肩上的枯枝蟲動了。

它跳到石頭上,似乎對樹枝很好奇,左右打量了幾眼,用前肢把這根和它身軀一樣粗,長度是它兩倍的樹枝輕松舉了起來。

未眠有些驚訝,但也只當它是在玩,正要把樹枝拿過來,卻看見枯枝蟲學着他剛才的樣子,将樹枝尖銳的一頭對準木塊和樹皮,開始擺動前肢。

它只有巴掌那麽大,力氣和速度卻令人震驚,樹枝在它的動作下瘋狂旋轉,相連的部位很快冒起細煙。

未眠看傻了眼,見到起煙趕緊回過神,加了些幹草和樹枝讓火星子繼續燃燒。

枯枝蟲則回到未眠的肩膀,重新趴了下來。

火越來旺,未眠最後往裏放了一根最粗的樹枝,應該能燒挺久。

他不知道該怎麽烤魚,直接把串了魚的樹枝放在上方,時不時翻個面。

枯枝蟲見狀又想來接過樹枝和魚,未眠攔住它:“不用不用……這個我可以。”

他有點不好意思,沒想到生個火還得讓這麽小一只怪物幫忙。

未眠把枯枝蟲送回肩膀,摸了一下它小小的腦袋:“謝謝。”

枯枝蟲在他指尖蹭了蹭,也不知有沒有聽懂。

烤了大概十多分鐘,未眠聞到了焦味,還有一點不好形容的味道。

他覺得應該熟了,放下樹枝用湖水澆滅石頭上的火。

魚被烤得黑乎乎的,看着就不好吃,未眠還是很心動。

等魚沒那麽燙了,未眠試着咬了一口。

他的表情慢慢從期待轉為一言難盡,最終把那塊又苦又硬的東西吐了出來。

難道魚就是這種味道的嗎?

未眠不死心,撕開烤魚表面的一層皮,又嘗了嘗裏面的肉。

這一次的要好很多,雖然還是不好吃,但至少能下咽。

未眠很珍惜他第一次烤的魚,挑挑揀揀半天,把能吃的都吃掉了,剩下的要麽太硬,要麽太腥,魚刺倒是不多。

他還撕了一小塊給肩上的枯枝蟲,但枯枝蟲似乎不喜歡魚肉,嫌棄地跑到另一邊肩膀趴下。

吃完魚,未眠把四周收拾幹淨,雜物堆放到一起埋進樹下。

他來到湖邊之後,抓魚烤魚的全程都被躲起來的蜘蛛看在眼裏。

它見未眠把魚吃了,胸口處兩對軟肢激動地搓了搓。

看來未眠是喜歡魚的,還有他烤魚時用到的東西和方法,也被蜘蛛默默記下。

好像很簡單,下次它來試試!

至于那只枯枝蟲,既然未眠不趕它,蜘蛛也不打算管。

布網中剩下的魚,未眠暫時沒有動,他扔了一些水草和岸邊的淤泥進去,魚在裏面應該死不了。

下午,太陽漸漸落山。

未眠帶着枯枝蟲回去,心想要是今晚藤蔓還不出現,他可以讓這只小怪物留在石洞,如果它願意的話。

然而還沒到達目的地,枯枝蟲就從未眠肩上下來,站在他手上抱住一截手指蹭了蹭。

随後它竄進茂密的草叢,轉眼消失不見。

未眠都來不及叫住它,只好從口袋摸出兩顆果子,放在枯枝蟲離開那片草叢前。

他剛剛直起腰,一個灰色的身影突然從樹上跳進他懷裏。

未眠手裏裝滿水的樹樁差點沒拿穩,他低頭一看,比白天見到枯枝蟲時還驚訝:“咦?”

跳進他懷裏的,好像是昨天那只小松鼠。

它一身灰色毛發,頸部與腹部是白色的,長着一條蓬松的大尾巴,爪子正勾住未眠的外套爬上他肩膀,低頭嗅了嗅。

這個位置,是枯枝蟲剛才待過的。

未眠心裏莫名劃過一絲異樣感,他試着伸手摸了摸小松鼠,它絲毫沒有躲避,任由未眠動作。

雖然昨天小松鼠就不怕他……未眠覺得奇怪,又說不上來哪裏奇怪。

但未眠從前也沒接觸過任何動物或者怪物,既然枯枝蟲能認得他,那小松鼠會不會也是?

而且他實在喜歡這類毛茸茸的小動物,忍不住又摸了一下它的尾巴。

“你要跟我回家嗎?”未眠輕輕碰了碰小松鼠微擡的前爪,問道。

小松鼠當然不可能回答他,未眠繼續往前走,一路上小松鼠都安靜待在他肩頭。

直到抵達石洞外,小松鼠才跳了下來,卻并沒有離開,而是跟着未眠來到石洞口。

未眠不知道它要做什麽,蹲下來獨自鑽進石洞,下一秒小松鼠竟然也鑽了進來。

它身姿輕盈,一下跳進未眠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趴下。

未眠簡直不敢相信,這只松鼠這麽親近他,就像他一直養着的小寵物一樣,可他們實際上才第二次見面。

他慢慢撫摸着懷裏的小松鼠,掌心感受到的溫度比自己體溫稍低一些,柔順的毛發和尾巴摸起來軟軟的。

的确很适合當寵物……他雖然也很喜歡枯枝蟲,這只長相奇特的小怪物還幫他鑽木取火。

但它和毛茸茸的小松鼠相比,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不知怎麽的,未眠又想到了藤蔓。

有前車之鑒在,他其實不該随便把枯枝蟲和小松鼠留在身邊,這荒蕪區內仿佛沒幾個正常的生物。

可是……小松鼠太可愛了,未眠心想。

它只是一只松鼠而已。

未眠自我安慰一般,抱着懷裏的松鼠躺下。

夜幕降臨,未眠再次陷入夢境。

他是側躺着的姿勢,有人将他緊緊抱在懷裏,貼着後腰的掌心緩緩撫過脊背。

未眠很困,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熟悉的臉,下意識往前蹭了蹭,模糊地說了一句什麽。

黑霧沒有聽清,低頭詢問:“什麽?”

未眠的聲音很小:“要摸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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