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黑霧将未眠打橫抱起，微微側目，露出半張臉。

隔着一段距離，無法看清他的面容，只有朝後方投來的冰冷視線。

有那麽一瞬間，文越感受到一陣強烈的殺意。

他仿佛回到了不久前，他們被迫躲在狹窄的石壁內，透過縫隙見到巨大的陰影置身前方，如同手握鐮刀的死神。

不知為何，那陣殺意又消失了。

幾人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擊飛，狼狽地摔在地上，卻不致命。

等他們再擡起頭時，男人和未眠都已經不見了。

明明擁有人類的軀體……但從霧氣中現身的人類，還能算作是人類嗎？如果是怪物，為何又能擁有人形。

而且，那些黑色的霧氣，難道不是未眠的異能嗎？

衆人今晚經歷的一切，全都超出了他們以往的認知。

良久後，章二忍不住出聲：“現在該怎麽辦？”

怪物死了，他們成功活了下來，至于未眠和剛才出現的神秘男人，他不想探究。

被霧氣凝成的人影掐住脖子差點死掉這件事，只有他一個人知道，所以也只有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無比震驚。

他早就意識到，未眠和他的異能都詭異得很，還有那只瞳色暗紅的黑貓。

沒有人回答章二，文越獨自走到巨怪死亡的屍骸面前半蹲下來。

怪物渾身鮮紅的筋肉消失了，變成一層皺巴巴的皮裹着粗壯的骨頭，他伸手觸碰，骨頭立刻碎成了一堆殘渣。

殘渣大部分是灰色的粉末，混着一些奇怪的碎骨。

這些碎骨大小倒是正常，卻看不出來自哪種生物，有些像人骨，有些又不像。

風一吹，屍體的其他部位也開始逐漸潰散，包括畸形的頭顱。

碎骨撒滿廢墟，唯獨眼窩中的數十只眼球沒有變化，依舊死氣沉沉地滾落在地。

怪物就像是由大量的屍骨拼湊而成，再被賦予了新的生命。

這個念頭讓文越脊背發涼，起身後退了幾步。

他想起當初“暗巢之主”這個名字出現時，末世起源除了“神抛棄了人類，暗巢之主才是唯一希望”的說法，還有一個到處流傳的古神滅世論。

有一位神從絕望與憤恨中重塑，祂不僅獲得了新生，還有嶄新的、更加強大的力量。

衆神并沒有抛棄人類，而是在新神的報複下堕落或死亡，屍骸被制成怪異的傀儡深藏海底，以一種屈辱的方式留存。

正因為衆神的隕落，各種怪物才會肆無忌憚地出現，那些長着青白色鱗片的信徒則是新神對人類的懲罰。

但無人知曉新神的怒火究竟來自何處，或許只有人類的徹底消亡，才能平息這一切。

無論哪個說法，文越都不信。

他從不信神，末世之下也沒有精力去探究這些，活着已經很不容易了。

而眼前遍地的碎骨，四周彌漫的海水腥氣……竟然能與傳聞對上一點細節。

包括怪物莫名融化消失的右臂，從霧氣中現身的男人，都讓文越意識到，他正在窺探某些不該踏足的領域。

還有那次被終止的巢湧……現在仔細想來，當真是未眠做的嗎？

文越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神色愈發凝重和不安。

“小越，”文雅來到他身後，輕聲道：“別想太多，我們走吧。”

文越閉了閉眼，點頭應下。

現在已經快到後半夜，他們幾人身上雖只受了點輕傷，但因為長時間緊繃的情緒與後怕，衆人都精疲力盡，繼續趕路是做不到了。

他們離開附近，找了一處合适的地方休息。

—

巨怪落下最後一擊時，黑霧及時來到未眠身邊。

有黑霧在，未眠就不會受傷了，蜘蛛趕緊逃走躲進繭裏。

像巨怪那樣的存在，讓它本能感到畏懼，它早就快撐不住了。

之前見過的那幾個人類也來到附近，它再晚一步，估計就會被他們發現。

直到黑霧凝出真正的人類形态，帶着未眠離開，蜘蛛在繭的空間裏悄悄跟上去。

黑霧沒有走太遠，他來到附近植被最密集的地方，背靠着身後的石壁坐下。

這樣的環境能讓未眠放松和舒适一些，黑霧調整姿勢抱緊未眠，牽起他的手查看情況，并把藏在他外套裏的枯枝蟲抓出來丢向蜘蛛。

枯枝蟲被蜘蛛接住，軟綿綿倒在它的軟肢上裝死，過了一會兒才一躍而起，迅速逃進蜘蛛的繭裏。

未眠尚在昏迷當中，帽檐下的臉色蒼白，眉頭緊皺，無意識靠向熟悉的氣息。

他的手臂完好無損，沒有像上次夢裏那樣渾身是傷，但他動用過能力，身體可能有別的地方承受不住。

黑霧正打算進入未眠的夢境，他在夢裏為未眠治療，效果也是一樣的。

但在這時，未眠悶哼一聲，身體的不适感讓他直接從昏迷中醒來。

他的意識模糊，還以為自己是在夢中，抱緊身前的人：“疼……”

疼痛其實沒有上一次來的強烈，更多的是不知從何而起的抑塞與焦灼，未眠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難受得想要落淚。

有人溫柔抱着他，從後頸到脊骨緩緩撫順，這個簡單的動作讓他立刻舒服不少。

稀薄的霧氣環繞在兩人周身，黑霧輕輕解開未眠緊握的手，揉一揉被掐住印子的手心：“還有哪裏不舒服？”

每一次能力的使用或快速增長，都會讓未眠的身體承受不住，只有及時抑止或吞噬掉外洩的力量，才能讓他好受一點。

未眠把臉埋在黑霧頸窩，過了一會兒才悶聲道：“肩膀……疼。”

黑霧就着這個姿勢解開未眠的外套與上衣領口，果然在他後肩發現大片淤青。

那一處皮膚被觸碰時，未眠瑟縮了一下，并沒有躲開。

他幾乎要忘了，夢裏的人正是與他朝夕相處的怪物，但早已習慣的親近無法在短時間內改變。

再加上身體的疼痛與難受，未眠現在的意識不太清醒。

待淤青徹底消失，皮膚恢複如初，黑霧又問了一遍。

未眠動了動，緊緊摟住他不說話。

于是黑霧像上次夢裏那樣，一只手從未眠衣擺下方探入，一寸一寸撫過掌心下的皮膚。

等到未眠呼吸平緩放松下來，黑霧低頭碰了碰他微紅的耳尖：“摸角？”

未眠半夢半醒間應了一聲：“……嗯。”

他以為自己在夢中，黑霧卻不知道，只當是因為自己有了真正的人類形态，而不是之前模糊的影子，未眠才沒有排斥他。

但他是吞噬了那只巨怪的生命力，才能凝聚出軀體，未經煉化而使用的力量并不穩固，維持不了太長時間。

快到天亮時，黑霧将熟睡的未眠放在蜘蛛準備好的幹草堆上，變回霧氣消散在空氣中。

未眠醒來之後，便只看見了身旁的蜘蛛和枯枝蟲。

他茫然地環顧四周：“阿藤呢？”

黑貓不見蹤跡，逐漸複蘇的意識讓未眠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一切。

他臉色微變，焦急道：“那只怪物……死了嗎？”

昏迷之前，未眠只記得巨怪朝自己伸出的手掌，以及圍在身側的霧氣。

霧氣在保護他，但後來似乎又發生了巢湧那時的情況，他也再次昏迷，并在夢境中見到黑霧的人形。

既然黑霧能進入他的夢境為他治傷，那它應該也沒事才對。

蜘蛛正要打開腹部取出石板，想了想還是打算帶未眠去看，這樣更加直觀一點。

昨晚的地方就在附近，跟在蜘蛛身後繞過兩個拐角，未眠看見廢墟中殘留的碎骨。

他停下腳步，站在不遠處輕輕抽氣。

這遍地的殘骸，已經完全看不出原貌。

即使未眠有心理準備，也沒想過會出現眼前的景象，這怪物的死狀和屍體，與從前黑霧殺死的那些都不一樣。

未眠在原地躊躇片刻，小心翼翼上前。

他蹲下來，想仔細打量地上的一小塊骨頭，身後突然傳來人聲：“……未眠？”

未眠應聲回頭，見到幾個熟悉的面孔。

文雅表情複雜，嘆息一般：“真的是你。”

未眠不知道昨晚他們也在，慌忙站起來。

他第一反應是該怎麽解釋自己出現在這裏，他明明說要留在之前分別的地方。

在未眠起身的瞬間，幾人的神色明顯變得警惕與戒備。

未眠沒有發現，他本就不擅長撒謊，又因為當下的狀況不知所措，低着頭：“我……我來找我的貓。”

話音剛落，未眠眼角的餘光閃過一抹黑色。

他轉頭看去，蜘蛛不見蹤影，估計在有人靠近時早已帶着枯枝蟲躲了起來。

一只黑貓跳下斷壁，躍過廢墟來到他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