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這聲音将未眠徹底驚醒，他睜開眼，發現身體被什麽東西裹住。

黑霧不在身邊，他一下子慌了，雙手在四周摸索。

裹住身體的東西摸起來像動物的絨毛，觸感溫熱仿佛是活的，未眠猛然縮回手。

他想到了跟在黎先身邊的守護獸，那只白色的獸族能自由控制體型，倘若也是什麽怪物類，或許會有一些特殊的能力。

剛才他半夢半醒間聽見的說話聲，似乎正是黎先。

未眠努力睜大雙眼，輕聲喊道：“阿藤？”

沒有人回應他，随後外面響起一些雜亂的腳步聲，裹住他的東西動了起來。

他正在被帶走。

黑霧不知在哪裏，未眠心裏越發慌亂，他再次擡手觸碰，體內突然迸發的能量将眼前的奇怪皮毛劃出一道口子。

耳邊響起獸類疼痛時的嗚咽聲，一個人影在眼前晃動。

“別怕，我們不會傷害你……”

黎先的聲音響起，未眠隐約聞到一點淡淡的香味，随後眼前再次一黑。

徹底失去意識之前，他聽見黎先低聲道：“抱歉……”

未眠這一覺睡得很好，沒有做夢，也沒有中途驚醒。

他睜開眼時，天色已大亮。

眼前的畫面不斷向後高速掠過，他整個人陷在厚厚的白色毛發中，伸手觸碰上去微微紮手。

Advertisement

身體微微晃動，有風從臉頰邊刮過，他正在和什麽東西一起移動。

周圍的一切完全陌生，再加上剛剛醒來，未眠有一瞬間的愣神。

大腦逐漸恢複運轉，他猛然坐起身。

這時未眠才确認，他正在那只白色守護獸背上。

守護獸的體型變得更加巨大，比未眠見過最大的信徒還要大上兩三倍，正在廢墟之間穿梭，速度極快又十分穩當。

黎先就在未眠的背後，關切道：“你醒了？”

聽見他的聲音，未眠回過頭，警惕地往後方挪。

然而兩人都在守護獸的背上，守護獸正在前進的途中，未眠不敢有過多的動作。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見未眠神色戒備，黎先嘆道：“抱歉，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把你帶走，但我可以解釋……”

此時守護獸繞過前方的廢墟，坐在背上的兩人朝一邊傾斜，未眠攥緊獸毛穩住身體。

待守護獸繼續平穩前進，未眠将帽檐往下拉，再次後退了一點：“……阿藤呢？”

黑霧不在，蜘蛛也不在，甚至整個守護獸的背上只有他和黎先兩個人，其他的信奉者不知所蹤。

未眠的手在發抖，他不清楚黎先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黑霧的實力他無比清楚，巢湧都無法從他的霧中通過，而黎先卻能在黑霧的眼皮子底下将他帶走。

以他體內不穩定的能力，黎先若是要對他不利，他根本毫無勝算。

未眠悄悄望向身側，思考着從守護獸背上直接跳下去的可能性。

“阿藤？”黎先語氣猶豫，“你是說，霧？”

未眠一言不發，黎先接着道：“他正在尋來的路上，我将你帶走，也不過是拖延了一點時間而已。”

他無法與黑霧抗衡，昨晚依靠母神留下的封印，加上守護獸的異能，才能勉強将他控制住。

但封印殘缺不全，維持的時間估計不到半天。

一旦黑霧找過來，自己未必還能活。

黎先做足了心理準備，他不惜性命，也要争取到和未眠單獨相處的機會和時間。

未眠還是不出聲，黎先又問：“你與霧相識多久了？可否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他昨晚見到兩人舉止親密，關系非同一般，但當他提起母神和其他神明時，未眠的反應明顯是不怎麽知情的。

黑霧的身份，未眠的确不清楚。

他曾以為他是怪物，後來又猜測他是神。

可黑霧說過，他不是神。

未眠的前十九年一直待在基地中，在他的淺顯的認知裏，除了怪物和所謂的神明，他說不出第三個答案。

黎先将他的沉默看在眼裏，一聲嘆息：“你果然不清楚，我将你帶走，正是想告訴你這個，霧絕非你所看到的那樣溫和，他很危險……”

披着人類模樣的殼子，內裏卻是完全不同的本質。

未眠安靜聽着，突然打斷他的話：“昨晚，你用了什麽東西将我帶走？”

黎先措不及防，但很快答道：“是守護獸的副胃袋，守護獸的體型可大可小，副胃袋也是如此，具備儲存和藏匿的能力。”

他向未眠解釋，副胃袋并不是真正的胃袋，相當于一個可供呼吸的空間。

黎先還說：“我其餘的族人此刻就在其中，待到達安全的地方，守護獸會将他們放出來。”

文雅和文越也在，黎先本想只帶走文雅，但昨晚他們走得匆忙，念及這兩姐弟也許還需要時間道別，便先一起帶走。

文越從前的基地，大概率是回不成了，若他願意，黎先可以幫忙在信奉者基地的附近為他找個合适的去處。

見未眠繼續沉默，黎先小心翼翼問：“你在擔心霧嗎？”

未眠無聲擡眼，在他的目光下，黎先接着說道：“母神消亡前遺留的封印，只剩下殘缺的那一點，傷不了霧。”

“封印？”未眠捕捉到他話裏的關鍵。

“沒錯，”黎先應道，“這封印是母神當年專為霧設下的，一共有兩個，一個曾在鳶莺森林使用，另一個則一直由我們保存。”

然而母神的消亡，讓封印中的力量逐漸淡去。

鴛莺森林……未眠第一時間想到了最初與黑霧相遇的樹林。

他從未聽說過那片樹林的名字，伊甸園的地圖中也沒有标記。

如果正是那個地方，為什麽要将黑霧封印。

難道母神與黑霧是敵對關系？可昨天黎先見到黑霧，對他的态度十分恭敬，黑霧也沒有對他動手。

黎先似是猜到未眠心中所想，試探着說：“你想問封印？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

風從未眠的身後吹來，他拉緊帽檐，另一只手撐在守護獸的毛發上穩住身體。

從醒來到現在，黎先并沒有對他做什麽，反而将昨晚帶走他的方法說得明明白白，未眠心中雖仍有戒備，卻也冷靜了不少。

半晌後，他輕聲道：“好。”

“霧的本體，你應該見過吧？”黎先問，“類似黑色的霧氣，可凝聚為實體。”

未眠點頭，黎先接着說道：“霧與神明一同誕生，他原本沒有性別，也沒有名字，只有一個名號。”

“——無盡之霧。”

黎先告訴未眠，神明誕生之初，有三位實力處于最頂端的神。

母神是代表生命與自然之神，是衆神之首，還有一位信仰之神，名為彌。

第三位正是無盡之霧，被稱為吞噬之神。

但霧實際上并不是神，他擁有比神明還要強悍的力量，卻沒有神性。

沒有神性，就相當于末世當中的那些怪物，随心所欲，無法被規則束縛。

衆神忌憚霧，于是聯合起來将其壓制，剝奪力量封印在鴛莺森林。

無盡之霧本體為霧氣，他的力量相當于身體的一部分。

黎先舉了一個例子：“這就好比削肉剔骨，唯獨留下一顆勉強能跳動的心髒，深埋在地底。”

未眠不敢置信，鼻尖一酸：“為什麽要這麽對他？”

黎先沉默了，過往的記載中，并沒有提到過霧做了什麽，才被衆神封印，也許什麽都沒有做，他的存在已足夠令衆神惴惴不安。

他身為母神的信奉者，現在其餘衆神也已消亡，他沒有資格對此事做出評價，只是盡量将事實告訴未眠。

“他在那裏被封印了多久？”未眠捏着手中的獸毛，“我見到他時，正是在一片樹林……”

黎先猜到了，第一個封印由母神親自布下，加上其餘衆神的力量，幾乎堅不可摧，唯有母神之子的血，才可以解開封印。

未眠一定是陰差陽錯之間，讓霧有機會接觸到自己的血。

黎先把這個也說了出來，未眠臉上神色茫然。

他仔細回想，遇到黑霧之前……

在進入樹林的第一晚，他在林子裏碰見蜘蛛，手上被蜘蛛的前腿劃了一道口子。

這是他在樹林中唯一受傷流血的一次，也許就是那個時候，他在逃向樹林的過程中，不小心将血滴落在某處。

其實那一次，未眠曾經覺得奇怪，蜘蛛明明有機會殺了他，為什麽只是劃傷他的手就走了。

他此刻腦子裏很亂，也沒有多餘的精力來深究。

未眠在想，如果他沒有去那片樹林，黑霧是不是會一直被封印在那裏，永遠不見天日，或是等到下一個母神之子的到來。

還會不會有第二個母神之子，未眠沒有問黎先，他努力消化着黎先剛才所說的那些，一邊盼着黑霧快一點找到自己。

“我要說的，不止這些，”然而黎先并沒有給未眠任何緩沖的時間，又是一聲嘆息，“霧被剝奪力量封印在地底，本是衆神想要的最好結果，卻成了這一切災難的開端。”

霧被封印，再也不會有第二個吞噬之神出現，衆神本該安心。

但許久後，問題出在另一位神明身上。

“還記得我剛才提到過的信仰之神嗎？”黎先看向未眠，“彌。”

未眠應道：“記得。”

信仰之神在鼎盛期時，實力幾乎可以與母神比肩，然而随着時間的流逝與推移，信仰之力遠遠不及當初。

直到最後，彌的力量甚至比不過排在衆神最末尾的一個小小神明。

彌驚怒不安，惶惶不可終日，祂害怕再這樣下去，祂會成為第一個因為力量不再而消亡的神。

于是彌來到深海，偷走了從霧身上剝奪下來的力量，并占為己有。

“彌吞掉了霧的力量，祂抛棄了過往的一切，不再是信仰之神，”黎先低聲道，“祂給自己起了個新的名字，叫做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