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哇,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看的……

主屋裏,傅則正不斷用衣袖拭去滾落的淚珠。

他哽咽着問:“我,我是不是要死了,就和……和娘親一樣,嗚嗚嗚……”

不然,為什麽老是讓他看大夫呢,一定是他要死掉了!

見狀,姜應檀一時沉默,不知要說些什麽。

說個實在話,傅則因為受傷而回到五歲記憶,可他的聲音相貌并不會改變,依舊是二十六歲的成年男子。明明外表是壯碩的八尺男兒,卻做出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樣,着實是好笑又可憐。

姜應檀被這模樣逗出一抹笑,早起的惱意全都散了幹淨。

軟榻挨着窗邊,有光透進屋內,美人挽着高高的發髻,上頭簪着各式珠釵,耳畔有步搖随着她的動作而微微晃動,與照進來的清晨陽光相映襯,反出幾道晃人心神卻不刺目的流光。

此時的傅則尚且年幼,卻莫名被眼前的景象迷住,連眼淚都逐漸停了下來。

哇,姐姐是天底下最最好看的人!

“不哭了?”聽見耳邊的哭聲漸弱,姜應檀理了理鬓邊,淡淡地望了傅則一眼。

此言提醒了傅則方才為何而哭,不過已經宣洩過一場情緒,又被姜應檀一直看着,就是心裏還有再多的委屈與害怕,此刻也哭不出來。

畢竟,到了明年,則則就是頂天立地的小男子漢,怎麽能一直哭哭啼啼呢。

“不哭了,”傅則嘆氣,心裏十分低落,垂頭喪氣地趴在桌案,手指頭忍不住去扣桌子的一角,“大不了就去陪娘親嘛。”

姜應檀低頭看他,瞧這話說得,就像他一定會死一般,都開始數着日子,準備下地府去陪他娘了。

“好了,本宮不會讓你死的。”姜應檀神色淡淡,但語氣不容置疑,十分堅決。

無論她與傅則有何恩怨,就是只看傅則在西北邊關的聲望,看他是橫在大齊與北燕之間,作為震懾北燕不敢進犯的旗幟,她也不會讓現當下的傅則出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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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邊關若無傅則,大齊境內必要生亂,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北燕也将卷土重來。

身為皇家的長公主,絕不容許邊關百姓與大齊的安危受到威脅。

至于以後,若是有忠心耿耿的自己人,可以去替代傅則……

姜應檀擡起纖細手指,輕輕撫平衣袖上的褶皺,垂下的眼簾裏,掩着鋒芒畢露的殺機。

那邊關重将的位置,也該換個人坐坐了。畢竟,誰會放心一個外人手握重兵呢?

既然傅則不再哭鬧,姜應檀順勢換了話題,面色平靜,道出一直疑惑的問題:“你就不好奇,為什麽自己變這麽高,長這麽大,又為何出現在陌生地方,身邊既無血脈親人,亦無熟悉的下人?”

“為什麽變這麽大……唔,一定是兄長想要我快點長大,偷偷趁則則睡覺,喂了什麽靈丹妙藥!”

“我不喜歡那個家,也不想念什麽人,”傅則乖巧地彎起眼眸,“呆在家裏會被父親罰,所以,一定是兄長悄悄把我帶來,交給姐姐照顧,只是我睡着了不知道。”

“等兄長把欺負娘親的壞女人趕跑,就會來接則則回去啦!”

壞女人?

是指忠國公後來娶的夫人,也就是如今忠國公府當家主母?

對于傅則“兄長托她照顧”一說,姜應檀很是樂見其成,免得還要再找什麽借口或由頭,實在麻煩得很。

屋外有侍衛小聲通傳,站在兩人身側的綠萼往門口走去,片刻後,她捧了十多封書信回來,恭敬地奉上。

姜應檀見傅則仍在身側趴着,并不着急取信件來看,“你不出去玩麽?”

五歲左右的男童,不都很愛玩耍麽?

況且,将軍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換成了她帶來的手下,這些人都是她親自挑選出的死士,沒有一人存有異心。只要傅則不出府門,受傷的消息便不會外傳,可在府內随意玩耍。

聞言,傅則突然擡起下巴,用力搖頭:“不,我想陪着姐姐。”

姜應檀微微蹙起眉,傅則小時候未免太黏人了些。

不過,念在他正處于失去生母的時候,又年紀太小,雖不知為何粘着她,但這份患得患失的幼崽心态,倒也不難理解。

然而能不能理解是一回事,她願不願意卻又是另一碼事。

腦海中快速分了利弊,姜應檀随意拿起最頂上的一封信,一邊拆開封口,一邊漫不經心地吩咐:“綠萼,帶他出去,喊魏十進來。你再去看看白芨那邊,今日的藥煎的如何了。”

“是。”綠萼順從地行禮。

綠萼将手中信件放在姜應檀手邊,極方便取看的地方,才擺出一張燦爛笑臉,哄着傅則出去。

“則則不能留下嗎?”傅則那高聳入鬓的眉毛,難過到耷拉下來。

可極好看、極親切的姐姐,卻一直沒開口說話,沒有答應他留下的請求,顯露出的意思十分明顯。

他年紀雖小,卻能看懂大人言談舉止下暗藏的意思,一點也不木楞。

傅則極不情願地站起來,随着綠萼離開,走時還一步三回頭,明明極度不舍得,仍要不斷說服自己乖乖聽話,不要添亂。

片刻後,魏十放輕腳步進屋,一絲不茍地行禮。

姜應檀免了他跪,讓他站在一邊回話。先是問了近日鷹衛情況,得知事情處置妥當。

刺客行刺當夜,所有身亡侍衛的撫恤金都準備妥當,已快馬加鞭通知留守京城的同僚,根據生前留下的書信,一一送給身後人。而負責巡邏的侍衛因失職過錯,全部受了相應杖刑,府中亦換了新的巡防隊伍。

“讓你派人去尋得大夫呢?”

提到此事,魏十面上閃過一絲猶豫,“屬下已派人去尋,但臨近城池裏的大夫,一聽西北軍中的徐大夫出手,紛紛出言拒絕,說是若徐大夫束手無策,他們去了也無用。關于徐大夫,屬下亦派人查探,報回來的結果,與這些人說的差不多。”

他從懷中掏出一份竹筒,遞上其中儲藏的紙條。

魏十将之奉上,一邊補充:“徐大夫為杏林世家出身,确實是西北境內最好的大夫,論醫術,比太醫院裏的尋常太醫都要好。他因有報國之志,而投入驸馬的西北軍,在這一帶名聲很響。”

姜應檀展開紙條,裏面以蠅頭小字寫了徐大夫的經歷。

快速閱過,心中便有了大致的判斷,姜應檀把紙條扔回魏十的掌心,“罷了,那便再尋專治疑難雜症的,注意藏好尾巴,別露了行蹤。”

“是。”

姜應檀點點頭,關于魏十的辦事能力,還是毋庸置疑的,“那刺客審訊的結果,可出來了?”

“确實審出來些東西,他姓朱,生在臨城,做的屠夫生意。五年前,北燕大軍來犯,忠國公于戰事多次失利,先帝下旨令忠國公丢棄臨城,又大軍離開前,一些士兵在忠國公默許下搶掠城中百姓的糧食,致使他全家老小餓死,因此對大齊和傅家人深惡痛絕,索性做了北燕的暗樁。”

“此次是有人暗中給他情報,并交予他将軍府內的詳細地圖,指明要來殺主屋裏的人。他本以為要殺驸馬,哪知屋內只有殿下,動手時便猶豫了。”

聽到這裏,姜應檀聽出些門道,倒是輕笑一聲,“原來是個對女子下不去手的,怪不得綠萼能留下一條命,本宮當時也能周旋一二。”

魏十颔首,一板一眼道:“此事非屬下的功勞,而是多虧周先生。如非他用了些計謀,攻心為上,讓刺客開口說實話,不然即使鷹衛上刑具,那刺客也不懼怕。”

“你倒是老實,丁點不貪功。”姜應檀似笑非笑道。

對這句評語,魏十只默默行禮,不敢多言。

姜應檀接着問道:“府中下人,又審出什麽?”

“暫且沒有進展,确實圈出了幾個有問題的,但都在哭冤。”

“本宮只要結果,生死不論,”姜應檀不喜不怒地拿起手邊信件,視線并不落在魏十身上,語氣冰冷無比,“揪不出暗樁,要領什麽罰,不必本宮多說吧?”

魏十面上繃緊,斂下眉目行禮:“……是。”

接着,姜應檀一邊拆情報網送來的信件,一邊分心聽魏十彙報其餘事項,時不時開口問些關鍵要點。

她粗略看完一封來自京中的信件,忽而笑了,“本宮不在京中,倒是讓些小人鑽空子,什麽污水都潑過來,什麽惡臭名頭都敢安在本宮頭上。”

魏十出聲請示:“可要暗部出面收拾?”

“随他們去,無關緊要的便罷了,左右名聲好壞,本宮并不在意,”姜應檀将手中信件潦草折起,随意扔到一邊,撫掌笑道,“就是辛苦陛下,不僅得看這些折子,還要做個出樣子來安撫禦史臺的老頑固,真真辛苦吶。”

自家主子是當今陛下的妹妹,關系親厚,出言打趣亦無妨,魏十卻拎得清自己身份,屏聲靜氣候在一側。

桌上信件都是鷹衛暗部呈上來的,涵蓋朝堂議政、高門後宅小事、各州動向等等,甚至還有來自北燕暗樁傳回的消息。

不多時,姜應檀處理完所有呈上來的信件,吩咐了魏十該如何處理。

末了,她垂下眼簾,忽然問道:“北燕那裏,還是沒消息?”

魏十搖頭:“未有任何消息傳來。”

姜應檀有些不耐,“這都多久了,派去的人都是死的麽?”

“此時幹系重大,北燕那位盯得又緊,小心些也是合情合理,萬一打草驚蛇……”魏十斟酌着言辭勸道。

“怎麽,大齊還怕他不成!”姜應檀用力拍了一下桌案,冷聲嗤道,“北燕自诩重禮儀,卻敢在熱孝期做出那等混賬事,千刀萬剮也不為過!老皇帝倒是死得快,真是便宜他了!”

這語氣,明顯是怒到極點,發了狠。

魏十深知內情,不敢多勸,只能盡力溫聲道:“此次籌謀已久,殿下且放心,一定能接到人的。”

姜應檀自然也知道急不得,此事得徐徐圖之,穩下心神應了一聲。

“對了,”她腦中又想起什麽,掀開眼簾問,“失蹤的外室找到了嗎?”

“最近幾日,屬下帶着人又細細搜了府上,仍未找到人,”魏十面色慚愧,“會繼續查驸馬在城中,是否置辦了別苑,或許人會藏在那裏。”

對這個結果,姜應檀并不意外,以傅則的手段能力,再加上對臨城的熟悉程度,真心想藏個人,并不困難。

就在兩人一坐一立,緩聲說着話時,屋外傳來了吵鬧聲。

門口忽然有人闖進來,正是剛剛被綠萼帶走的傅則。

因為多年勤練武藝,四肢孔武有力,竟是讓傅則直接闖過攔人的侍衛,一副驚慌失色的模樣,就像有洪水猛獸在身後追趕。

“姐姐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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