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這人是不是瘋了?

現在不管什麽物件, 牡丹花的造型是真的暢銷。供銷社裏所有生活用品裏,最常出現的幾種樣式,分別就是牡丹花、丹頂鶴、鴛鴦、喜鵲。

再文雅一點的, 梅蘭竹菊。

畫作是雅致,可到了産品上排版并沒有走在時尚尖端。加上考慮大家結婚或者搬家才添些好物件, 所以工廠染料顏色偏向國畫顏料的傳統色彩, 挑選的全是喜慶的大紅大綠。

總體而言,也算大俗即大雅, 符合當下百姓需求。

小奶奶也喜歡牡丹花。她親手織了一條送傅元寶,圖得是一個喜慶。通體全紅,在尾梢繡了兩朵牡丹。款式看上去其實算好看。可惜傅元寶很顯然并不熱衷這麽亮眼的顏色。

一個大男人怎麽能天天圍着紅圍巾出門呢?

桑曉曉卻已經把供銷社裏那些牡丹花造型代入到圍巾中。她甚至在這一刻回憶起自己那床牡丹花的被子套,并把被子套搭配上了傅元寶的脖子。

她往邊上挪了兩步, 悲憤于傅元寶糟糕的審美:“你離我遠點。”

傅元寶怎麽可能會聽?

他自顧自看了眼鋼筆,很自然掏錢:“我買單。”

負責賣筆的阿姨看看傅元寶, 再看看桑曉曉,眼裏全是好奇和八卦。她一看傅元寶頭上的發型, 再看人一身西裝, 心裏就有數。這男人絕對有錢,還不是一般的有錢。

她手腳利落收了錢,把小姑娘的錢退了回去,笑盈盈推薦着:“還有什麽要的嗎?這鋼筆買了, 墨水肯定也得買些好的。對了,我們這裏新進了些本子。這些可是大城裏才賣的貨。還有筆盒,純鐵的。”

傅元寶側頭看向桑曉曉, 很簡單問她:“要麽?”

桑曉曉滿腦子傅元寶家裏的紅圍巾和脖子上的灰圍巾,都沒反應過來錢回到自己面前。文具類的東西說便宜肯定不便宜,桑曉曉卻沒關注文具, 只想着讓傅元寶正常點。

她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一下,皺眉頭示意傅元寶:“你快把圍巾拿下來!”

傅元寶沒打算拿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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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僅不打算拿下來,還伸手稍調整了一下脖子上捆成幾乎麻花狀态的圍巾,說着:“這不是顏色還行?隔壁市戴的人特別多。”

灰色的圍巾很有氣質,他見不少有身份的人都有一條。

桑曉曉剛還試圖遠離傅元寶,現在看傅元寶調整一下圍巾,結果把前面後面兩節都給調整沒了,變成完整一坨圍巾在脖子上,直接往前走兩步,咬牙試圖扒拉:“醜死了!是顏色的問題嗎?你自己難道不覺得難看嗎!”

傅元寶不覺得難看,更沒有穿戴土的自覺。他身高比桑曉曉高一截,見桑曉曉打算動手,不由抓住圍巾搶救:“大庭廣衆你別動手動腳的。”

周邊人的視線都轉過來,好奇看向這邊響動。

小姑娘咬牙切齒帶着嬌氣下着命令,邊上的男人的語氣聽上去淡淡,說出來的話竟是讓人有點浮想聯翩。明眼人以為是一對打情罵俏的小夫妻,都禁不住八卦。

桑曉曉本身就在一步步試探傅元寶的底線。她完全不在意傅元寶的不樂意,墊起腳尖強硬上兩只手和傅元寶進行抗争:“傅元寶你到底拿不拿下來?”

努力奮鬥的樣子像是一只被絲帶纏繞住脖子的貓。貓因不習慣自己脖子上多出來的裝飾品,哪怕是滿地打滾都要将裝飾品弄掉。

黑色的眸子因為執着的勁,更是發亮漂亮。天氣不算熱,臉頰被她的情緒帶動産生了一層粉色的紅暈,比供銷社裏最昂貴的蘋果都粉嫩。

生氣時候的小酒窩再次出現。

傅元寶很喜歡。

傅元寶不打算退讓。但裝飾品挂在的不是貓脖子上,而是他脖子上。這貓再張牙舞爪,指甲保不準得劃拉到他。

他抓上桑曉曉的手,帶着點強硬味道連手帶人,将小姑娘轉了個圈。動作順暢到他自己都覺得驚奇。他可從來沒這麽友善對待過敢對他動手動腳的人。

“桑曉曉。”傅元寶微微欠了點身,把人往貨架那兒推,“今天買什麽東西我都能付錢。圍巾還是讓我戴着。”

桑曉曉想掙脫傅元寶的束縛,結果發現自己完全解決不了。

她怒從心頭起,擡腳就往後面傅元寶的鞋子上踩:“你給我放開。”

好好的黑色皮鞋,出門油光锃亮,現在上面兩個灰腳印。

桑曉曉踩完繼續作着,小臉皺起,氣得噼裏啪啦說人:“圍巾三圈就算,頭發你是澆灌了半壺油上去?全弄腦袋後面,生怕別人覺得你頭發多是不是?”

“我告訴你傅元寶。你以後的發際線就會越來越靠後,遲早一天變成禿頭!哈,每天在外應酬喝酒,坐車不運動。到時候你就是一個又胖又禿面臉油光的土老板!”

傅元寶低頭看了眼待遇悲慘的鞋,聽着桑曉曉驕裏嬌氣的“詛咒”,呵笑一聲:“我不信。”

他這張臉這個身材天生長得好,怎麽都不會淪落到那地步。他往上兩代都沒有個胖的。像小奶奶那樣,更是瘦小到幾乎能整個人縮在椅子中。

桑曉曉卻學着傅元寶的呵笑。

傅元寶的呵笑和別人不一樣。他的呵笑聲音很低,像是嗤笑,又有點帶着戲谑味道。通體而言給人感覺相當惡劣。這種惡劣聽上去就能讓人恨不得跳起來打他。

她呵笑完側頭瞪傅元寶:“你看看幾個不餓肚子的男人結婚後不是又胖又油的?肚子懷胎比女人還大。你以為加個摩絲戴個圍巾就好看了?現在不過是仗着臉勉強充當西施。再過些年,你就從街西面搬到東面,世稱東施。”

這是用女人打比方。

她還會用男人打比方:“然後你再問別人,吾與明星孰美,然後沾沾自喜。哎,自己那麽多年過去,依舊長得好。鄒忌會自省,齊王會聽諷。你呢?”

傅元寶發現小姑娘說話一套套的。平時上課的語文真是沒白念。

他确實不愛別人說他不愛聽的話。也就是桑曉曉說話有意思,生氣都讓他覺得很是好笑。

要是換個人這麽和他陰陽怪氣,他早想辦法讓人體驗一下人間疾苦,感受一下鋼鐵廠鋼鐵的冰冷觸感。

這确實是一件很危險的事。人走得越高,所能看到的風景未必是越寬廣。人所能看所能聽的事件是有限的,反而容易逐漸麻木,不夠敏銳,從而受到制約。

他接受了桑曉曉的嘲諷觀點,松開桑曉曉後,內心還帶着逗弄桑曉曉的心思:“男人要好看幹什麽?能當飯吃麽?”

“誰會不喜歡長得好看的?”桑曉曉覺得傅元寶這話叫偏見,“這和男人女人有什麽關系?你沒見大多數要工人,都要身體健全五官端正的!當演員明星對臉的需求更大。”

如果不是傅元寶長得還行,她根本理都不會理他。她能容忍人在自己眼前晃,絕對是有傅元寶臉一份功勞在。

桑曉曉又一次實現落在圍巾上。用手不行,她都想用牙了。

傅元寶笑笑:“有些道理。但一聽你就沒進過小工廠。”他沒細說大多數私人小工廠和國家工廠之間天差地別的情況。

面前的小姑娘沒見過太多社會艱難,哪能懂這些。

他不想細說,也不想和桑曉曉争這種沒意思的話,見桑曉曉黑亮的眸子還盯着自己圍巾,便把上半身往桑曉曉面前靠:“行了,你卸了吧。今天确實不算冷。我被你弄得一身汗。”

桑曉曉覺得傅元寶倒打一耙:“什麽叫被我弄得一身汗?”

她聽到傅元寶樂意把圍巾卸了,頓時高興起來,伸手去解圍巾,話裏一副自己占着理的樣:“要不是你非要纏成這樣,我至于這麽嫌棄嗎?”

傅元寶垂下眼:“鋼鐵廠裏蹭上了印。臉上用肥皂洗了好幾遍洗幹淨了。脖子上沒洗太幹淨,還留了一些印。”

不然他也不會非纏三圈圍巾。

當然他也不認為三圈圍巾這麽纏醜。

桑曉曉的手都放在圍巾上了,聽到話頓了一下。她快速瞥了眼傅元寶不以為然的表情,悄然撇嘴。圍巾一卸下,她當即在傅元寶的脖子上看到了被洗淡的黑痕,就像是自行車鏈條上那種油膩弄到肌膚上,洗了卻沒能洗幹淨的那樣。

供銷社門口的修理工身上就有這種痕跡。

傅元寶明明穿着一身西裝,卻和門口的修理工一樣,身上也會有這樣的痕跡。

桑曉曉把圍巾繞了傅元寶脖子一圈,第二圈的時候用回扣的方式,将一邊折疊,另一邊穿過折疊後産生的環,像在傅元寶脖子上打了一個結。

同樣将痕跡遮掩掉,可觀賞性高了十萬倍。

桑曉曉解了傅元寶兩顆紐扣,處理完再看傅元寶,懶得理他礙眼的發型,覺得人勉強有個樣。

傅元寶發現圍巾換了個造型,詫異:“這和剛才有什麽兩樣?”

桑曉曉深深倒吸了一口氣。

她是對傅元寶太好了!

他配嗎?

桑曉曉為自己內心一時的心軟而惱羞成怒,指着文具旁邊一個極貴的展臺:“你說了今天我買什麽你都花錢。我要買手表!那個帶鑽的。”

一直偷聽偷看的阿姨本來全程偷笑,覺得這兩人可真有意思。而當聽到小姑娘說要買手表後,當場震驚看向桑曉曉。

他們供銷社的手表平時幾乎沒人買!最便宜的也要30多。帶鑽的這個去年降了價,那也得70一枚,原先要90呢!兩枚手表都能買一輛自行車了。自行車比手表實用得多。

傅元寶看了眼,發現是隔壁市生産的機械手表,價格還挺公道:“行。”

桑曉曉擡起下巴,得寸進尺,嬌聲說着:“我要買最好的蘋果。你拎。”

傅元寶問了聲:“多少錢?”

“一塊錢一斤!”桑曉曉意識到蘋果不算貴,買兩斤她自己都買得起,“我要買……電話機!”

這個五千快,貴到離譜!呵,傅元寶能同意?她還想買電視機、電冰箱、洗衣機。這些都好幾百元起步,有幾樣都上千。她剛才看了标價!

傅元寶意外看向桑曉曉。

他接電話機是因為需要的地方真的多。桑家有什麽地方需要電話機?除了給傅家打電話,好像沒什麽地方有用。

桑曉曉發現傅元寶沒立刻應下,覺得傅元寶應答不下來了。

她得意轉身邁開步子,語調如同勝利的戰士一樣高昂:“答應不了就別答應。”

她的聲音愉悅得如同能在空中起波浪。

傅元寶好笑:“我明天讓人去裝。”

話剛落,桑曉曉和邊上偷聽的阿姨同時扭頭看向傅元寶。兩人臉上的表情和腦中念頭同步:這人是不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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