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去而複返

耳後響起淩冽風聲，絕影身形一旋，躲開劍刃鋒芒，随後兩指并攏，由下至上點出，直取來襲之人執劍之手手腕骨縫，出招時機精準又狠辣，絲毫不顯出被偷襲者的劣勢。

涼錦亦應對從容，她手腕一抖，劍柄被輕盈的力量吸附着，繞着涼錦的手腕旋轉一圈，絕影不得不撤腕抽招，落地掃腿，欲破涼錦下盤。

涼錦并不硬接，劍氣自腳尖飛蹿而過，身姿輕盈，步履玄奧地連踏兩步，輕描淡寫地化解了絕影攻勢。

兩人出招極快，數次呼吸之間，已你來我往百餘招，各有勝負，不分高下。絕影偶遇這般對手，彼此旗鼓相當，只覺戰意鼎沸，愈戰愈勇。

涼錦一早便認出此人乃珑玥公主身旁魔衛，她素來孤傲，入九幽後更是性情大變，對于無關之人半點耐心也無。

珑玥派出一人便想拿捏于她，她自要叫那受盡萬千寵愛的公主明白，縱使九幽天下乃魔皇所有，百族之魔都将心吊在公主身上，她涼錦也絕不會給她半點顏面。

這暗中追來的魔衛，走着來此，卻只能躺着回去！

劍意攢動，恍惚間仿佛有一方黑色的霧氣自二人腳下的土地升騰起來，轉瞬間将他們籠罩在內。絕影心頭暗驚，他是見過涼錦施展淩雲劍閣的，如今看來，這黑霧，便是淩雲劍閣出招起始之勢。

素聞淩雲劍閣威力可怖，但絕影除去第一輪選拔時曾遙遙一觀，從未親身領略過淩雲劍閣的風采，故而此時見涼錦欲施展淩雲劍閣，絕影心頭毫無退縮之意，相反，他很想全力一戰。

當周遭環境都被劍幕籠罩，絕影感覺自己被涼錦拉入了一片空洞又詭秘的空間，和外界的感應徹底隔絕，他眉角狂跳，想起古籍中有關淩雲劍閣的記載：

閣生萬劍，別有洞天，內蘊萬象，盡不覆藏。

淩雲劍閣有開天辟地，化虛為實之力，內有無盡虛空，劍陣所到之處，每一縷劍氣都是施法之人的眼睛。劍閣品階不詳，但淩風華全盛時期有淩雲劍閣在手，連魔皇亦對其禮讓三分。

縱然涼錦實力遠遠不及淩風華，但淩雲劍閣之威也不容小觑，絕影不敢托大，屏氣凝神，尋找破陣之法。

卻聽虛空中響起一聲震耳欲聾的龍吟，絕影心神一震，一張猙獰又威嚴的臉孔從黑暗中飛快浮現，龍身缭繞着代表堕落和殺戮的暗紅霧氣，一雙猩紅的眼眸中映照出絕影驚惶的倒影。

龍乃聖靈，自古長于仙凡兩界，不容于九幽，禦魔靈之力，堕九幽之惡龍少之又少，從古至今，也不足五指之數。淩雲劍閣之中，怎會有龍？而且，還是一頭魔靈之力極為純粹的魔龍。

絕影大駭，應對不及，轉瞬間，狂風卷過，其身影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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珑玥一行人在小城中落腳，城中聚集的魔族主動将最為寬敞舒适的石屋敬獻出來，另外三名魔衛各自守在屋外一角，鋪開陣法，護公主小憩。

公主初來，概不見客，衆魔悻悻然，卻不敢忤逆公主之意，便耐心守在公主下榻之處外，其中也包括了一開始就不準備參與魔鑰之争的青雀。

某時，城中萬籁俱寂，僅不時吹起的風沙，有沙石摩挲的輕微聲響，忽靜谧中傳來咚的一聲悶響，一物砸落于公主下榻的小院外，沉悶之聲在安靜的城中顯得格外清晰，頓時吸引了大片目光。

煙塵緩緩散去，露出其下掩映的一席黑衣，距離最近的一名魔衛認出那匍匐于地之人的身份，頓時大驚，低喝了一聲：

“絕影！”

那被人如破麻袋般扔在地上、意識全無陷入昏迷的黑衣人正是先前被珑玥派去擒拿涼錦的絕影。另外兩名魔衛見絕影落得如此下場，亦如臨大敵，舉目四顧，終在小院外不遠處一面矮牆上發現了可疑的身影。

涼錦吊着雙腿坐在矮牆上，左臂抱着靈劍，右手兩指撚了一縷耳側青絲，指尖打着旋兒把玩，神情玩味中透着些許捉摸不透的深意，目光越過三名魔衛，望向他們身後寂靜的小院。

對衆多探究的目光視而不見，涼錦旁若無人地擡了擡眼，朗聲而笑：

“公主特意遣人來請在下，可是有甚吩咐？”

衆魔之中，青雀驚訝至極地張了張嘴，意外地看着那矮牆上一派輕松，率性而為的涼錦。她訝異于涼錦的去而複返，卻更震驚于她不羁又桀骜的言行。

她忽然覺得，自己還是小觑了涼錦。能将公主的親衛收拾成這般模樣，自己卻毫發無傷，還大搖大擺現身于此，談笑風生，對一衆魔衛視若無睹，光是這份膽量和氣魄就已卓然出衆。

青雀不知涼錦那一副渾然不懼的樣子，是因着初生牛犢的赤子心胸，還是深謀遠慮後的淡然從容，但她心中卻不由自主地蹿升出一個念頭，此人果然與衆不同。

涼錦初來九幽未久，第一輪選拔也只匆匆露了一面，故而城中聚集的魔族識得涼錦之人甚少。他們見涼錦狂傲至此，不屑者有之，惑然者有之，但都靜默無言，直待旁觀涼錦觸怒了公主，将是何等下場。

涼錦話音落下後又過了片刻，靜谧的小院中才傳來珑玥清清冷冷的語調，其話語中的內容，卻出乎衆魔意料：

“涼姑娘不若入屋內一敘。”

公主竟主動邀請涼錦進入屋中，是禮賢下士，還是請君入甕？

涼錦倒也灑脫，她翩然起身，輕飄飄地躍進院子裏，看也不看守衛在小院角落的魔衛，大搖大擺地朝屋門走過去。

靠近那幾近腐朽的木門，涼錦眸光微微閃爍，她神情不動，擡起手來，輕輕按在門扉上，稍一用力，便感覺那門後傳來一股若有若無的阻力，讓她無法輕易将這扇屋門推開。

若是力氣用的大了，将木門損毀，同樣落了下乘。

涼錦唇角一勾，這珑玥公主除了神神秘秘之外，倒也頗為有趣。

這門上的小把戲對于靈識之力渾厚的涼錦而言并不是難解的謎題，她五指并攏，徐徐推出，掌中內蘊綿軟柔韌的暗勁，随木門中潛藏的力量一同震動，将其驅散，随後再輕輕一推，房門便開了。

本就是無人居住的院子，屋內也沒有什麽陳設，僅一方石幾和側邊的兩塊石墊，其餘空空闊闊，再無他物。

珑玥公主并非嬌慣的性子，她盤腿坐于其中一塊石墊上，擡眸看向來人，瞳眸幽深，如一汪不見底的深潭，蕩漾着靜谧溫婉的神光，又攜帶了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漠然看向涼錦。

涼錦也正朝座上之人看來，神态平和，她的目光相較于她的言語和舉止更加沉穩，內蘊了冷漠與戒備的神色，緩步走近，最終在珑玥公主身側五步開外的地方站定。

有過先前兩次對視，涼錦已漸漸适應了那一蓬與情霜頗為神似的眸光，縱然心中依舊疑窦叢生，卻再不會将訝異的神情經由雙眼表露在臉上。

“公主有何吩咐？”

兩人對視片刻，是涼錦先開了口。

“你不懼本宮？”

珑玥不答反問，離題千裏。

涼錦唇角一勾，冷漠的面孔因着這一抹玩味的笑平添了一股桀骜，但她的眼神依舊清冷，從容地開口：

“再高貴的身份死後也不過一抔黃土，人生在世，生死不過須臾，我既孑然一身，一無所有，死尚且不懼，又何懼一個魔族公主。”

涼錦之言可謂大逆不道，若換了旁人在此，恐怕早已怒發沖冠，要将涼錦碎屍萬段。然珑玥卻神情平靜地看着涼錦，她雙手五指相交，托于下颌，微微偏了偏頭，臉上竟露出一抹若隐若現的笑容：

“你是本宮見過膽子最大的人類。”

這不鹹不淡的一句，也不知是褒是貶。

涼錦不以為意，擺了擺手，不等珑玥相邀，便邁步走到矮幾另一側，于石墊上坐下，喟然而嘆：

“公主謬贊，在下方才一套不過冠冕堂皇之詞。”

珑玥沒曾想涼錦會如此坦率，驟聞此言，忍俊不禁，也沒追究涼錦行為上的不敬，反而輕笑着追問了一句：

“那不冠冕堂皇的原因又是什麽呢？”

涼錦眸光微微閃爍，像是在幽潭中投入一枚石子，蕩起層層波光。她下意識地撇開了視線，當觸及心中最為隐秘的一方淨土，涼錦依舊無法做到完完全全泰然自處。

她沉默了一息的時間，而後才緩緩開口：

“公主眼中神光，像極了在下一位故人。”

涼錦的聲音無有起伏，但聽在珑玥耳中，卻平白生出一股落寞。

她轉過頭去，看向涼錦，後者撇向別處的視線不知落在何方，目光清清冷冷，卻仿佛含了一抹不可與人言說的優思。

對于涼錦，珑玥知之甚少，唯一的印象，除卻兩次短暫的對視，便是來自于随侍魔官口中極為簡短的描述：

禦劍天降，怒斬雙魔。

少王聞變而至，勸之，遂力竭而止，淚滿衣襟。

作者有話要說：  諸君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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