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1)
“請一定,好好照顧她。”
那聲音沒有說她是誰,但珑玥卻下意識地想起涼錦,她的心口有暖流淌過,不同于之前的愧疚,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心裏紮了根。
這種感覺極為陌生,是她在九幽生活百餘年間,從未有過的觸動。但這若隐若現的心悸并未持續太久,她的意識便被無盡的黑暗淹沒。暗流如水沒過她的雙眼,連帶着她的意識一起,陷入短暫的沉睡。
魔域開啓的時候,亡靈之鄉內其餘沒有拿到魔鑰的所有人,都被迫離開了亡靈之鄉,重新出現在魔皇宮內的大殿上。
青雀環顧四周,待看清周圍熟悉的景象,四壁明滅不定的鬼火和大殿中央那一塊灰色的石碑,她便明白過來,天魔大典十王族的選拔,已經結束了。
入眼是茫茫魔衆,千餘數的魔族在經過亡靈之鄉內生死存亡的争奪之後,有接近兩百的魔族徹底留在了亡靈之鄉,若非選拔提前結束,這個傷亡的數量還會更大,歷屆天魔大典,參與百族之争的魔族,能活下來的,不過十之三四。
青雀放眼一看,卻沒見着涼錦的身影,頓時整顆心便懸了起來,她心裏仔細琢磨,最後涼錦身上的那一道紅光是否與魔鑰相關
不待她再一次确認,魔皇那極具威懾力,卻又異常沙啞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魔域提前開啓,新的十王族巳經誕生。”
從魔皇的聲音中,聽不出他的喜怒。
此話一落,整個大殿落針可聞,靜默持續了數息時間,才忽而鼎沸,所有聽聞此言的魔族,除了少數一些參與了最後魔鑰之争的,盡都不了遏制地蹬大雙眼。
若不是魔皇親口所言,他們一定不會相信,魔域竟會提前開啓!喧嚣沒有持續太久,魔皇靈識一掃,可怕的威壓碾過大殿,喧鬧之聲戛然而止,只餘那一縷缥缈無定的聲音繼續回響:
“待魔域歷練結束,便在此地進行王族排位之戰。”
魔皇大手一揮,衆魔悉數告退,大殿很快被清理出來,只餘下百來魔衛,守衛在大殿之中,監管大殿內的一切變動。
一年的時間看似漫長,但對擁有悠遠壽元的魔族而言,卻不過彈指一揮間。
某時,舉辦天魔大典的大殿內,空空闊闊的廳堂正中卻忽然裂開兩道黑漆漆的裂縫,守衛大殿的門衛第一時間就将大殿中的變化和異動通報給魔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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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縫不分先後地吐出兩個黑影,落地的同時就陷入昏厥。
涼錦再次醒來的時候,身處一處極為廣闊的大殷中,她躺在床上,只着了白色的裏衣,金絲玉線的錦被包裹着她的身體。轉首望去,殿內玉石古玩應有盡有,梁柱雕龍畫鳳,極為奢華。
她回想起自己昏迷前發生的事情,心頭嘭嘭直跳。
這種精致又貴氣的大殿,尋常地方絕不會有,周遭波動起伏的魔氣讓涼錦明白此地還是九幽。且不說魔域已經消失,亡靈之鄉更是歷史悠久,土地貧瘠,連小城都破敗不堪,何況如此奢華的殿宇。
九幽中這般大氣磅礴的殿宇,除卻各大王城以及魔皇宮,涼錦想不到別的可能。
魔域崩塌,她能從魔域活着出來,已是極大幸運,只是她心裏還是有些忐忑,進入魔域的十人,除了珑玥和從她手中逃脫的涼千山,其餘衆魔,皆被涼錦斬殺。
若是珑玥沒能活着出來,涼錦很難想象,自己接下來将面對魔皇怎樣的怒火。
她翻身坐起,正思考着對策,便聽殿門外響起魔衛的聲音:
“吾皇召涼姑娘觐見。”
涼錦面色一僵,旋即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她眨了眨眼,翻身下床,自床尾的屏風上取下自己的衣袍,待衣着整理妥當後,便快步走出寝殿。
殿門兩旁侍立着身披黑甲的高大魔衛,涼錦自殿中出來,魔衛們側身行了一禮,涼錦輕輕點了點頭,便徑直走了出去。
魔皇正在萬魔殿中與千機魔王議事,聽聞手下魔使來報,他暫且屏退了千機魔王,轉而喚涼錦進殿。
涼錦緩步而來,不顯得局促,神态平靜,舉止從容有度,魔皇只看了她一眼,鋪天蓋地的威壓便将涼錦籠罩,她的身體忽然一沉,沉重的壓力仿佛一座巨大的山巒扣押在她心頭。
但她的腳步沒有就此停歇,依舊不急不緩地朝前走,哪怕威壓一點一點加重,她的步子也變得漸漸遲緩,她卻始終沒有停下腳步。直到,她挺直了背脊,站在玉質的臺階前,稍稍仰着頭,看着十餘步臺階上,那端坐在皇座上的高大身影。
“參見陛下,不知陛下召在下前來,是為何事?”
涼錦朝魔皇單膝跪地,行了魔族之禮。她行禮不是因為魔皇施加給她的威壓,而是聽憑自己的意願,入鄉随俗,面見尊者必要的禮節。
皇座上的人臉孔隐匿在黑暗中,但他看向涼錦的目光卻飽含深意,閃爍着極為有趣的神光,他看着階下,哪怕單膝跪地,依舊将背脊挺得筆直的涼錦,不由輕聲一笑。
剛才他施加在涼錦身上的威壓,足可使中級,甚至高級魔帥在走進萬魔殿的瞬間,就屈膝跪地。但他眼前這個蝼蟻般的存在,卻是硬生生頂着他釋放的威壓,撐着走到他跟前。
如此倔強機敏,難怪她可以發現魔鑰中潛藏的秘密,還摧毀了魔域。
魔皇唇角勾起一抹笑容,開口說道:
“魔域毀于爾手,爾無自辯之言?”
聽聞此言,涼錦的心猛然一緊,旋即雙手死死捏成拳頭,眼裏神光急變,臉上神情卻沒有太大的波動。她不知道魔皇究竟知道多少,又詳細到何種程度,這時候,不管說什麽都是錯的,故而她深吸一口氣之後,選擇了保持沉默。
“魔域崩塌,王族八位精英皆亡于爾手,唯孤之愛女幸免于難,爾罪之大,豈能善罷乎?”
涼錦眸光一動,心念電轉,飛快分析眼下局勢。
十枚魔鑰必須齊聚才能恢複成無極令,所以魔皇知道另外的參典魔衆是她所殺并不奇怪。但值得注意的是,涼錦動手擊殺的王族精英并非八人,而是七人。
涼千山自行開啓玉符,在魔域崩塌之前就已提前離開,而此時魔皇卻說八人皆被她所殺,由此涼錦可以推測,就連魔皇自己,極可能也不知道這一次進入魔域的魔衆具體是哪幾個,他只能憑借開啓魔鑰的血脈力量來判斷他們所在的種族。
他更無法獲知涼錦具體的計劃,以及她與涼千山之間的對話。而他之所以會說出八人皆被涼錦所殺的話來,無外乎推測而已。
況且,魔皇今日的态度本就耐人尋味,若他因為魔域被毀一事怒焰滔天,根本無需将涼錦安排入側殿養傷,也不必如此彎彎繞與她說話,以他的力量,要碾殺涼錦,從她手中取走無極令,實在易如反掌。
而他沒有這樣做。
涼錦心裏有了估量,雖拿不準帝王喜怒的因由,但她猜想,恐怕自己對于魔皇而言,還有利用的價值。
她低了低頭,沉聲言道:
“在下在人界時曾有幸見過無極令,亦耳聞無極令神威,向往已久,亡靈之鄉中争奪魔鑰,在下無意發現魔鑰中暗藏神秘波動,極似無極令,不由心中起了貪念,不慮後果,铤而走險,方釀成如此大錯,請陛下降罪。”
魔皇居高臨下地看着涼錦,片刻後輕輕點了點頭,他對涼錦所說的話沒有懷疑,無極令這種層別的至寶,可叫任何人為之瘋狂,縱然迄今為止,也無人知曉它真正的力量,卻不妨礙有志之士翻山越嶺地尋找,去探索真相,涼錦心懷貪念,不足為奇。
相反,涼錦能坦言相告,不卑不亢,倒是讓魔皇又側目了幾分。若是涼錦連這點心胸也沒有,事到如今還藏着掖着,他倒是要重新考慮一下自己的決定了。
卻見魔皇低聲輕笑,不愠不怒:
“爾之罪,自無可饒恕,然孤之愛女日前為爾請命,言爾在魔域時曾多次相救,望孤從輕發落,孤應其請,若爾願入魔皇宮,為皇族效力,可功過相抵。”
聽魔皇如此說,涼錦心裏沒有生出慶幸的感覺,相反,她頗為疑惑,以至于許久都沒有給出回答。
既然魔皇已經知道魔域崩塌的根由是涼錦拿走了無極令,那麽珑玥也肯定已經知曉,是涼錦偷走了她的魔鑰,此後的一切,皆是假象,她便再也沒有理由幫涼錦脫罪。
明知道涼錦設局,處心積慮地欺騙了她,為何她還會在魔皇面前為涼錦說話?而魔皇,也并未提及要她交出到手的無極令,他心裏究竟如何打算?
但涼錦的沉默落到魔皇眼中卻是另外一種意思,魔皇欣賞她的才能,便對她的猶豫格外寬容,魔域雖毀,珑玥卻無事,這個能在魔域裏将其餘幾位王族精英耍得團團轉,從他們手中奪走魔鑰的年輕人讓他很是惜才,涼錦心思細膩,又敢作敢為,他欲将其拉攏,為皇室所用。
故而,魔皇話音一落,不待涼錦回答,他又說道:
“孤與爾三日考慮,爾且好好思量。”
話到最後,魔皇的聲音裏已帶了些笑意,他知道涼錦一定明白他話語中的意思。
涼錦回到偏殿,眉頭始終緊緊皺着,珑玥的行事讓她疑惑不解,卻又毫無頭緒。
她心知如果自己不肯答應魔皇的招攬,別說她根本不可能帶走無極令,恐怕連她自己的性命也會留在魔皇宮,還極有可能牽連千機一族,連累堂姐涼玄樂,這都不是她所期望的結果。魔皇将她安置在偏殿中,看似無拘,但她不管走到哪裏,總有魔衛暗中跟随,這些魔衛不會讓她離開魔皇宮。
三日時間一閃而逝,涼錦最終還是決定答應魔皇的招攬,便在三日時限結束的時候,入萬魔殿求見了魔皇,表述己身決意。
魔皇大慰,召集百族參典之魔,欲了結天魔大典所剩事宜。
衆魔紛至而來,皆各懷心思,亡靈之鄉的變故衆魔有目共睹,他們猜想着今日之後,以往的十王族還剩餘幾何,誰将落馬,而誰,又是魔皇的新寵?
不過小半個時辰,百族之魔便再一次彙聚在大殿中,但出乎衆魔意料的是,魔皇并未直接宣布十王族排名之戰的事情,而是在殿內衆魔安靜下來之後,語氣沉重地公布了魔域崩塌之事。
衆魔驚疑,面色沉凝,相比族中嬌子就此隕落,魔域的消失顯然更加值得重視,臺下群魔靜谧無聲,面面相觑,一時間竟震撼得失了言語。
千機魔衆中,涼玄樂的臉色很是難看,她緊握輪椅扶手的手已是青筋隐現,骨節泛白。此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也将她的盤算悉數破壞。
魔域崩塌,涼錦可有生還的可能?
青雀也大受沖擊,好半晌沒能回神,末了,忽覺諷刺可笑,衆魔不遺餘力不顧生死搶奪魔鑰進入魔域,最終卻落得一個魔域崩塌的結局?
魔皇早就料到如此局面,便又補充說道:
“魔域雖已崩潰,但入魔域之精英仍有二人幸免。”
魔皇此話一出,所有人的視線都被吸引過去,這幸免的二人,可有一人是來自于他們的部族?就連涼玄樂也在此時屏住了呼吸,她攥緊了雙拳,心裏暗自咬牙祈禱,涼錦素來洪福齊天,必可化險為夷。
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魔皇不緊不慢地開口:
“從毀滅的魔域中幸存的兩人,其一為孤之愛女珑玥,其二,則是千機一族涼錦。”
衆魔嘩然喧嚣,而涼玄樂則聽見胸口大石墜地的聲音,旋即,她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來,涼錦果真福大命大,連這樣可怕的天災也留不住她。
魔皇擡掌虛按,壓下殿內嘈雜之聲,又言:
“精銳折損,乃九幽之不幸,但十王族不可缺,九幽精銳也需死得其所,故,今日十王族排位之戰照常進行,奪得魔鑰卻亡故之八魔所屬部族,可派遣一魔替戰,餘下一族,則由公主提名。”
話音落下,很快便走出一名魔使,當衆宣布十王族參戰部族名單,千機一族赫然位列于首,夜神、血煞、蝠王、岩殺等大族,皆在其列。而珑玥提名的,則是因涼錦的緣故錯失魔鑰的骷魔族。
相比上一屆的十王族,這一次明顯多出一些以前未曾聽過的部族之名,如隕珥、千裏等衆。
魔使将有資格參加十王族排位之戰的部族名單公布之後,但凡被念到的部族,皆飛快選出一人,來到戰臺之上。不過數息時間,除千機之外的另外九族之魔皆準備妥當,涼錦也該登臺。
當涼錦着了一襲黑袍從側方偏門走進來時,臺上九名魔族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她身上,但涼錦始終神情平靜無波,臨登臺時朝千機魔族所在之地遙遙一望,與涼玄樂對視一瞬,後施施然上了臺,至始至終,未多看旁人一眼。
她緩步走到戰臺中間,擡眼一望,與位在魔皇身側的珑玥再一次對視,這一次,珑玥的目光與先前有些不同,雖依舊清冷淡漠,但在看向涼錦時,眼中仿佛多了某些深意。
涼錦僅掃了一眼,便将視線收回,她心裏雖不覺後悔,卻還是對預估之外的災難有幾分愧疚,好在珑玥并未因此喪命,她也算松了一口氣。
這場戰鬥對涼錦而言形同虛設,她的目标除卻第一,再沒有第二個選擇。尚未突破元嬰之時,她都能将其餘魔族的精銳魔帥悉數斬殺,雖有取巧的成分在裏面,但如今涼錦突破了元嬰大關,這些修為限制在初級魔帥的魔族精銳們,都入不了她的眼。
她之所以來,不過是應了魔皇的安排,讓一衆魔王心服口服。
排位之戰以抽簽決定出戰順序,涼錦第一局的對手,好巧不巧,正好是骷魔族那一位被涼錦搶了魔鑰,又在涼錦手上遭受重創的骷魔少王。
原本他已經失去了作為少王的資格,是因珑玥才重獲提名,他自是不知招魂谷的情報也是珑玥透露給涼錦的,此時他對珑玥有多感激,對涼錦就有多麽憎恨,一聽此番他要對戰涼錦,他立馬咬牙切齒,眼裏怒火中燒。
在他想來,涼錦不過是借着輕功之便,又趁他們力戰巨蟒之後力竭偷襲,才能奪走魔鑰,若限制在這一方三十丈長寬的擂臺上,涼錦的輕功無處施展,他必能一雪前恥!
涼錦與骷魔少王的對戰排在最末,另外四組共花費了半日時間分出勝負,此時,大族與小族之間的差距清晰地顯露出來,除卻骷魔與千機強族相撞,夜神、蝠王和血煞三族的對手皆是以前未曾聞名的小族。
他們派遣而來的精銳雖也有過人之處,但相較于大族優質的條件和傳承,卻要顯得薄弱許多,很快便被分別擊敗。而岩殺和隕珥族的戰鬥竟叫衆魔眼前一亮。
出身岩殺大族的身材壯碩的魔帥被隕珥族一名僅有尋常魔族半人高的少年以禁陣之力逼退,整場戰鬥隕珥族的少年一開始祭出一道道小型禁陣,再到後來,數十威力極弱的小型陣法竟累積為可怕的殺陣。
岩殺族魔帥從勝券在握到毫無還手之力被逼出戰圈的轉變,不過短短一瞬,直到他踉跄落地,都還是一臉不明所以的表情。
此戰罷了,涼錦飛身躍上戰臺,骷魔少王亦等之不及,騰躍至臺上,放出狠話,要叫涼錦為招魂谷之事付出代價。涼錦沒有擡眼,甚至也未将靈劍出鞘,只揚了揚臂,冷然道:
“一招。”
骷魔少王先是一愣,随後便勃然大怒,涼錦如此輕蔑的語氣讓他氣得心肺都快炸了,盛怒之下,他猛然出手,甚至沒等督戰魔使宣布開局。
黑色的魔焰鋪散開來,瞬間将整個擂臺都籠罩其中,魔焰化作一蓬蓬巨浪,一濤高過一濤,迎面将骷魔少王吞噬。
黑暗之中,涼錦眼中劃過一抹紅芒,足尖一點,閃電般出現在骷魔少王面前,她身形如魅,骷魔少王甚至連她身後的殘影都未來得及捕捉,便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喉嚨。
從骷魔少王動手,到涼錦掐住他的喉嚨,前後不過須臾,這一招,涼錦半點也未留手。
她速度奇快,骷魔少王反應不及,窒息的感覺已經撲上他的腦海,他雙眼充血,兩只手攀住涼錦的手腕,扯碎了她的衣袖,但涼錦扣在他喉頭的五指卻如鐵鉗般,巋然不動。
骷魔少王撲騰許久,直到他臉色紫紅,兩眼翻白,四肢垂落,圍裹在他身側的黑暗才緩緩消散。
當骷魔族一衆滿懷期待地等到魔焰散去,臺上景象再入衆人眼簾,所有人,甚至涼玄樂、青雀、珑玥等人,也都震驚難言。
骷魔少王被涼錦擒在手裏,已經半點氣息也沒有了,涼錦竟然當衆擊殺了一名王族之後!還是堂堂骷魔少王!她簡直膽大包天!
涼錦冷眉,随手一扔,骷魔少王的屍體便劃過虛空,砸落在骷魔族衆的席位上。她這樣的舉動,已是完完全全不将骷魔族放在眼中,舉止之間,極盡羞辱之能事!
骷魔魔王怒極攻心,騰身而起,便要盛怒發難,千機魔王兩眼一眯,随手打出一道玉符,玉符化作一抹流光,環繞在涼錦身側,骷魔魔王到時,掌風擊在光盾上,攻勢稍一被阻,魔皇的神威已然籠罩整個殿堂。
“骷魔可是要造反?”
魔皇的聲音中壓抑着隐約的怒氣,視線冷肅地看着已身至戰臺之上的骷魔魔王。骷魔魔王感覺仿佛有一道寒氣從腳底升騰起來,直将他整個籠罩在內,魔皇的偏袒之意已如此明顯,他方才是被盛怒沖了腦,此時就如遭一盆涼水當頭淋下。
他連忙俯身跪地,臉色由紅轉青,再由青變白,在魔皇的威壓下,他雙肩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他嘴唇煞白,顫着聲告罪:
“臣魯莽!”
魔皇掃了一眼涼錦,心裏也暗自有些着惱,涼錦也太不将人看在眼裏,哪怕骷魔族與她有舊仇在先,她如此衆目睽睽之下擊殺了骷魔族的少王,也實在太過掃人顏面。
但若是比對一下涼錦在魔域之中所為,她都能面不改色的殺掉八個王族精銳,又何懼一個骷魔少王?如此想來,魔皇便覺此事也不是那麽嚴重,不過多死了一個初級魔帥而已。
看在骷魔族無妄受災的份上,魔皇也不與之計較,擺手示意骷魔魔王退下,然後下令比試繼續。
魔皇對涼錦的偏袒所有人都看在眼裏,他們心中同時騰起一個念頭,千機魔族在沒落千年之後,又要重新崛起了!
此後涼錦參與的數次比鬥,因先前那一場戰鬥的餘威尚存,衆人皆知涼錦動手就不留活口,何況魔皇對涼錦的袒護如此明顯,故而他們心中沒有把握能戰而勝之的,都在一開場就急急忙忙認了輸。
一整日下來,涼錦真正動手的,也只有和骷魔少王那一場。
排位之戰涉及人數較少,持續時間也只有短短一日,很快,十王族的排位次序便确定下來,千機一族毫無疑問位列十王族之首,其後依次是夜神、蝠王,骷魔、血煞、隕珥等族不一一贅述。
新的十王族确立,意味着天魔大典已進入尾聲,除卻敢怒不敢言的骷魔王族,和中途突然崩塌的魔域,一切看似順利。至于因為這場天魔大典而埋下的諸多禍根,至少眼下,各族之間,都還秘而不宣。
戰後,魔皇未宣布畢典,衆魔也都未退,因為還有一件極重要的事情引人期待。
魔皇在天魔大典開啓之初曾有言在先,此次天魔大典能入排名前三的适齡精銳後輩,可有望成為珑玥公主的驸馬。
“孤大典之前曾言,入前三者,有機會成為珑玥的驸馬。”
魔皇此言如同在靜谧的湖水中投入一塊巨石,頓時掀起層層疊疊的波濤,再一次将群魔的興致調動起來。一時間,衆魔皆在猜測,公主會看上夜神、蝠王二族精銳中的哪一個。
涼錦雖獨冠群雄,但她卻是一名女子,所以驸馬人選必是從夜神、蝠王兩族參典的二魔中産生。
此二魔皆是年歲不及兩百的族中後起之秀,相較于蝠王族的複秧形容瘦削,臉上橫亘一道疤痕,夜神族的夜灼則生的一表人才,風度翩翩。所以,夜灼的呼聲顯然更高一些。
魔皇擺了擺手,示意衆魔稍安勿躁,而後,便見珑玥雍容起身,緩步上前,來到戰臺之上。就在衆人滿心以為珑玥公主将從夜灼和複秧中選出一人之時,珑玥那清冽卻又裹着兩分柔和的聲音緩緩響起,其內容,卻石破天驚:
“本宮意屬千機之涼錦。”
話音落下,大殿之內落針可聞,靜谧持續了足足十息,直到珑玥走到涼錦跟前,在夜灼與複秧兩人震撼的目光中,輕輕擡掌,對涼錦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兩眼直看入涼錦雙眸,旋即輕聲一笑,剎那間天地無光,百花失色:
“不知涼姑娘,可願做本宮的驸馬。”
所有人都看直了眼,若不是珑玥的聲音真真切切,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珑玥竟舍棄夜灼複秧二人,獨獨選擇了身為女子的涼錦!
涼錦瞪着眼,嘴唇抿成一條線,她心裏的震撼一點都不比旁人少,片刻之後,她心中的憤怒,也不比夜灼二人稍弱。
她沒去看珑玥的雙眼,擡頭一望皇座上的身影,那一手撐着耳側,如看戲一般饒有深意的眼神,讓涼錦一下子明白過來,魔皇先前所說的招攬,竟含還有這一層含義。
她當然不可能去牽珑玥的手,對她而言,魔皇和珑玥的這種行為,已經不單單是戲弄,更是對她的羞辱。倒不是她身為女子如何,而是她一顆真心,從始至終,都只系在情霜身上,她對情霜的情誼,絕不許旁人亵渎!
涼錦的雙眼中已含了憎怒之色,她瞪起雙眼,與珑玥怒目而視,心中對自己之前作為存留的些許愧疚蕩然無存,她不進反退,瞳仁中嵌着寒霜,冷漠地說道:
“在下已心有所屬,與公主有緣無分,還請公主另擇良婿。”
珑玥挑了挑眉,她隐約能感覺到涼錦心裏藏了人,但她沒想到,涼錦的膽子已經大到無法無天的地步,哪怕九幽百族之衆皆在,十王族與魔皇皆在,涼錦居然還敢當衆拂她顏面。
魔皇對珑玥極寵,且魔族本就目無綱常,皇族也不需得叫一個公主承擔重壓,珑玥想要什麽,魔皇都會盡可能滿足她的願望,雖然日前珑玥言及對涼錦有意時,他也曾感到驚訝,而今卻不做多想,只要珑玥覺得開心,所謂的人倫綱常,都不重要。
如今涼錦不識擡舉,魔皇還未出聲,涼錦自己已毫不客氣地一口回絕,不僅是拂了公主的臉面,更是在挑戰皇威,不将他這魔皇放在眼中。
魔皇震怒,拍案而起,目光冷然,幾有要誅滅涼錦的盛怒在其中掩藏:
“涼錦!你可是忘記了昨日所言!”
涼錦卻挺直背脊,半分不讓地反駁:
“我涼錦可為臣,可為民,唯獨不可做公主驸馬!哪怕陛下殺我,我也絕不會娶公主!”
她話已至此,就算千機魔王要收回無極令,甚至要她死,她都認了,大不了拼命一搏,能闖出去,則天高雲闊,弗若,也保本心不辍。
涼錦話說得堅決,殿內一片靜默,先前的震驚已變成了無聲的嘲諷,相較于珑玥不顧倫常,涼錦則更是不知天高地厚!她竟然敢公然拒絕公主的招納,還頂撞魔皇!
衆魔心思飛快轉動,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魔皇和公主對千機一族的袒護,先前尚不知因由,直到公主欲納涼錦為驸馬,一些人才恍然大悟,然而涼錦卻又突然鬧了這麽一出,極可能觸怒魔皇,甚至牽連千機一族!
臺下衆魔冷眼旁觀,千機一族可真是大起大落,出了這麽一個實力出衆,又傲氣遮天的涼錦,不知究竟是福是禍。
千機一族所在之地,涼玄樂也蹙起了眉,她當然知道涼錦為何會如此,雖然心裏也覺得涼錦此番有些魯莽,但也情有可原,涼錦癡心,若她真的可以不顧自己真心,委曲求全地應承了公主之意,才會叫人失望吧。
只是如今的局面着實有些微妙,一旦魔皇的憤怒爆發,涼玄樂實在拿不準,自己能不能護涼錦安然逃出這裏,以後又該如何下去?
魔皇怒極,涼錦這不識好歹的東西,竟說得如此堅決!此事,就算他愛惜涼錦之才,也因方才涼錦目中無人的态度而改觀,何況眼下局勢所迫,衆魔矚目之下,他必要讓涼錦和千機一族吃些苦頭!
但,魔皇話音未起,珑玥卻先抿唇笑了,她歪了歪頭,看着涼錦的目光多了兩分欣賞,便道:
“既是如此,你便與本宮一戰,若你能戰而勝之,本宮允你安然離去,且此後再不言招贅之事,弗若,你需乖乖入宮,做本宮的驸馬。”
言罷,她又轉過身去,朝魔皇行了一禮,笑容誠摯,不似作假:
“兒臣意屬涼錦,但也不願強人所難,故立此戰局,還望父皇應允。”
魔皇皺了皺眉,怎麽這些年輕人一個比一個亂來?
“若她當真勝你,你且作何?”
他的眼下之意便是,涼錦看起來很不靠譜,如果真的讓她贏了賭局,珑玥是不是可以重新考慮一下夜灼和複秧。然而,讓魔皇失望的是,珑玥面色不變,眼中淡然無波,輕描淡寫地說道:
“兒臣只嫁傾心之人。”
這話便是在說,其餘兩個她都看不上,父皇且不必說了。
魔皇臉色有些陰晴不定,但礙于百族皆在,他不好追問,只得心中暗自思量,待會兒是否應該插手,讓涼錦贏不了。
涼錦的臉色也不甚好看,但有了珑玥方才那番話,她面色稍霁,呼出胸中濁氣,二話不說,星耀靈劍已被她端在手裏,橫在身前,眉目森冷地對珑玥言道:
“公主一諾千金,還望此戰罷後,莫要食言。”
她已豁出去了,這一戰,只能成,不能敗。
她絕不會娶公主。
珑玥卻至始至終面帶微笑,沒有半分怨怒,也不因涼錦過激的态度而着惱,她勾着唇角,眼裏像是盛了一蓬初春的清潭,澄澄澈澈,微風拂過,倒映着千樹萬樹的蔥茏和粼粼波光。
只那一眼,涼錦便覺仿佛走過了四季春夏,周遭的一切都變得遲緩起來,她不知不覺地凝視着那雙眼眸,縱然她心中懷揣憎惡,她依舊不可遏制地透過這雙眸子,想起她最心愛的姑娘。
涼錦心神一震,旋即猛地閉上雙眼,心中砰砰直跳,她暗自心驚,珑玥身上正發生着她無法想象的異變,眼下已不止是瞳眸中的眼神,甚至連她臉上的神情,唇角的微笑,以及環繞在身上若隐若現的氣質,竟都與情霜有了相像之處!
這一切都如巨錘抨擊着涼錦,讓她心驚膽戰的同時,也越發堅決,不管珑玥是以何種術法窺探了她的心思,使出這種惑人的手段,她也絕不會受其蠱惑!
此時此刻,珑玥在涼錦心中,已與牛鬼蛇神類同。珑玥自是不知涼錦所想,否則,她恐怕也無法維持面上溫溫軟軟的笑容。
涼錦不知珑玥的笑容裏有幾分真意,但她也不會相信,珑玥口中所說的意屬傾心。她們彼此之間僅有短短數次接觸,更談不上對對方的了解,何來傾心之說?
不管對方有怎樣的目的,如此作為都太過荒誕無稽,再睜眼時,涼錦黝黑的眼眸中已聚了一縷若隐若現的殺意。她因珑玥與情霜頗為相似的眼神而數次心軟,也為大局考量未曾真正對珑玥起過殺心。
而這一次,她眼裏的殺意真真切切,若珑玥當真不知收斂,非要以勢壓人,她不介意魚死網破。
珑玥就站在涼錦面前,故而對涼錦眼中漸漸升騰的殺氣有最直觀的感受,她亦漸漸收起了臉上柔和的笑,姣好的容顏上隐隐劃過一抹愁容,眉頭也不由得輕輕蹙起。
是太唐突了,以涼錦的性子,如何能接受得了,沒有直接動手,已算極為克制了。
珑玥擰起眉,眼裏聚起失落的神情,雖然她對涼錦也只是隐約有些好感,不到癡心一片的地步,之所以會選擇涼錦,除卻那冥冥中的蠱惑之聲外,也有自己心裏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即便如此,涼錦拒絕得如此果斷決絕,還是讓她心裏有些不愉快。
涼錦此時舉劍所說的話,更是倉惶,好像唯恐她反悔。更讓珑玥氣悶的是,涼錦竟因此事對她起了殺心!珑玥心中很是氣惱,怎麽說她也是魔皇的掌上明珠,從小備受寵愛,涼錦也太不識好歹了些!
珑玥臉上的失落讓夜灼複秧二人氣得臉色鐵青,然公主的心意又不容他二人多言。
卻見珑玥又上前邁出一步,幾乎抵着涼錦手中橫向而拿的靈劍,她深淵般深邃的眼眸中倒映出涼錦冷肅的臉孔,她直視着涼錦的雙眼,認真地問道:
“本宮與你心中之人,竟半點也比不得嗎?”
涼錦橫劍而立,腰背挺得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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