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夢靥纏心

涼錦壓下心中疑惑,垂首應了一聲：

“是。”

言罷,她便要退到房門邊去,珑玥又在此時将她叫住:

“莫退太遠。”

涼錦一頭霧水,但既是珑玥的要求，她身為下屬,還是得聽從。故而涼錦沒再朝屋門靠近，而是在屋內端端站着。

珑玥又看了涼錦一眼,好像稍稍安心,而後便閉上眼繼續打坐,沒過一會兒，珑玥忽的渾身一陣,面上劃過又驚又懼的神情,她眼神慌亂，忙喚了一聲:

“涼錦！”

涼錦在珑玥睜眼之時便看了過去，躬身道:

“屬下在此。”

珑玥深吸一口氣,沉默良久，才道:

“你到床邊來。”

涼錦眨了眨眼,今日的公主殿下好像格外反常。她走到床邊,珑玥擡手便能夠得到她的衣袖,如此近的距離，涼錦将珑玥此時的樣子看得越發清晰。

見珑玥鬓角浸了汗，額頭上也濕濛濛的一片。

直到涼錦靠近了，珑玥才仿佛放寬了心，擡了擡臂,抓住涼錦的衣袖，不等涼錦掙開，她先行呢喃着說了一句:

“別動。”

涼錦心覺珑玥身上可能發生了一些事情，聯想剛才見到的情形，涼錦心裏閃過一個念頭，不由飛快眨了兩下眼睛，試探着問道:

Advertisement

“殿下可是做噩夢了？”

打坐冥想的狀态雖與沉睡有幾分相似，但到底不同，所以打坐冥想的過程幾乎不會做夢，但也有極少數的例外情況，涼錦估摸着珑玥可能是做噩夢了。

珑玥的臉色很不自然，她眼睑低垂，斂了眸子裏的惶惑，輕輕嗯了一聲，手卻依舊拉着涼錦的袖口不肯松開。

涼錦何曾見過如此孩子氣的珑玥，偏生這姑娘還與情霜有些神似，涼錦怒也怒不起來，要說放任不管又心有不忍，最終只無奈嘆息一聲，她不明白為何珑玥能這般信任她，她們之間的交情應該還不到如此熟稔的地步，況且涼錦在魔域時還曾欺騙過珑玥，但珑玥不僅将自己的安危交到她的手上，還在她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來。

她是自己接了調令的，所以也要盡責将珑玥看顧好。

涼錦搖了搖頭，沒掙脫珑玥的手，而是俯身在床沿上坐了下來，将雙手放在膝上，溫聲開口:

“我就在此處。”

她沒謙稱屬下，也不自言涼某，一個我字，看似不敬，卻模糊了尊卑的界限，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在珑玥心神惶惑的此時，将她心裏的驚懼緩緩壓了下來。

珑玥緊了緊抓住涼錦衣袖的手，過了好一會兒才松開，她抿着唇，臉色稍稍好看了些，這才道:

“多謝。”

言罷，珑玥不知想起了什麽，眼中浮現出一抹窘迫，興許是為着自己在涼錦面前如此失态而暗暗着惱。涼錦卻被她這般樣子逗笑，忍俊不禁地彎了彎眉毛。

涼錦沒去問珑玥夢見了什麽，待珑玥情緒穩定下來，她便主動起身，退了兩步，但也未走得太遠，始終是在床邊立着。

珑玥看着涼錦後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涼錦平靜淡然的面龐上。那毫無波瀾的臉孔與夢境中曾出現的模糊身影自然而然地重合在一起。

她回想起方才兩個截然不同的夢，第一幕，是九幽蒼莽廣闊的天地，有鋒利的刀刃從天而降，拉起一道千裏長的璀璨刀芒，将整個九幽一刀劈開，無數魔族在這一刀之下灰飛煙滅。

九幽陷入前所未有的動蕩之中，魔皇以身為祭，與開天之刃一戰，被刀氣所創，殘喘百日，終魂飛魄散，九幽衆魔動蕩不安，刀光肆虐，九幽不斷破碎，幾近摧毀。

毀滅在即，忽有一襲黑衣橫空出世，收服開天之刃，助衆魔脫離苦海。那黑衣黑袍之人，面容看不清晰，只覺身影瘦削，似是一個女子。

珑玥驚醒，見涼錦來到屋裏，她心緒漸漸平複，卻還是頗為驚懼，雖是夢境，卻太過真實，仿若身臨其境，就好像在預示着什麽即将到來的可怕災難。

她讓涼錦留在屋裏，這才稍微安心，待再次入定，眼前場景變換，卻又是另一幅景象，那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漆漆的世界，像深淵一樣吞噬着一切生靈，而珑玥感覺自己好像融入了這片天地，化作土，化作風，化作泥塵，與世界一起，緩緩消失。

在她被徹底吞噬之前，黑暗中浮現出一張模糊的臉孔，朝着她意識所在的方向撲來，越靠越近，最後在她觸手可及的距離，朝她伸出手……

霜兒。

她隐隐聽見那個人喚了一聲，這聲音仿佛籠了一層霧氣，朦朦胧胧的，聽不真切。

但她的意識中，卻毫無滞澀地浮現出這樣兩個字來，那人拼了命想要抓住她，而她卻被深淵的力量拉扯着，不斷朝下墜落，她們指尖相觸，只餘留一瞬間的溫軟，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支離破碎，下一瞬，便猛然驚醒。

涼錦。

她下意識地喊出這個名字，不知為何，好像在這兩個字出口的瞬間，她的劇烈跳動的心竟奇跡般地平複了些。

珑玥慌慌張張地擡起頭來，在屋子裏尋找涼錦，直到那瘦削的人影借着昏暗的鬼火闖入她的視線，她的情緒才終于安定下來。她不知道這樣的心緒有着怎樣的含義，只能循着本能，希望她所想到的第一個人，能在她身邊多留一會兒。

她知道方才的一切都是夢境，但回想起來，還是抑制不住地心悸後怕，那是足以摧毀九幽的力量，就連魔皇，都未能幸免。

與此同時，她心裏也升騰起無盡的疑惑，這連續兩個夢靥究竟預示着什麽？

實力到了她這個境界，自然是很少做夢，她已有數十年的時間打坐的時候不會受夢境所困了，但是為什麽，才剛到隕珥，她就連續做了兩個夢，這與她們此行的目的，可有什麽聯系？

她身陷深淵之時，趕來救她的人，可是涼錦？那她所喚之人，又為何是不熟識的名字？

珑玥感覺意識昏昏沉沉的，雖然有些虛軟乏力，距離天明也還要兩個時辰，但她已無心打坐，心浮氣躁之下，恐遭心法反噬。她拂了拂衣袖，施法抹盡了額頭的冷汗，起身下床，轉頭看了一眼靜立于旁的涼錦，放軟了聲音言道：

“本宮想出去走走，你且與本宮同去。”

涼錦颔首，未多言其他，只道：

“好。”

珑玥推門而出，擡眼望向陰沉沉的天空。

九幽的天空一成不變，沒有日月，也沒有星辰，永遠都是厚厚堆疊的雲，唯一一次見了天光，還是涼錦初到九幽時，劃破了空中雲層，才将背後的陽光顯露出來。

珑玥不由自主地想起，當天空中黑雲被刀鋒劃破，萬丈光芒籠罩了九幽大地的時候，究竟是救贖，還是毀滅？

四周靜悄悄的，勻泷殿內人手雖然不多，但個個都是精銳，珑玥自身實力本就不弱，身旁還跟了一個涼錦，至少在勻泷殿所在的範圍內，珑玥是不會遇到什麽危險的。

涼錦寸步不離，珑玥在室外走了一圈，然後于涼亭中小坐，心緒平靜了許多，思維也變得清晰起來。

她忽然轉過頭，看向立在她身後，筆直地站着，目不斜視的涼錦，溫聲問道：

“你心裏牽挂的人，是個女子吧？”

涼錦沒想到珑玥會突然這麽問，猝不及防之下愣了愣，旋即微微眨眼，沉默地點了點頭。

她從未在意過旁人眼光，也不覺得她與情霜之間的感情有什麽不妥，她們只是恰恰相知，恰恰相愛，因緣際會，并不因對方的身份或者性別而包藏純粹的感情之外的情緒。

所以，她也不需要躲藏，珑玥問起，她便答了，她所愛的，是這世間，最美、最溫柔，也最善良，再也沒有誰能比得上的姑娘。

珑玥忽然失了言語。

她原本還以為，當初在魔皇宮時，涼錦情緒如此激動地拒絕了她，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涼錦無法接受兩名女子之間的感情，但後來，她與涼錦交手，卻忽然心生感觸，有了旁的猜測。

經由今天的事情，她忽然想起，就自然而然地問出口，原本只是帶着試探的想法問一問，沒曾想涼錦竟真的給了她肯定的回答。

要說是在意料之中，但又難免驚訝，卻不至于令她震驚，只是涼錦點頭承認之後，她就覺得有些頹然，同樣是女子，是怎樣的女子，才能叫這個沉悶陰郁，卻極有才華、桀骜孤高的人牽腸挂肚，念念不忘。

她知道涼錦心之所牽不在九幽，否則，那人的臉上，不會總這般了無生趣，好像看淡了悲歡離合，生生死死。

她想起夢境中那一聲輕喚，朦朦胧胧卻又充滿着救贖的聲音，深切呼喚着的那個名字。

公主眼中的神光，像極了在下一位故人。

亡靈之鄉時，她與涼錦第一次相見，涼錦口中所說的故人，可就是涼錦心中之人？

她歪了歪頭，忽然很是好奇，便又追問了一句：

“那……她叫什麽名字？”

涼錦眉頭輕輕一擰，眼裏一閃而逝的疼痛逃入深邃的星空，她緊抿的唇角與看似輕松的神情平生出一股無言的悲哀與落寞，就像捧着最稀世的珍寶，用最溫柔的語調說道：

“她叫霜兒。”

作者有話要說：  嘻嘻嘻嘻嘻……珑玥和霜霜，到底啥關系呢_(:з」∠)_

例行求評求收求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