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初心

“涼魔督。”

珑玥的聲音輕輕淺淺,如夢似幻。

她的目光落在涼錦擡眸時,溫和而平靜的面容上,她稍顯虛弱與病态的臉上露出一絲柔軟的笑。

回想起夢中的景象,似乎能明白夢裏的自己那時的心情，她的眼眸盛了一蓬粼粼波光,映照出悠遠而綿長的相思，将百轉千回的心情凝練于唇角,輕聲說起那個好像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涼錦細細傾聽,目光越來越柔和,笑容也越來越安靜。

她說：

“我夢見了繁華的殿宇，無數生靈,和你。”

她不知道這個夢境的真假,但涼錦已經明白了她的心情，和整件事情的真相。

涼錦眉眼柔和，靠坐在輪椅上,聽着珑玥細軟的聲音，凝視着後者陷入沉思中的面龐,青澀中又透着天真純淨的美好。

珑玥這個樣子,與第一世輪回下界,不顧一切跑來凡間尋她的情霜，極為相像。

涼錦心裏有了一絲明悟，那一世，情霜不是不懂，也不是不恨,她心軟善良，沒有和天帝明面鬧開，但她終是深謀遠慮，為自己，也為涼錦，留下一步暗棋。

珑玥是情霜留下的退路，不能道破，也不能揭穿。

涼錦的心是靜谧而溫柔的，珑玥是初時的情霜，但她還未完全醒來，至少此時，她還是珑玥，還沒有意識到更深一層的東西。

涼錦也不着急，能再一次看見那一世，純淨無暇，沒有仇恨牽絆，沒有遭受風雨擊打，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情霜，難能可貴，她也極為珍惜。

她不急着要珑玥長大，不急着要她體味世事的心酸，她記得，初時那一世，她受天帝迫害，死得不明不白，她心愛的霜兒，是如何撕心裂肺，如何痛苦。

這一世，她可以給她更多的陪伴，讓她臉上的笑顏更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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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可以從珑玥身上，間接獲知天宮中，情霜安然無恙。

确定了珑玥和情霜之間的關系，涼錦的心也随之安定下來，她的面龐上始終帶着笑，溫柔地注視着珑玥，目光中有珑玥以往未曾見過的專注與柔和。

正講述夢裏情形的珑玥某時回神，目光與涼錦撞在一起，她忽然愣了神，随後話音漸止。

她感覺涼錦有些不一樣了，但具體哪裏不一樣，又說不上來。

那日之後，珑玥明顯感覺得到，涼錦對待她的态度發生了改變。

她看不懂涼錦溫柔的目光下，那深深埋藏的思緒，但卻能從涼錦無聲的關心中，感受到涼錦柔和包容的态度。

以前，她若不傳召，涼錦絕對不會主動來尋，但她在忘機塔養傷的這幾日，涼錦每天都會抽空去看看她，與她說說話。

她們并沒有談到太多深沉複雜的東西，大多數時候，都是靜默的，涼錦或者只在她床邊坐一坐，手裏執着一卷古書，借窗外的日光細細研讀。

就算彼此之間不說話，珑玥側躺着，遠遠看着那人安靜又美好的側臉，便覺得心裏好像有一股熱流熨帖着，從心裏一直暖到全身。

待她傷好一些，涼錦會與她下下棋，品品茶，跟她講人界的茶道，與她分享自己在人界時的故事。

談起堂姐涼玄樂，那時她還在摩挲山上的無生門，自己養了一片茶山，為了幾斤茶葉跟自己斤斤計較。

珑玥聽得歡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有些無法想象，涼玄樂那樣一個看似柔和，內裏卻機變疊出，深藏不漏的睿智之人，是如何像涼錦說的那般，為了幾斤茶葉，絮絮叨叨樣子。

涼錦與她下棋時，總有意無意地讓着她，行棋之時，還不叫她發覺。

珑玥在連續幾日後，發現她都只堪堪贏了涼錦一子，擡頭時又撞進了涼錦深邃的眼眸裏，才猛然意識到，不是自己棋藝有所進步，而是眼前這人，一步步引導着她，剖析盤上的棋局，鍛煉着她的棋藝。

她的心，頓時便被漲得滿滿當當，日前在九幽時，苦戀涼錦而不得，酸澀又疼痛的心情随着涼錦這幾日突如其來的溫柔消散得無影無蹤。

但是，與此同時，也有疑惑在她心裏漸漸滋生，她不明白涼錦為什麽突然對她這麽好。

縱然涼錦沒有表現得刻意親近，也沒有更加明确的表示，但她能感覺到，現在的涼錦，也許是在意她的，就算她提了什麽無理的要求，涼錦也不會拒絕。

她實在摸不清涼錦的态度和真心，不知道她先前為什麽如此冷漠，而今又這般內斂而溫柔。

她回想起，是那天，自己與涼錦講說了夢中景象之後，涼錦才忽然改變了對她的态度。

也許，那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夢。

而涼錦是知道答案的。

她有好幾次，在涼錦擡眸看她的時候，想開口詢問，是不是因為那場夢，她才會對她這麽好。

但沒等她問出口，她自己便先笑開了，這是多麽無緣由又不講理的假設。

“殿下。”

在珑玥出神的時候，涼錦溫潤的聲音在不遠處響了起來，珑玥回轉視線，看向那倚靠着窗邊斜坐的人，輕輕“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九幽現下形勢複雜，堂姐境況不知如何，屬下思量，欲待人界戰況穩定一些，便回去看看，能否幫上忙。”

她早先已将人界戰局和千機魔王的陰謀都與珑玥說過，故而珑玥對涼玄樂的處境也有一些了解，心知涼錦擔心涼玄樂，而她自己也的想回去看看，便道：

“屆時我與你一起回去。”

自上次醒來，她便沒有再對涼錦以本宮自稱，而涼錦則一如既往地喚着她殿下，好像一切如常。

見涼錦點頭，沒有像以前那樣拒絕她的陪伴和随行，她忽的心思一動，開口問道：

“你會一直做我的魔衛嗎？”

她知道這個問題非常幼稚，涼錦也許不會回答，也許就是回答了也是否定。相比貧瘠又無常的九幽，顯然人界有涼錦更多的牽挂。

這裏有她的師尊，她的弟子，她的師姐、朋友和同門，以及許許多多，她曾生活過的痕跡。

但她沒曾想，涼錦回答了，而且回答得非常清晰明白：

“殿下一日是九幽的公主，屬下便一日是殿下的魔衛。”

她的語氣輕柔平緩，又好像暗藏了一絲寵溺與溫柔，連同她微微揚起的唇角，帶給珑玥前所未有的安寧和快樂。

話音落下，珑玥臉上便綻開燦然的笑，明媚得好似四月的陽光，裹着溫軟的春風，拂過一雙盈盈泛波的眼眸。

她忽然便不想再深究，涼錦為何突然對她那麽好，她欣喜于涼錦的改變，也願意沉溺于她的溫柔，甚至想讓時間就此靜止在這一刻，沒有紛争，沒有殺戮，也沒有陰謀陷阱和明争暗鬥。

她的世界，只有涼錦那一雙明眸，與脈脈嵌在那雙眸子裏，潛藏至深的相思和柔情。

她也不去想，涼錦會不會有一天突然離開，她願意相信涼錦說的話，與她那一句相類于承諾的言語。

時間在靜谧而歡快的心緒中總是過得格外的快，不知不覺，便過了一月。

因為月前那一戰遺留下來的問題基本上已經解決，受傷的修士也都得到了及時的救治。

涼錦的傷好得七七八八，至于因為燃燒精血而損壞的根基，只能在日後慢慢調養。她思着什麽時候回一趟九幽，正想去尋陳渝，将自己的打算相告，卻意外地，提前接到了龍筠的邀請。

原本朝着陳渝下榻之所而去的步子半道轉了向，涼錦随着引路之人繞着忘機塔一圈一圈地走下去，直至地底深處。

忘機塔最下面的兩層類似于囚室，涼錦到時，龍筠和君染都在裏邊，臉色沉重，聽見來人通報涼錦已至，君染示意他領着涼錦進來。

而涼錦一路上都覺得奇怪，心裏琢磨着龍筠找她是為何事，而來到此地之後，她的靈識四下掃過，在一木樁上反綁着，披頭散發的囚犯身上停留一瞬，又見着了面色沉重的君染，顏不悔等衆并未出席，涼錦更是擰緊了眉頭。

“二位找在下來此，可有要事？”

君染還未出聲，龍筠便先開了口：

“涼姑娘，你是否認識此人？”

涼錦順着她的指示朝那木樁上的囚犯看去，她的靈識穿過此人散亂的黑發落在他青黑扭曲的臉上，隐隐覺着有些眼熟。

她仔細回想，過了好一會兒，才從悠遠的記憶中翻找出與此人相像的一張臉孔。

她眉頭皺了又皺，略有些驚疑地輕輕喚了一聲：

“陸承？”

那是她初去龍州，又自龍州回返時，于一方孤島上偶然結識的少年，還因緣際會，從少年手中，獲贈了一枚無極令。

當初少年信誓旦旦，言說要回龍州尋人為養父報仇，然多數十年已過，當初內向腼腆的少年人一張憔悴的臉孔殘留了一兩分年少時的樣子，卻已被歲月的風霜洗刮了他的青澀稚嫩，變得狼狽而落魄。

自血海一別，此後涼錦好幾次再返龍州，雖記挂着他的贈令之恩，但他到底孱弱，本以為他恐怕早在龍州的風波裏死得透徹，卻不曾想，會在忘機塔再與他見上一面。

作者有話要說：  嘛~第二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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