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争執

想通前後關節,涼錦不再猶豫,以自身靈力裹住骸骨,然後探出手去,輕輕捏住那一截神髓，小心翼翼地用力。

只聽咔噠一聲輕響,涼錦并合的兩指已将神髓取下，脊骨上側向下墜落,合于第二節 脊骨之上,涼錦将靈力撤走,整個屍骸看起來與先前并無太大變化，但身高卻平白矮了一寸。

涼錦将那截神髓合在掌中,再度朝屍骸行了一禮。

待她起身,她眼裏的一抹愧疚徹底消散了去，她自認不是良善之人，也有不得不傾盡全力提升自己的理由,所以哪怕情霜不說，她最終也一定會拿走神髓。

說白了,人心險惡,她是自私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不過是為了洗刷自己內心的愧疚，讓自己的言行有了合理的解釋，也更容易叫自己接受。

僅此而已。

她收好神髓，與情霜一同離開了洞府,臨走之前，涼錦将岩壁上洞府的入口徹底封閉，斷絕了再有後來人驚動洞內亡人遺骨的可能。

回來的路上，涼錦與情霜說起自己欲将禦獸訣用于操控靈珍猴，但有一定的風險，畢竟先前她在嘗試用禦獸訣控制魔獸的時候，受控的魔獸當場死亡。

對此，涼錦很是擔心，想着如果直接對靈珍猴設印，它能不能承受禦獸訣的力量，若直接死了，豈不得不償失。

涼錦問過之後許久沒有聽到回答，她轉過頭去，意外地看到情霜有些出神。

她跟在涼錦身邊乖巧地走着，視線卻仿佛數着腳下的石子，涼錦不動聲色地停下腳步，卻見情霜又往前走了兩步，忽然如夢初醒，驚訝地回身看向涼錦，問道：

“小錦，怎麽了？”

方才涼錦問她的話，她全然沒有聽見。

涼錦站在原地，半晌沒有挪步，她沉默地凝望着情霜，內心卻如暴風雨下的深海，起伏着隐忍又晦暗的波濤。

她抿緊了唇，臉色變得嚴肅起來，情霜見她如此，也意識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無奈地閉上雙眼，感受着涼錦凝重的視線與那雙眼中沉甸甸的疑惑，心裏也有些忐忑。

她到底是小看了玉符對她造成的影響，她也不是十全十美沒有任何弱點，但凡涉及涼錦，總能讓她方寸大亂。

一旦有意識地明白涼錦已對真相有所覺察，她就心慌意亂，本想好好理順的心緒卻變作理不清的亂麻，一步錯，步步錯，她忽然有些不知道如何應對才好。

“霜兒，你是不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瞞着我？”

涼錦太熟悉情霜，她總是運籌帷幄，思慮長遠，而且足智多謀，更是因為自身身份的緣故擁有冠古絕今的學識。

她淡然從容，處變不驚，哪怕操控翻天神印篡改天地規則，她也未顯出驚惶畏懼之色。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不管何時何地都表現得盡善盡美，完美得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的女人，方才竟在她身邊走了神。

如果說今日有什麽事情給了情霜太大的震撼，竟讓她失了往日的從容，甚至連涼錦與她說了些什麽，她都沒心思注意，涼錦只能想到那一枚玉符中提及的天道種子。

也許這天道種子背後的牽連比涼錦想象的更加嚴重深遠，否則，情霜何至于這般在意，并為此失态。

她擰緊了眉，疑惑地看着情霜，等待一個明确清晰的回答。

情霜知涼錦機敏，自己在洞府中驟聞天道種子時的驚惶沒能逃過涼錦的雙眼，如今又走神失态，不需要再做無謂的掩蓋，涼錦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她相信，如果她繼續裝傻，涼錦會願意陪她演戲，但這無疑，會嚴重傷害涼錦與她之間的感情。

她重新睜開雙眼，目光中盛了一蓬無法言喻的苦澀和疼痛，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

“小錦，還不到告訴你的時候，能再等一等嗎？”

說到最後幾個字，她的聲音已有些顫抖，她懇切的神情就像一柄鋒利的刀切割在涼錦心口。

這世界上，最不願傷害情霜，最想守護那抹笑容的人，是涼錦，但她卻從她心愛的姑娘口中聽到近乎懇求的字句，情霜啞着聲音讓她不要追問，再給她一些時間。

涼錦本想追根究底的心一下子就動搖了，但她将嘴唇抿成一條線，努力壓制着翻騰的心緒，盡量使自己堅定冷硬一些。

她不能退步，敏銳地直覺告訴她這個真相事關重大，甚至，有可能讓她失去情霜。

“那麽，你說的時機是什麽時候？能給我一個期限嗎？”

涼錦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刻意不去看情霜難過的神情，用力攥緊了拳頭，才鼓足了勇氣說出這句話。

情霜亦垂下眼眸，眼角隐隐有淚光閃爍，她起伏的呼吸失了往日平緩的節奏，卻依舊無法緩解她內心的疼痛。

她猛地閉上雙眼，用力說道:

“等你……成就實境。”

涼錦的呼吸凝滞下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重新找回自己的意識，她凝望着情霜精致無雙的容顏，明明摯愛之人就在眼前，她卻恍惚發覺，她距離情霜好遠。

哪怕這個姑娘是與她拜過堂，結過發的妻子，哪怕她們那麽親密無間，彼此相愛，她卻依舊，将情霜看不真切。

情霜像是天邊皎潔的月，柔和溫婉，卻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蒙上霧氣，從涼錦眼前消失。

她知道自己弱小，所以在努力成長，希望有朝一日，能成為情霜最堅實的依靠，替她擋掉所有風霜。

但涼錦卻從情霜疼痛的眼眸裏，看見了一抹絕望。

那是等不到她徹底成長起來的絕望，她知曉答案，卻不願意在涼錦面前透露分毫。

就連她此刻給出的回答，也不是真正的答案，她只是在拖延時間。

涼錦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有難過悲傷，也有困惑不解，但最多的，卻是失望。

她不知道她們為什麽會走進這樣的死胡同裏，哪怕天地規則徹底改變了，她依舊還是在命運的掌控之下，被迫承受命運的愚弄和戲耍，還不能開口詢問真相。

她在望龍浮宮得知情霜在幕後設計一切的時候她沒有如此痛苦，也沒有憤恨怨怒，但在此時，因為情霜簡簡單單一句話，她竟心中絞痛得難以自持。

她張了張嘴，即将到口的言語最後無力地消失在唇邊，兩瓣失了血色的柔唇顯出病态的蒼白，喃喃嗫嚅，卻沒能發聲。

她們都不是脾性暴躁的人，也習慣了互相謙讓，再洶湧的情緒也只能埋藏在各自心底，她們不願将自己的痛苦讓另一半承擔，正因為此，她們才無法明了彼此所在意的究竟是什麽。

她們兜兜轉轉多少年，依舊沒能悟透該如何去經營一段感情，在感情上，她們的喜歡和愛同樣稚嫩，涼錦不懂情霜，而情霜，又何曾真正懂了涼錦。

涼錦眼裏蒙了一層霧氣，最終依舊是沒将喧嚣的心情宣之于口，情霜柔弱的神情對她而言就是最鋒利的刃，她才追問一句，就已經讓對方如此痛苦，哪怕自己心如刀割，她卻再也沒辦法問下去了。

終究，是她還太弱小。

因為她沒有足夠的力量去承擔真相，情霜才如此一意孤行。她不是不懂，但她卻心酸得難受，她既失望于情霜連讓她分擔的機會都不願意給，哪怕她無法真正改變什麽。

同樣，她也對自己失望，她明白今日的争吵有一部分原因是她私心作祟，她沖動了。

她沒有從情霜身上得到足夠安全感，并因此患得患失，往日裏一切平靜，沒有表現出來，卻在這種彼此有了争議的情況下，一下子就爆發出她心底的憂慮。

她很委屈，這樣的委屈從她看見情霜走向翻天神印的那一刻開始就在心裏醞釀，她沒有說出口，但委屈的心情卻沒能随着時間的流逝而疏解。

今日情霜下意識的隐瞞更激發了她的不安，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幸福變得像薄紙一般脆弱，她們彼此和諧相處的點滴就像一陣風，缥缈無定，她們誰也不敢對未來許下承諾。

涼錦頹然地垂下肩膀，妥協地應了一聲“嗯”，然後沉默地上前走了兩步，并在情霜身邊。

情霜的心一下子揪痛起來，她深知涼錦是多麽驕傲的人，不是誰都可以讓她妥協退讓，而她彎曲的脊梁和佝偻的肩膀險些讓情霜泣不成聲。

她內心矛盾至極，涼錦的失意和苦悶她看在眼裏，明明心裏比誰都希望涼錦過得快樂，她卻固執地守着自己認為對的決意，親手毀去了涼錦的驕傲。

甚至有那麽一瞬間，她幾乎堅持不住，想放棄一切抵抗，任由痛苦将自己淹沒。但她習慣了理智和忍耐痛苦，看着涼錦故作平靜的面容，最終，沒能開口。

她們靠得那麽近，心卻好像隔了無法逾越的天塹，聽不見彼此心底沉痛又沙啞的呼喚。

作者有話要說：  唔，爆發會有過程，沉默是積攢力量，的确就像小天使們說的，這兩個人不會是大吵大鬧的類型，但就是都隐忍，所以才會激發矛盾2333

另外，再吹一波，《死域異聞》已更新了第二章 ，歡迎品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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