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兇案

五年後。

那天将近四十度的高溫,曬得整個江城又幹又燥,像滾進了火爐一樣。街道上的人都戴着帽子,打着傘,塗着厚厚的防曬霜,生怕被曬得脫層皮。

五年前,江城車輛還不多,現在已經跑滿整條街。

一到中午,下班高峰期,路上就開始堵車。從酒吧門口,到沿江路,穿過一段鐵軌,有些農戶和麥田,盡頭是一家養老院。

人還未走近,就聽到裏邊有吵架聲。

一個聲音高過一個,都不饒人,弄得雞飛狗跳,旁邊護工勸阻也攔不下來,不僅沒有停,還火上澆了油。

“你敢罵我,等我兒子來了打你。”瘦老太太說

“讓你兒子來呀,來呀,打人犯法的我告訴你,抓進去關個五年十年,我看誰給你養老送終。”個子高的這個老太太年輕,力氣大,聲音足,喊完了,眼睛瞥到走進來的身影,大聲道,“沈警官,你快來評評理。”

沈嘉看這樣子,已經長長呼了口氣。

她還沒走過去,已經被瘦老太太拉到跟前,氣的停不下來,道:“她先罵的我,還罵我兒子,沈警官,你要給我做主。”

一來二去的,聲音又起來。

沈嘉無奈,大聲喊道:“停——”

她花了将近十分鐘時間才處理好這場吵架事件,看着這倆老太太,剛吵完轉過身就又坐在一起,不禁好笑。

一個護工走過來,道:“這二位就是太閑了。”

沈嘉笑,道:“我奶奶還睡着吧?”

“在裏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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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嘉往裏面走了過去,看見陸奶奶穿着單薄的短袖,坐在大太陽下曬,眯着眼睛,看的特別專注。

她走近,說:“眼睛都看壞了。”

陸奶奶擡頭一瞧,愣了一會兒,說:“太陽這麽好,怎麽會曬壞呢。”

沈嘉無奈笑笑,拉着老太太坐到陰涼地。

“看我今天帶了什麽好吃的,你最喜歡的紅燒肉。”沈嘉将飯盒放在石凳上,拿起筷子夾起一個,說,“想不想吃?”

陸奶奶咽了咽口水,梗着脖子說:“你又要我回答問題。”

沈嘉笑:“今天不問。”

“真的?”

“真的。”

陸奶奶咧開嘴笑,直接就咬了沈嘉筷子上的肉,舔着舌頭咀嚼起來,不時地擡眼看沈嘉,張開嘴又啊了一聲,還要再吃。

沈嘉夾起一塊,遞到陸奶奶嘴邊,問:“我是誰啊?”

陸奶奶:“嘉嘉。”

“那你是誰呀?”

老太太沉默了一會兒,眼睛一亮:“陸嚴奶奶。”

沈嘉目光一頓。

老太太朝她笑了笑,拿過她的筷子就吃起來。沈嘉不再問了,重重吐了一口氣。印象裏的那個少年,也不知道已經變成什麽樣。

照顧好陸奶奶休息,沈嘉便離開了。

調回到江州警隊已經半年,工作上常常忙的不可開交。自從外婆心髒突發去世後,陸奶奶的神智也時好時壞,她只能安排到養老院來,有時間就跑過來看一趟。

這會兒時間還早,沈嘉想回一趟煙霞巷。

讀警校的時候,她去過一次江州監獄,陸嚴拒絕見她。到後來參加工作,卻再也沒有去過,不是不去,似乎是不敢去了。這五年裏,他們好像都在變得疏遠。

沈嘉開着車從城外繞了一圈,往市區走。

天氣太熱,她穿着白色短袖,藍色牛仔褲,車裏開着冷氣,只覺得還是熱。走到沿江路,前面好像有一起追尾事故,把後面的車都堵了。

沈嘉打開窗,探出頭看了一眼。

天空頓時烏雲密布,說變就變,馬路兩邊的樹葉被風吹起,路上有小孩在喊,大雨傾盆直下,砸在擋風玻璃上,喇叭按了個不停。

沈嘉被雨濺到,偏了一下目光。

她看到右手邊的街道上,背對着她,站着一個男人,一米八一的個子,黑衣黑褲,寸頭,側臉輪廓分明,那個背影有些眼熟。

沈嘉随即将車一拐,停在路邊。

她正要下車看,接到一個電話。

那邊的說話聲很大,夾雜着雨聲,顯得很急切,道:“沈嘉,江城四路海岸發現一具女屍,趕緊過去。”

沈嘉看向那邊,男人已經不見了。

她靜默了片刻,一邊發車一邊嘲笑自己眼花。到了海岸,警察已經拉了警戒線将現場圍住,四周都是警車,海岸上面有打着傘看情況的人群,民警正在疏散。

沈嘉穿過警戒線,走了過去。

聽見法醫道:“看屍體的腐爛程度,手腳皮膚脫落呈手套狀,現在是夏天,死亡時間應該是在一周左右。”

屍體蓋着白布,看不清楚樣貌。沈嘉走到跟前,預設了幾秒鐘,慢慢蹲了下來,一點一點掀開白布,短發,帶着項鏈,一米六八左右。

不是琻琻,她松了口氣。

有人喊她:“沈嘉。”

喊她的叫張藝,就是給她剛打電話的人,來隊裏已經兩年,比她時間久,一般也都是他倆一起出任務,大部分做的都是跑腿的活,不過這人,簡直逗逼。

她走近道:“程隊呢?”

張藝朝她努努下巴:“那呢。”

沈嘉看過去,程城蹲在沿岸邊上,用手從地上捏起一些沙土,指腹揉了揉,又用掌心舀起一起水,不知道在看什麽。

程誠已經四十五歲,現在是江州警隊刑偵部門隊長,這半年來一直是他帶着沈嘉和張藝,算是一個不錯的前輩。

程城忽然轉身,看向他倆。

倆人走過去,聽到程城問她:“你怎麽看?

沈嘉工作時間短,經驗少,現在最多接觸的都是一些簡單的案子,像這種兇殺案,今天算是頭一回。

旁邊張藝朝她擠眼。

她擔心說錯,猶豫道:“還是您說吧。”

程城道:“你覺得像自殺嗎?”

沈嘉看向一望無際的海岸,又看了一眼死者,道:“江城人應該都知道,這一片暗礁多,如果真的是從上面跳下來,肯定會造成大面積的軟組織挫傷,重者會骨折,我想一個人要自殺的話,應該不會讓自己這麽痛苦。”

“還有呢?”

沈嘉:“她身上好像沒什麽傷痕,就是腐爛嚴重,幸虧這一片水質好,要不然這個溫度,一周時間,早就面目全非無法辨認。”

程城拍拍她的肩,朝前邊的同事吩咐了兩句。

又對他們道:“你們倆去上游看看。”

“是。”

走出警戒線,張藝道:“程隊對你寄予厚望啊。”

沈嘉:“切。”

張藝道:“不過你剛才在看什麽?”

“什麽?”

“你掀開白布的時候,好像有些緊張。”

沈嘉:“有嗎?這種事多少都緊張吧。”

張藝聳了聳肩。

有任務在身上,倆人自然都比較重視,開了車,直接就奔上游方向去了。過了一會兒,雨慢慢的停了下來。江城的路還是堵着。

車裏,沈嘉說:“早知道走去了。”

“上游距離燈籠山挺近,我們順便去那邊看看。”張藝說,“萬一找到點什麽證據就好辦了。”

而彼時,雨勢漸退。

太陽從雲層裏慢慢鑽出來,變成了夕陽。那個時候,江城的一切又恢複秩序。車聲,說話聲,喊聲,笑聲,關門聲,充滿了整片江城。

有一處聲音,扭曲而刺耳。

那是一片荒無人煙的地方,只有一座監獄,是江州唯一的監獄。大鐵門,鏽跡斑斑,右面側下方開了一扇小門。兩邊樹木矮小,知了吵吵嚷嚷,剛下過雨的緣故,空氣清爽了不少,但溫度仍然是三十七八度。

門被刺啦着緩緩推開,一個男人走了出來。

他剪着很短很短的毛寸,眼角有一道拇指大的疤,穿着黑色的短袖,黑褲,渾身上下一種不可靠近的氣息,沿着路邊走去了公交車站。

兩個小時後,車停在一個酒吧門口。

現在還是個白天,酒吧沒營業,但門開着,從外面看,裏邊黑漆漆的。他推開門進去,沒人在。四面都是桌椅,吧臺上擺了很多酒和飲料。

他徑直打開一瓶,倒了一杯。

吧臺旁邊有個小門,門裏不時傳來喘息的聲音,抵在門上,咣當震動。過了半天,才慢慢平息下來。

半刻鐘後,一個女人先走了出來,穿着裙子,領子很低,落了一根肩帶,扭着腰伏在門框上,看着吧臺邊上眼神淡漠淩厲的男人,嘴角勾了勾,一笑。

“還沒營業呢,哪來的呀?”女人問。

“我找陳江。”聲音很低。

女人敲了敲門框,頭也沒回,道:“找你的。”

門裏的男人胡亂穿上褲子,随手拿了件短袖,光着膀子就出來了,邊走邊套衣服,罵咧咧道:“誰他媽喊老子——”

話一出口,愣住。

“啥時候出來的?!不是說下周嗎。”

“提前釋放。”

陳江穿好衣服,笑:“你這小子。”

身後女人倚着陳江,點了根煙抽,眼角一提,勾着笑,聲音嬌柔,問:“老陳,誰啊也不介紹介紹。”

陳江笑道:“陸嚴,這是柳琴,你喊嫂子。”

陸嚴輕點了下頭:“嫂子。”

女人想了想,說:“哦我知道了,獄裏給你擋刀子那個結拜兄弟啊,陸嚴,哪個陸哪個嚴啊?”

“陸地的陸,嚴格的嚴。”

“名字不錯。”柳琴笑。

陳江擡手碰了碰柳琴:“我這兄弟還沒開葷,你注意點分寸啊。”

柳琴“呦”了一聲,說:“那敢情好,我這人最擅長就是做媒了,喜歡哪一款,嫂子給你介紹一個。”

陸嚴:“不用了。”

“有餘情未了的啊還是相好的?”柳琴笑。

陸嚴目光忽然暗了下去,腦海裏一閃而過那個打打鬧鬧的身影,轉瞬間平靜的毫無波瀾,淡淡道:“沒有。”

陳江扔了一包中華過去。

陸嚴抽出一根,點上煙。

陳江說:“以後咱兄弟倆混,所向披非——”

柳琴推了一把陳江:“滾吧你,那是所向披靡。”

陳江:“哎哎,都一個意思。”

陸嚴低頭,吸了一口煙。

陳江直爽,道:“晚上不去哪兒吧,今晚不營業,咱叫幾個兄弟給你接風洗塵,以後你就是這邊二老板,哥的場子就是你的場子,敢見外說一個不字,先幹一架再說。”

陸嚴沒說話,拿起杯子一飲而盡。

“新生活來了,好好享受。”陳江拍了拍他的肩膀。

陸嚴:“謝了,江哥。”

晚上陳江喊了圈子裏十幾個人過來喝酒,胡吃海飲,說着渾話,有說有笑,每個人都敬了陸嚴一杯,算是認識了。

只是陸嚴太過沉默,不茍言笑。

陳江見狀,給柳琴使了個眼色。

一堆男人說着今年江城的夏溫度比往年都要高,開着空調,酒吧裏還是熱烘烘的。他們吃着喝着,都脫了衣服,光着膀子猜拳。

不一會兒,柳琴喊來兩個女人。

都是酒吧裏工作的,和柳琴很熟,讀的技校,掙不來錢,跟着一起混。一個叫楊玉,一個叫小秋。

兩個女人在低聲說話。

“江哥這個兄弟。”說話的是楊玉,“長得還挺不賴。”

“寬肩窄腰,身材也不錯。”小秋道。

“怎麽,看上了?”

小秋抿了抿唇,看向陸嚴。

他就坐在那兒,微低着頭,目光時而低垂,鎖骨清晰分明,黑色短袖下,胸膛起伏,不喝酒的時候嘴唇緊抿,渾身的男人味兒。

小秋慢慢看向柳琴。

“琴姐,我給你倒酒。”說着站了起來。

一堆男人道:“給我們也倒一個呗。”

陸嚴只是沉默的坐着喝酒。

柳琴喝了那口酒,人精似的立刻會意,特意給陸嚴道:“你看看那群男人猴急樣,小秋可是多才多藝,特別是唱歌,那聲音跟山泉似的,追她的男人多的是,嫂子給你留着。”

小秋捋了一下頭發,眼睛一直盯着陸嚴。

陸嚴擡頭,客氣的看了一眼。

柳琴一拍桌:“來來來,先喝酒。”

陸嚴悶了一大杯。

見他實在太沉默,小秋和柳琴對視之間,心裏慢慢有了數,後面也不怎麽說話,喝了一會兒就拉着楊玉走了。

柳琴見狀,對陸嚴道:“人家姑娘乖着呢吧?不着急,慢慢來”

陸嚴低了低頭,沒搭腔。

這一頓酒喝到半夜,大家都爛醉如泥。

陳江喝到即興,不知道什麽時候把柳琴抱進了房間。大堂裏其他人還在喝酒打牌,有的鼾聲四起。

陸嚴拎了瓶酒,走了出去。

他蹲在馬路邊上,抽了支煙,看着對面的路燈,空蕩蕩的路,拿起酒瓶喝了幾口。不知不覺,五年就過去了。

空氣悶熱,路邊有蛐蛐兒叫。

他吸着煙,将煙灰彈在地上,又放在嘴裏吸了一口,緩緩吐了出來,反複多次。不到一會兒,一地煙頭。

陸嚴在地上蹲了一夜。

夜裏的溫度慢慢降下來,偶爾有些許涼風,吹起他的袖口,一陣涼意襲來,酒意也清醒了半分。

到了天邊有些光亮的時候,他從地上站了起來。

腿發麻的厲害,陸嚴活動了兩下,重新系緊了皮帶。身後酒吧的門被人推開,陳江打着哈欠走了出來。

看他那樣兒,陳江道:“一夜沒睡?”

陸嚴“嗯”了一聲。

“怎麽着也得睡覺啊,別把身體熬壞了。”

陸嚴:“睡不着。”

“想什麽呢?”

陸嚴垂眸:“什麽都沒想。”

“你就編吧。”

陸嚴低頭。

陳江道:“哥像你這麽大的時候,簡直全身都是力氣,滿腦子想的都是錢,你這新生活才剛開始,別這麽頹。”

陸嚴沒說話。

“小秋那姑娘真挺不錯,要不我讓你嫂子給你介紹熟悉熟悉,每天早上起來神清氣爽。”陳江道,“你看我這精神,不錯吧?

陸嚴道:“還是算了。”

陳江猶豫片刻,往他褲裆瞅了一眼,說:“別是那方面——”

陸嚴平靜擡眼。

陳江嘻嘻笑:“那就沒事。”

陸嚴偏頭看了一眼兩邊寬闊的馬路,從兜裏掏出一根煙,要抽不抽的樣子,道:“江城這兩年好像沒什麽變化。”

“穩得很,啥事沒有。”陳江說,“治安也好多了。”

陸嚴“嗯”了一聲。

陳江道:“小城市嘛,節奏慢,适合臣養天年。”

陸嚴偏過頭:“頤。”

“啥嘞?”

陸嚴:“頤養天年。”

陳江:“……都一樣。”

陸嚴沒說話,把煙點了。

陳江直接樓上他的肩膀,道:“走走走,進去吃飯,我讓人買了早點,一會兒你嫂子找不到我該着急了。”

陸嚴抽了兩口,又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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