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翡冷翠她一句話,把所有可能性都掐滅……

寂靜展廳內,孟昭沉默着,上下打量他。

他是能走的……

也對。

之前向旭堯對她說的本來就是:天氣不好時,會嚴重一些。

微頓一下,她收回視線,關掉領子上夾着的小麥克風,轉身輕聲:“請跟我來。”

身後靜默一瞬,響起腳步聲。

B4展廳看似空曠,其實布置得很有章法。

入口處一束燈光直直穿透對面布滿整面牆的黑白影畫,極大地擴展了室內空間,參觀者光和影,一眼望去令人陡生錯覺,以為行走在民國。

“我們從梁思成先生的手稿開始看起吧。”孟昭步子邁得不大,停在第一個展櫃。

“梁思成被譽為‘中國近代建築之父’,畢生致力于中國古代建築的研究和保護①,畢業後曾在沈陽任教。這是他在東北大學時,留下的手記。”

玻璃展櫃上方,冷白的燈光色澤清淡,謝長晝跟她隔着半步距離,并不湊過來看。

孟昭也不在意。

收回視線,她不疾不徐,繼續往下講:

“梁思成大學讀的是T大,畢業後,曾随林徽因一起赴美到費城賓州大學讀書,後來又在哈佛學習了建築史。1928年,他與林徽因舉行婚禮,在歐洲參觀完古建築,回到沈陽東北大學,創立了現代教育史上②……”

男人低咳一聲,尾音上揚:“林徽因?”

孟昭微頓,擡眼看過來,一雙眼黑白分明,透出些探尋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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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長晝慵懶地耷拉着眼皮,垂眼看展櫃,聲音低低的:“她不是跟徐志摩在一起?”

孟昭默了默:“你聽誰說的。”

謝長晝語氣散漫:“都這麽說。”

“沒有的事。”

孟昭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想了想,還是好脾氣地解釋:“徐志摩确實追求過林徽因,但他們兩個究竟什麽情況,在學術界沒有定論。”

謝長晝低低“啊”了一聲:“這樣。”

說完他就靜默下去。

孟昭回轉過身,繼續往下走。

謝長晝不急不緩地,又開口道:“林徽因為什麽沒有跟徐志摩在一起?”

孟昭頭也不擡:“為什麽要在一起。”

“他們兩個都是詩人。”

“林徽因是建築學家。”

停頓一下,孟昭補充:“首先是建築學家。”

謝長晝又沉默下去。

他問的問題沒頭沒腦,孟昭沒有多想,順着手稿往下講。

只是他提到了,她嘴上說着梁思成,腦海中不自覺浮現《翡冷翠的一夜》。

很多年前在廣州,謝長晝有個東山的小別墅專門用來放藏書,非常大方地借給她用。她讀到那首詩,是在一個爬山虎很綠很綠的盛夏。

她攀上木質的架子,爬到書櫃上面找書,在光影罅隙裏翻開書頁,第一眼看到:“你真的走了,明天?那我,那我……你也不用管,遲早有那一天,你願意記着我,就記着我③。”

長夏寂靜,午後只有遙遠的蟬鳴。

空氣燥熱,風吹起窗簾,她偏移目光向下看,透過書房那扇被高大樟樹掩映着的窗,看到二十來歲的謝長晝長手長腳,穿着短衣短褲,戴一頂園丁的圓邊帽子,捏着白色的水管在園子裏給向日葵澆水。

她心下微動,書頁響動,風吹開下一頁。

——天上的星是你,要是不幸死了,我就變成螢火④。

很奇怪,她覺得徐志摩的詩都有點洗腦,這些破碎的句子,她記了很多年。

孟昭往前走,聽見謝長晝又幽幽開口:“林徽因和梁思成,為什麽……”

她忍不住打斷:“不要再問了。”

“什麽?”

“在建築展,只問緋聞,總讓人覺得,好像,很沒有文化。”

“……”

展館內靜悄悄,出口才發覺鬼迷心竅,孟昭陡然驚醒。

屏息幾秒,她沒敢擡頭看,知道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覺得室內更冷了一些。

她剛剛是……對着一個第一梯隊也能排到TOP3的建築師說,你沒文化,嗎。

孟昭後頸爬上細密的冷意。

“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還想開口,謝長晝一聲冷笑,打斷她:“我沒有文化?現在不是求着我講建築史的時候了,我沒有文化。”

他氣得都卡帶了,孟昭頭痛:“我……”

“咦,這邊是校友的手稿和文史資料嗎?”

門口由遠及近傳來女生們興奮的交流聲,孟昭循聲望過去,看到一支小隊伍,青蔥面孔,十來人的樣子,像是初中生。

她逃離謝長晝,走過去:“你們好。”

“你好姐姐。”為首的女生挺有禮貌,過來先跟她打了個招呼,看到她胸前的牌子,星星眼都亮起來,“你是T大的學生嗎?你好厲害,可以跟我們講講這個展館的內容嗎?”

孟昭打開小麥克風,聲音也跟着放輕:“可以啊。”

她聲線本來就柔和,放輕之後,顯得更軟。

一群女生叽叽喳喳,謝長晝步子稍慢了點,落到一群人旁邊。

為首女生看見了,主動叫他:“過來一起聽吧,叔叔。”

謝長晝動作一頓。

那頭又有人問:“林徽因不是應該跟徐志摩在一起?”

不等孟昭開口。

一道寡冷的男聲打斷他們:“問的什麽問題。”

謝長晝冷冷道:“文盲。”

孟昭:“……”

進入冬季,北京所有場館閉館時間都提前。

美術博物館五點清場,從四點半起就不會再放人進來,孟昭的工作時間只有兩個半小時,三點那會兒人稍多點,謝長晝游離在人群之外,就一直在旁邊等着。

她也不知道他想幹什麽。

可能就是純粹的游覽……

但孟昭又忍不住,總是将注意力落在他身上。

他身體一直不是很好,前幾年仗着年輕,十分放縱。後來又出了場車禍,很多問題到近年才爆發,醫生住在家裏,二十四小時待命。

送走最後一波游客,她靠在直飲機旁接水。

耳朵裏聽着機器的嗡嗡聲,心裏還在想——

不知道他能不能站這麽久。

“昭昭。”

閉館之後關了門口幾盞大燈,室內光線也發生變化。

聽到響聲,她回頭,見商泊帆一邊摘工作牌,一邊大跨步走進來:“走啊,去吃飯。”

進來才發現旁邊還站着個男人,正低頭看展櫃。

他個頭很高,肩膀寬闊,大半張臉都被黑色鴨舌帽遮住,看不到正臉。

露出來的一部分下颌弧度堅毅,淡紅色的唇微微抿着,臉部輪廓線條格外清晰。

商泊帆愣了下,按亮手機屏幕看時間:“不是清場了,怎麽……啊,還有半小時。”

解說可以先走,商泊帆轉過來看孟昭:“我們走吧。”

孟昭猶豫了下,說:“行。”

反正謝長晝也不像是要跟她說話。

她捏扁紙杯:“我收下東西。”

謝長晝立在門口,她走過去扔垃圾。

兩人擦肩的瞬間,她聽見她一聲冷笑:“男朋友?”

孟昭心頭猛地一跳:“他……”

商泊帆大笑打斷:“現在還不是,但說不定很快就要是了,你也覺得我倆看起來挺合适的是不是?哈哈哈哈,我就說啊,昭昭她……”

“既然不是男朋友。”謝長晝猝然開口,戾氣陡生,語氣冷淡到極點,“懂不懂先來後到?”

冷白的燈光下,商泊帆猝不及防,對上他的臉。

男人有一張清俊過分的臉孔,鼻梁挺拔俊秀,一雙眼沉默幽深,游走在發怒的邊緣。

商泊帆瞬間認出人。

他話都快要說不清楚:“你不是那個,那個……我的天,你能走啊?”

謝長晝的神經無形中又被壓斷了。

他握手杖的手指劇烈收緊,指骨顯出青白色。

門口的向旭堯聽見動靜,小跑進來解圍:“不好意思啊這位同學,我們謝總找孟小姐,有些事情想聊。”

他笑眯眯,想請他離開:“今晚孟小姐估計是沒空了,下次我請你倆啊。”

商泊帆知道孟昭差點兒接了謝工的花園,也知道這個事兒大概率是黃了。

沒想到峰回路轉,竟然還有戲。

他也沒多想:“花園的事情是吧?謝工你們要不要帶上我,那個項目本來也是我和昭……”

謝長晝不看他,忍無可忍,沉聲:“滾。”

商泊帆蒙了一下:“啊?”

沒等他反應過來,被向旭堯拉出展廳。

腳步聲走遠,室內很快恢複安靜。

孟昭默了默,看他還是沒有開口的打算,忍不住輕聲:“你,有事要跟我說嗎?”

謝長晝平複了一下呼吸,叫她:“孟昭。”

她靜悄悄望着他。

“四年前,我出車禍,在ICU住了一星期。那一星期裏,是不是好幾撥人找你,讓你跟我分手。”謝長晝表情不太好看,攥着手杖的指骨泛出青白色,“鐘顏,我大哥,我妹妹,還有誰?”

孟昭迷糊了一下,往事潮水般湧上來。

她将情緒強壓下去,覺得有點好笑:“為什麽問我,你不是應該去問他們?”

“我想聽你說。”謝長晝聲音疲憊,查這些事情也不難,難的是誰嘴裏的才是真話,“孟昭,你跟我說說。”

孟昭沉默地與他對立,胸腔內空氣好像被擠壓。

“謝先生。”許久,她平靜地說,“都過去了。”

“過去了?你額頭上那疤,如果不是鐘顏動的手,就只能是你後頭那個爸打的。”

謝長晝胸腔震動,冷笑一下,又後悔,“我家裏人讓你跟我分手,你就真分了,一轉頭,他們又把你送回你繼父那兒——聽他們的有什麽好?孟昭,如果我當初一槍.斃了你那個繼父,是不是也不會有後頭這麽些事兒?”

孟昭呼吸一滞:“謝長晝!”

“怎麽了,要跟我說什麽,殺人犯法?可他多活一天,我就多難受一天。”

謝長晝忽然有點難以呼吸,直直看向她,“孟昭,四年了,我從沒問過你,就問一次。四年前在病房裏,你跟我說的那些話,是真心的嗎?”

孟昭安靜地與他對視,一雙眼,黑的淨,白的冷。

現在的她,跟那時候不一樣。

那時候至少在她面前,她是是軟的,暖的,現在沉默又尖銳。

她模糊了重點,處處誤導他。

看花園那天,他以為她額頭上的疤跟鐘顏有關,她就順着他說,全然沒有解釋的意思,好像一切都與她無關。

謝長晝擰巴地難受。

他想起以前,孟老師總跟他說,人得活在愛裏,才能平靜溫柔。

不管重來多少次,她對他說了多傷人的話,他都犯賤地想看她高興一點。

四下靜寂。

孟昭看着他,半晌,笑起來:“我沒騙你,謝長晝。”

“我真的覺得,你把自己想象得太高尚,老覺得自己是別人的救世主。但事實上除了自己,你不喜歡任何人,你只是喜歡控制別人人生的感覺,享受小女孩的身體,消耗我的價值。”

孟昭特別誠懇,輕聲:“但這不是你的問題,真的,人都是這樣的。也沒什麽,我們都分開四年了,你總不至于還喜歡我,你往前看就行了,對吧?”

他沉默許久,目光變得幽冷:“好樣的,孟昭。”

望着她,怒到極點,反而笑起來,“你是真的有本事。”

一句話,否認他們所有過往。

順帶着,把未來的可能性,也掐滅了。

10.意難平(二合一)他還是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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