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這傻子他的手指落在她手背上

11

孟昭毫無所覺。

商泊帆報了個會議室的號碼:【我在50層樓的M17,你現在過來吧。】

孟昭:【行。】

她放下咖啡和西點,收好桌面,起身去找M17。

致誠這棟大樓裏幾千員工,工作時間,會議室占得滿滿當當。

M17在四十五層的另一邊,孟昭走到時,門口電子指示亮着紅燈顯示“In use”。

玻璃門一半透明一半磨砂,她探頭看了眼,裏頭光線微弱,剛關了燈,在放PPT。

已經是最大的會議室,桌上的位置仍然不夠坐,一眼掃過去,旁邊旁聽的位置也坐了一溜人,商泊帆拉了兩把白色椅子,就坐在側門門口。

她輕手輕腳拉開側門。

沒人注意到她,她躬身溜進去,小聲問:“什麽東西啊?”

不就送個文件,怎麽還開上會了。BaN

商泊帆見她過來,趕緊招呼她坐下,在手機上打字:

【徐老師讓送的文件你是不是沒打開看過,他明年想競标Q市的新美術館,但那邊道路規劃變動特別大。向秘書說他們今天這個會正好就是講Q市道路規劃的,我想反正沒事,幹脆叫你過來一起聽聽……回去之後,徐老師肯定會問的。】

孟昭懂了:【這樣哦。】

橫豎是跟他倆關系不大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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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市那個公建項目她有所耳聞,如果徐東明就靠着他自己的小工作室,鐵定拿不下來,是得想想別的辦法。

感情他拼了老命抱謝長晝大腿,是在這兒等着呢。

孟昭想了想,問:【你們還在跟進謝工的花園?】

商泊帆崩潰:【快別提了,剛剛,就半小時前,他又駁回了一個方案。他到底想要什麽啊?】

比起Q市的公建,這才是真正跟他們有關且性命攸關的事。

孟昭同情:【他可能就是發個瘋。】

還非得你們全員陪着。

發完這條消息,商泊帆突然不說話了。

孟昭拿着手機,愣兩秒,頭頂猝然傳來涼意。

接着是一聲很輕的冷嗤:“呵。”

她一下子定住。

不敢擡頭看,後脖頸傳來涼風,接着聽見玻璃門被關上的輕響。

然後,一個高大的影子拖着白色塑料椅,就這麽在她右手邊坐了下來。

孟昭遲緩地咽咽嗓子。

室內光線很暗,宣講人應該注意到他進門了,但也只是短暫停頓了一下,就接着講,沒什麽別的反應。

入口處幾把椅子挨得很近,孟昭感覺自己只要擡一擡手肘,就會碰到他灰色的西裝袖子。

她甚至嗅到他衣物上清淡的香氣,薄荷和青檸檬的混合體,後調裏有無人區玫瑰,極其低調清爽。

她呆滞地單手舉着手機,甚至忘了要關一下鎖屏。

“……就我們目前拿到的材料來說,明年Q市暫時是這樣的,應該不會再有大變動。”宣講人擡頭看一眼,“不用記錄,會議結束之後,PPT和視頻我都直接發工作大群。”

身邊的男人一直沒說話,聽見這句,突然擡手看了下表盤反光的腕表。

會議已經進行二十多分鐘了。

下一秒,他的手指落在孟昭手背上,意有所指地點點,啞着嗓子低聲道:“記了點兒什麽,給我看看。”

孟昭:“?”

她像一只炸毛的小動物,甚至懷疑這裏光線這麽暗,他是不是沒認出自己。

孟昭驚疑不定:“不是……都說了,不用記?”

“哦,自己不好好開會。”

謝長晝收回手,修長手指落在喉結處,微皺着眉松松領帶,冷笑,“也好意思,說別人,發瘋。”

“……”

會議很快結束。

孟昭維持原狀不敢動也不敢再開小差,她一開始有點沒懂,兩個人上次都撕破臉了,而且剛剛在門口他明明很讨厭自己的樣子,為什麽現在還能這麽平靜地坐在自己旁邊辦公……

但轉念一想。

這是他的公司,脫離了戀愛和日常生活的語境,兩個人在工作裏,就是很普通的合作關系,上下級,同行,而已。

他只是見不得別人開小差。

并不是特地提醒自己。

這樣想,她又放松下來。

會議結束,大家魚貫而出。

有幾個高層湊過來跟謝長晝打招呼,他将電腦放在膝蓋上,只“嗯”了幾聲作為回應,沒有擡頭。

對比起傳統的設計院,POLAR這樣的事務所氛圍反而輕松很多。

人走得差不多,孟昭扯扯商泊帆:“我們也走吧。”

商泊帆低聲:“等等。”

他猶豫一下,還是站起來:“謝工。”

謝工敲擊鍵盤,一言不發。

工作的時候,他戴眼鏡,非常斯文的淺金色細邊,會議室冷光從上往下照,鏡片底端像水光一樣反射出燈光紋路。

“我能不能當面問一問,您到底想要一個什麽樣的花園。”商泊帆直直望着他,語氣執拗,“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您打回了三個方案,雖然我們确實還能繼續改,但也不是這麽個漫無目的的改法,您……”

謝長晝敲鍵盤的手指沒停,冷白燈光下,他下颌緊繃,不知是聽見哪句話,唇角突然動了動。

非常嚣張。

挑釁一樣。

商泊帆氣焰忽而被削下去一半:“……能不能辛苦給個準話。”

會議室裏人已經走完了,門敞着,偶爾有人從外面路過,指示燈仍然是紅色的“In use”。

孟昭猜測,剛剛會議室被釋放成綠色的“available”時,大概有人見他沒走,又替他預訂了半小時。

一片寂靜裏,許久。

謝長晝阖上電腦,修長手指扣住眼鏡邊框取下來,随意放在電腦上。

身體冷淡地朝後一靠,他聲音有些懶散:“想聽什麽?”

商泊帆蒙了一下,下意識:“那幾個方案的問題……”

“且先不論這幾個方案做出來,好不好看。”

謝長晝清冷地打斷他。

“第一個方案想修噴泉,把花園水的電線平方數都算錯了,我在最開始材料裏就提醒過,那套房子花園水電的管徑和水量跟普通住宅不一樣,要重新計算,看來是沒聽懂;

第二個方案參考了鄰居的花園布局,但他的後院朝東,我的花園朝南,真不錯,買一個朝南的園子附贈一個朝東的采光;

第三個方案水壓管徑太小,那麽大面積的花園,沒辦法自動灌溉——”

他停頓一下,直直望向商泊帆:“你要一個殘疾人,每天早晨自己推着輪椅,給花園澆水?”

會議室一片死寂。

商泊帆冷汗涔涔,卡殼幾秒,整個人宕機:“我……”

謝長晝沒再看他,兀自站起身。

他今天穿灰色的西裝套裝,一站起來,身高優勢立刻帶來巨大的壓迫感。

“我不是你的老師,沒義務教你們改方案。”

他拿起放在椅子邊的手杖,低沉的聲線平直冷淡,微頓,冷笑。

“來質問我?倒是先問問自己的方案,配不配。”

一直到離開會議室,走出去一段路。

孟昭還有點蒙。

她感覺重逢之後,就沒聽過謝長晝一口氣說這麽多話……

看來是氣得不輕。

商泊帆魂魄跟離體了似的,一路上情緒低迷。

孟昭知道第三個方案是他做的,但被罵也沒什麽嘛,徐東明不也天天罵她。

何況……就單說罵人這一點,孟昭覺得,謝長晝已經比過去溫柔很多了。

中學時,班上有暗戀她的小男生剪了她一小撮頭發,妄圖引起她的注意,然後偷偷在年級散布謠言,說倆人互相喜歡,在早戀。

謝長晝發現之後問明緣由,沖到學校當着班主任的面跟對方家長對峙。

孟昭也不知道他到底說了什麽,但據說說得對方臉紅耳熱無地自容,事情飛速以兩位家長帶着孩子登門賠禮道歉收場。

之後一直到畢業,那男生看見她都繞道走。

所以……

電梯“叮”一聲開門,暖光垂落,孟昭小心地扯扯商泊帆,示意:“沒事呀。”

商泊帆回過神,感激地朝她笑笑,低聲:“沒,我在想別的。”

向旭堯跟謝長晝走在前面,按亮四十五層,伸手來擋電梯門:“你們等會兒回學校?”

商泊帆:“嗯,出來好久了,得趕緊回去,繼續準備作品集。”

“投實習?”

“投學校,還有一個月就截止了。”

電梯關門,下行,向旭堯随口問:“研究生?”

“嗯。”商泊帆想到什麽,與有榮焉,“我跟昭昭申請的是同一所學校呢,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都拿到offer……哎,聽說謝工也是那所學校畢業的。”

向旭堯笑了:“哈佛?”

“對。”商泊帆有點期待,“那學校出來好多大佬啊,希望我也能成為了不起的建築師。”

電梯抵達四十五層,向旭堯笑笑,不置可否:“T大也很厲害了,至少找工作,不成問題。”

商泊帆眼睛一亮:“那我們年後來找實習,能進POLAR嗎?”

向旭堯大笑:“那你得問我們謝總。”

空氣中寂靜半秒。

電梯門敞開,謝總看都沒看他們,冷着一張臉,邁動長腿走出去。

他走得不快,但氣壓好像比剛剛進來時更低。

孟昭也不敢靠他太近,小心謹慎地茍着,跟在他身後出轎廂。

一行人要回總裁辦拿材料,走廊上鋪着地毯,路過辦公區,偶爾聽到有人站在拐角打電話。

夕陽逐漸西沉,風從沒關緊的窗下溜進來,嗚嗚的。

商泊帆跟在後面,特別小聲地感慨:“還是向秘書脾氣好。”

孟昭幹笑:“哈哈。”

剛認識向旭堯的時候,孟昭也有這種誤解,他長得斯文,對誰都好脾氣,很好說話的樣子。

直到一零年前後,致誠反腐,小規模地裁了一批骨幹。

那群人拿着高薪不幹活,想也知道肯定不願意走,向旭堯親自給他們簽離職文件,四平八穩,眼皮都不帶抖一下。

當晚就遇到人來公司鬧事,一群小混混,把他堵在了公司附近的巷子裏。

謝長晝深夜去公安局調監控,孟昭跟着。

那錄像就幾十秒,向旭堯以一敵五,招招致命,到最後把五個人都打趴下了,他也只有嘴邊挂了點彩。

給孟昭都看呆了。

後來好些年,她才回過點勁兒。

職場裏這種春風化雨誰也不得罪的,都是怪物,一句話一個坑。

最好就是……

別跟他搭話。

轉過拐角,傳來一陣年輕人的交談低笑聲。

孟昭擡頭,見窄窄的走廊上,迎面滑來一個半人高的圓筒狀機器人。

機器人沒手沒腳,長得有點像自助打印機,頭頂頂着一臺MacBook,屏幕上黑底白字,刷刷地過代碼。

它身後跟着倆挂工牌的年輕人,見來人了,趕緊打招呼:“謝總好,向秘書好。”

向旭堯掃一眼,笑道:“測試機?”

“嗯。”其中那女孩笑道,“測試沒問題的話,以後就可以讓它來給大家送快遞了。”

她一邊說,一邊頗有自信地拍拍機器。

結果不知道是誤觸到了哪裏,下一秒,機器人發出“嗡”一聲短暫的低鳴,突然三倍加速,朝着孟昭沖過來。

孟昭都沒反應過來。

狹窄的走廊上避無可避,她剛想閃身,就感覺手腕傳來一股大力。

用力拖着她,朝旁邊一拽——

腦袋發出悶響,她重重撞到對方手臂上,被肌肉襲擊。

機器人已經狂奔而去。

走廊上,幾個人靜默幾秒。

孟昭頭暈眼花,頭頂傳來男人慵懶的語調,是一聲極其冷淡的嘲笑:

“就你這種反應速度,還想考哈佛。”

孟昭被他攥着手腕,掙脫不開,腦袋暈了一下,又想起他今天中午看自己的眼神。

沒有來源的,巨大的委屈,猝不及防地,将她整個人籠罩。

為什麽天天嘲諷她……

所有事情都他說了算,他想靠近就靠近,想遠離就遠離。

不受控制地,她脫口而出:“不申請了。”

她在心裏眼淚汪汪,很小聲,但很誠懇地道:“我都不知道謝工也是哈佛畢業的,我這種傻子,怎麽配做謝工的學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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