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三更)你跟周醫生,成……
周寂川這話說的是貓還是人,她沒那麽傻聽不出來。
男人站得離她很近,她甚至能感覺到他身上的熱度,把那抹淡淡的香水味烘得濃烈了些,讓她腦袋有一陣發暈。
她深吸了一口氣,開口:“其實,我——”
“汪汪汪!”沒說出口的話被一陣極其兇狠的狗叫聲打斷。
簡澄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就這麽被一擊潰散。
她眼含怨怼地轉過去看始作俑者。
是一只大黃狗,身上傷痕累累,腿上還綁着紗布,籠子外面的紙條上寫着:車禍多處外傷,骨折。
下面還有醫生的手寫字,尾巴和屁股附近有皮膚病,需要上藥。
嗚,好可憐。
她不忍心怪這只大黃狗了。
偏偏男人好整以暇的目光還落在她頭頂上,她覺得再被他多看一會兒,整個人都要化掉,咬咬唇,拔腿跑出去。
周寂川本來想約她看個電影,結果兩人剛出寵物醫院,簡澄突然接到阮紅瑛的電話。
阮檢察官平時根本沒時間管她,突如其來的電話讓簡澄有點意外。但對方要她回去,她只好乖乖回南苑。
周寂川只把她送到小區門口,簡澄下車自己走回去。
南苑是老居民區,七層樓房沒電梯,而她家正好住七層,要用雙腳走上去才行。說起來阮紅瑛一個堂堂國家公務員,在檢察院混了大半輩子也沒換個房,簡澄挺想不通的。
但這似乎和她沒什麽大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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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澄剛進樓梯間,就看見拿着文件夾的一男一女從一樓那戶門出來,和裏面的住戶有說有笑,然後起身上二樓。
她跟在那一男一女的後面,聽見一樓門裏傳出說話聲:“兒子,這下可發了啊。”
“就是,誰想咱這老破小區居然也能拆遷啊。”
“都是命哦,你媽勞碌了大半輩子,老天爺總算長了回眼。”
簡澄越聽越激動,眼看那兩人敲開二樓左戶的門,故意走得很慢,聽見他們和住戶打招呼:“您好,我們是居委會工作人員,是這樣的,咱們這附近要建地鐵站……”
好家夥,建地鐵站。
這是真的要拆遷了?
阮女士要發財,她也要成拆二代了?
從來沒有哪次爬七樓爬得這麽輕松,到家門口的時候,她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懵懵的。直到樓下傳來關門聲,才如夢初醒,拿鑰匙開了門。
阮紅瑛坐在沙發上,背對着她,茶幾的玻璃板上依稀反射着女人略顯沉重的臉色。
簡澄突然覺得家裏氣壓有點低,看了眼阮紅瑛緊緊捏着手機的手,小心翼翼開口道:“媽媽,我剛上樓的時候看見居委會——”
“你很不想回家是不是?”阮紅瑛語氣淡淡地打斷她。
簡澄愣了愣,不知道她怎麽突然說起這個。
阮紅瑛吸了口氣,嗓音很沉:“你是不是也根本沒把我當成你媽媽?”
簡澄張了張口,卻沒能發出聲音。
阮紅瑛在機關幹了大半輩子,現在又是領導級別,嚴肅起來的時候,身上自帶一股威懾力,讓人很難在氣場上與她抗衡。
“學校給我打電話回訪,說了填報志願的事。”阮紅瑛平靜的語氣之下明顯壓抑着怒氣,“如果不是這通電話,你打算瞞我到什麽時候?”
簡澄咬了下唇,四肢僵硬地站在門口:“媽媽,我不是故意的,我怕您知道了生氣。”
阮紅瑛略擡高嗓音,帶着少許壓抑不住的怒氣,和微微的顫抖:“知道我會生氣你還幹?我說了,女孩子家家的,不要幹那麽危險的事,當刑警你以為那麽容易嗎?你會點功夫就能去抓壞人了?還是人民警察未來少你一個就不能轉了?”
聽着阮紅瑛咄咄逼人的話,簡澄只覺得太陽穴突突跳着,倔強地說:“我沒覺得人民警察缺了我就不能轉,但我就是必須要去。對不起媽媽,以前十幾年您都沒管過我,現在開始插手安排的人生,我不能接受。”
阮紅瑛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我插手那都是為你好,我想給你選最安穩的路,你不聽,以後早晚有一天要後悔。”
簡澄低下頭,眼神依舊倔強堅定:“那就以後再說。”
阮紅瑛站起來,向來挺直的背脊看上去有些疲憊。客廳窗簾沒拉開,阮紅瑛側對着她,看不清臉上表情,但她嗓音裏濃濃的全都是失望的嘆息:“澄澄,這些年我看着身邊朋友的孩子們一點點長大,都那麽乖,那麽懂事。也有人勸我再結婚,再生一個,但我就是不想。我覺得我的女兒一定也會那麽乖,那麽懂事,她總有一天能回到我身邊的。”
“可你現在真的太不聽話了,你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樣。”
“對不起媽媽,讓您失望了。”忍不住一陣熱意湧上眼眶,簡澄吸了吸鼻子,“我這十幾年都過來了,您也習慣了沒有我的生活,我在不在對您并沒有多大影響。”
頓了頓,她把指甲掐進手掌,在鑽心的疼痛裏哽咽道:“如果您那麽不喜歡我,那我離開就好了。”
阮紅瑛沒說話。
原本是抱着些賭氣,可看見媽媽這個反應,眼眶裏的淚就再也蓄不住,瞬間模糊了視線。
她用力抹了抹眼睛,跑出家門。
下樓也和上樓的時候一樣,幾乎處在毫無意識的狀态。可不同的是,她一顆心從飄在半空,到一落千丈。
終于跑到樓門口,她抱着膝蓋蹲下來,整個人蜷在牆邊,手指顫顫抖抖的摸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接通後,抽抽搭搭地對那人說:“周醫生,我肚子好疼……”
**
簡澄不讓他告訴她媽媽,周寂川只好先替她瞞着。也就是急性闌尾炎,一個小毛病,他還是小題大做地叫了普外科主任,他的叔叔周宸明親自來看。
周寂川從十四歲起就跟着周宸明,周宸明不說對他了如指掌,但也就和父親差不多,更何況周寂川半點也不遮掩對簡澄的擔心。
小姑娘長得乖巧水靈,周宸明眉眼間都是滿意。
簡澄并不知道這位醫生大叔和周寂川的關系,更不知道這大叔為什麽要如此認真地盯着自己瞧。
她一頭霧水,還以為自己得了什麽大病,帶着點驚恐地問:“醫生,我還有救嗎?”
周宸明笑了出聲,年過四十依舊帥氣的一張臉覆上一層暖意,連眼角細細的紋路都洩露出溫柔:“小姑娘,咱們需要做個手術。”
她肚子還疼着,一聽要做手術,更笑不出來:“嗚嗚嗚怎麽這麽嚴重?”
“您別吓她。”周寂川坐在病床邊上,拍了拍小姑娘的肩,“是急性闌尾炎,需要做個手術,不過是很小很小的手術,切掉闌尾就行了。”
簡澄扁了扁嘴,光聽手術兩個字就蔫了,哪管它大還是小?更何況還是切掉身體裏的一個部位。
如果換成別的醫生,她或許還不信,自己這麽棒的身體怎麽淪落到年紀輕輕要做手術。可周寂川的話,她不能不信。
他輕輕揉着她腦袋,安撫道:“不怕,我陪着你。”
簡澄快要哭了,望着那個名牌上寫着主任的帥氣醫生叔叔:“一定要切掉嗎?能不能不切啊?如果切掉了,我以後還能吃好吃的嗎?”
她再次成功逗笑了周宸明。
“放心吧,不會影響你吃好吃的,只要這段時間遵醫囑好好恢複,以後什麽好吃的都能吃。”
簡澄回頭看了眼周寂川,淚眼盈盈:“那小龍蝦和螃蟹呢?”
“當然能。”周寂川滿眼寵溺地摸摸她臉頰,“等你好了,我做給你吃。”
簡澄這才稍微安下心來。
周宸明讓人準備好手術同意書:“需要叫你爸爸媽媽來嗎?”
簡澄接過單子的手微微一頓。
“不用了。”周寂川替她回答,“我在就好。”
簡澄點點頭。
周寂川接着對她說:“我晚上得上班,先陪你做完手術,再叫你師姐過來可以嗎?”
“嗯。”
簡澄很快簽了字,手術即刻安排下來。
**
阮紅瑛只當是小孩鬧脾氣,沒把簡澄的話放在心上。更何況她自己心裏也有氣,雖然過後覺得跟自己的孩子那麽計較,似乎很不合适,但說出口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
她是請了假的,很快又回到工作崗位,晚上快下班的時候同事李雪拿着體檢報告回來,看見她,雲淡風輕地說:“我說阮主任,怪不得每次績效評優都是第一呢,論敬業咱整個單位都比不過您。”
阮紅瑛扯了扯唇,沒怎麽在意,結果李雪接着道:“女兒都住院了還堅守在工作崗位上,我牆都不扶就服您。”
“什麽?”阮紅瑛面色一凝,“你說誰住院?”
“你家澄澄啊。”李雪也有些懵,“怎麽你不知道?我剛去仁和拿體檢報告遇上的,看她旁邊還有個男孩兒,就沒打招呼,我以為你知道呢。”
阮紅瑛腦子裏嗡嗡作響,顧不上聽李雪再說什麽,連制服都沒換,飛快跑出了辦公樓。
路上給簡澄打電話也不接,阮紅瑛急得把車子開到最高限速,腦子還算清醒地又給李雪打了電話,問是在哪個科室看到的。
李雪告訴她在普外科,一病區。
到醫院門口,她匆匆把車一停,便直沖普外科。
正打算問護士站的護士,忽然看見護士站旁邊有個面容英俊的中年男醫生正在和一個年輕醫生講話:“是,從片子來看,我們目前是考慮一個晚期肝癌,擴散的情況不太樂觀。”
年輕醫生不禁唏噓:“這也太可憐了,才十九歲的小姑娘,長得漂漂亮亮的,怎麽就得了這病?要是早點發現就好了,今天這才來住院,還以為只是普通肚子疼呢,不知道那家人能不能承受得住……”
中年醫生安撫地拍了拍年輕醫生的肩:“不管怎麽說,我們要盡最大努力治療,同時也要照顧到患者和家屬的情緒,知道嗎?”
年輕醫生點點頭:“嗯。”
“你去準備一下談話。”
“好。”
十九歲的小姑娘,漂漂亮亮的,今天才來。
阮紅瑛怎麽聽,怎麽都像是說的她女兒。
**
簡澄麻藥醒得很快,因為是腹腔鏡微創手術,還是周主任親自主刀,過後她居然沒覺得特別疼,很快就可以下床了。
醫生囑咐她走走路,幫助排氣,于是簡然扶着她在病區走廊裏遛彎。
當她知道所謂的排氣就是放屁的時候,無比慶幸周寂川晚上要上班,沒能陪她。
如果要當着他的面……那那個啥,也太難為情了。
估計她至少一年都沒臉見他。
簡然想起周寂川把她交給自己時那副生怕磕了碰了的樣子,仿佛簡澄就是個易碎品,了然地笑了笑:“你跟周醫生,成了?”
“……沒。”要不是那只大黃狗,可能就成了,但那種話準備過一次,第二次又得重新準備,她抿抿唇,有點羞赧地低下頭,“應該快了吧。”
“我們澄澄就是命好。”簡然擡手揉揉她臉頰,一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以後有了周醫生,可不能就忘了師姐啊。”
簡澄面頰紅紅地看了她一眼:“師姐你就別笑我了。”
兩人說說笑笑地往護士站的方向走,簡然正和她講着王豆豆今天幹的好事,簡澄突然停下了腳步,臉色僵硬,目光游離。
簡然順着她目光看過去,一個穿着檢察官制服的漂亮女人正拉着周主任的白大褂袖子,樣子有幾分狼狽。
是阮紅瑛。
周圍不少醫護和患者家屬在圍觀,她卻視若無睹地哭求:“求您了醫生,求您救救我女兒,她還年輕,才十九歲,我好不容易才找回她,不能讓她再離開我了……用我的肝換給她好不好?只要我女兒能活,您讓我做什麽都行。”
眼看面前的女人哭得梨花帶雨,周宸明眸光微動,生怕她給他跪下來,連忙彎身扶住:“這位家屬,請冷靜一下,有什麽事情我們好好說。去我辦公室談,好不好?”
阮紅瑛望着他,直搖頭,緊接着又一串淚眼止不住往下掉:“您剛剛說我女兒得了肝癌,是真的嗎?”
周宸明愣了一下,疑惑地問:“請問您女兒是?”
“我女兒叫簡澄,今天才來你們這兒住院的。”阮紅瑛淚眼盈盈地望着他,“醫生,她還有救嗎?”
周宸明低頭看了看女人抓着自己袖子的手,有些哭笑不得:“你是簡澄的媽媽?”
阮紅瑛用力點點頭:“嗯。”
“她沒事。”周宸明笑了笑,“只是急性闌尾炎,做完手術應該醒了,你可以去看看她。”
阮紅瑛一時間沒法消化這個巨大的落差,愣在原地。
直到護士站長長的臺面盡頭,站了許久的小姑娘,眼眶紅紅地望着她開口,嗓音甕聲甕氣的,夾着濃濃的鼻音:“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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