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菩薩?

頭疼!腦側可能已經起個包,要不然不會這麽疼。

梁申轉了轉頭,腦袋下卻覺得一片溫溫軟軟,似乎是枕頭。

他突然間有些舍不得睜開眼。這輩子第一次覺得,躺倒的時候,有個枕頭竟然會這樣的舒服。

“哇!……呀!……不要打啦!”

“啪!”一聲脆響,明顯不是抽到人身體上的聲音。

“我的娘啊!”童聲很刺耳,好像是拼着命叫出來的聲音。

“我再也不敢啦!”

“閉嘴!我還沒打你呢,你就哭得跟鬼一樣!”梁申從來沒有聽過這麽溫暖的訓斥聲,清靜而柔軟。那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女子啊?是撞了自己的那個孩子的母親嗎?

“你給我小心點!回頭讓你爹好好收拾你。小權,你也是,怎麽就把馬給小耀騎上了?這下子把別人給撞到了吧!”

“嗯嗯嗯,是我不對。”趙權知道,姐一發火的時候,不管是誰的錯,必須得先認了錯再說。認了錯也就啥事都沒了。“我以後會看好他的!”

“哼!我看你自己都管不好,還老跟我說會看好小耀!”

梁申緩緩地把眼睛張開。

這是個簡陋而幹淨的小院,牆角處種着一叢細竹。邊上還有一株兩人多高的槐樹,樹上開着一篷篷嫩白色的小花。滿院都飄着槐花的清香。

梁申長長地吸了口氣,意外地發現在槐花的清氣中,竟然還有些許淡淡的酒香。

酒氣雖淡,卻醇香無比。

梁申喉頭一鼓,禁不住呻吟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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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噫,你醒啦!”

梁申聽到那個女子的聲音,鼻子中傳來的幽幽香氣立刻将槐花與酒味驅散得無影無蹤。

梁申轉過頭。

陽光越過院子低矮的圍牆,折在院中那棵槐樹伸出來的枝葉上,照着那女子的頭頂,隐現出一層淡淡的光暈。

身如春日柳枝,柔弱中透着一絲堅強。臉若秋時滿月,皎潔得讓人不忍直視。

梁申并沒有看清那女子的長相,卻覺得靈魂深處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讓他瞬間呆若木雞。

“眉間光明,照于東方。萬八千土,皆如金色。……汝觀天人及三惡道一切衆生,生大悲心,欲斷衆生諸惱故,欲令衆生住安樂故……為觀世音。”

此刻,國仇家恨,六年的颠沛流離,身殘志頹,所有一切的悲傷,如被狂風刮去,世界所剩下的,似乎只有面前這一個永遠無法直視的女子。

“你還好嗎?”趙槿看着呆呆的梁申,柔聲問道。

陳耀探過腦袋,疑慮地看了看梁申,扭過頭小聲問趙權:“小舅,你會不會撿了個傻子回來?”

“啪!”趙槿軟軟地給了陳耀後腦勺一巴掌,“別胡說!”

“嗯嗯,”梁申用了很大的毅力,才勉強的把眼睛垂下來,“沒關系,我沒事。”

“剛我家夫君請的村裏大夫給你看過了,說主要是餓的,休息幾天就會好的。”

趙權端着一碗粥過來,跟着說:“大夫說剛開始先別喝太多,慢慢進食。”

梁申撐起身,接過那碗粥,一口喝光。

溫溫的,軟軟的,似乎如眼前這女子的目光。

突然一陣心錐心般的痛苦傳來,梁申心裏默默地念着:“她有夫君,她有孩子!”然後盯着自己的殘廢的腳與邋遢的身子,眼淚突然就滾了下去。

趙權有些奇怪地看着梁申,這男人渾身一團黑灰,看不出年齡到底多大,瘦骨嶙峋,顯然是長年饑餓的後果。全身髒破,卻沒有太多的臭味。

剛剛閃出的那束狂熱而崇拜的目光,在喝過粥之後就突然不見了,只是在垂目落淚。

趙權突然對這個男子有些感興趣了。

而邊上的陳耀,斜睨着梁申,滿眼嫌棄。

院門被推開,陳锃提着一包藥進來。

見到梁申已經蘇醒,過來把藥遞給趙槿說:“這是大夫開的,是補虛的藥。”

又對梁申拱了拱手,說:“實在對不住!犬子與內弟缺乏管教,縱馬将你撞傷,在下給你陪不是了!”說着,盯着那倆孩子,“過來,給這位——嗯——陪個不是!”

陳锃突然間有些不知道該怎麽稱呼眼前的這位男子。叫兄臺?好像與自己身份不符。叫兄弟?那更是不行。雖然他心裏有着些許的歉意,但還沒想過要跟這樣的一個乞兒去折節下交。

梁申心裏又是一痛,跟他說話的這個青衫男子顯然是那女子的丈夫。他慌張地搖了搖手,說:“不用不用,是我自己實在沒力氣,躲不開了,不怪他們!”

趙權走過來,向梁申拱了拱手,說:“抱歉啊,老兄!”

陳耀卻一邊盯着陳锃準備擡起的手掌,一邊繼續斜視着梁申,一聲不吭,叉着腿随時準備開跑。

陳锃沒再理這個胖兒子,對着梁申說:“我姓陳,是村子裏的私塾先生。內弟姓趙。敢問你是來訪親?或是……”

還沒等梁申回答,陳锃又接着說:“如果不急的話,我是希望你把傷養好了再說。這個小院子現在空着沒人住,你可以先住這邊安養。我們都在隔壁的院子裏。”

放好藥的趙槿走過來,靠在陳锃邊上,一起看着梁申。

“我……”梁申又把眼睑垂下,“我是夏國人,從中興府一直流落于此,如今也不知道該去哪了?”

不知道為什麽,六年來,從未在別人面前透露身份的梁申,不由自主地脫口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我姓梁。”

陳锃吃了一驚,“夏國,不是六年前就被滅了嗎?你從中興府逃出來了?”

梁申低低的嘆了口氣,“是的,逃了六年時間。”

陳锃重新認真地打量了下梁申,在他的雙耳上各有一個耳洞,只是現在那裏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挂着。

兩顴突出,雙眼無神,但言語之間,流露出一絲讓陳锃覺着熟悉而且欣賞的氣質。

這應該也是一個曾經接受過良好教育的讀書人。

在陳锃的印象中,似乎只有夏國的漢人才會學着黨項人,穿耳洞戴耳環。看來眼前的男子并沒有欺瞞自己。

“如此,若不嫌棄,兄臺就先在此休養些日吧,此間為吾陋居。”

“家裏雖不甚寬裕,然當盡力為你将養身子。”陳锃語氣轉而溫和。

梁申欠了欠身子,嗫嚅道:“如此,實在是叨唠了!”

陳锃接着說道:“我們就住在隔壁老宅之中,此廊道可互通兩宅。槿兒,你去拿幾件我的衣服給梁兄更換。”

随後指着趙權對梁申說:“這是我內弟,姓趙名權。”

梁申看着這個五六歲大的男孩子,內弟?是那個女子的弟弟嗎?那麽,另一個才是她的孩子?

梁申的視線轉向那個胖小子,這個應該才是将自己撞傷的男孩,年齡跟前一個相仿,但身子大了有整整一圈。

“此為小子,生性頑劣。”陳锃把頭往陳耀那稍微一偏,說道。“我讓內弟搬過來,可以随時照看兄臺。”

“我要跟小舅一起!”陳耀跳起腳來喊道。

“好,那你去打水,給這位梁叔洗個身子。”趙槿在邊上微皺了鼻尖,對陳耀輕聲喝道。

“為什麽是我?”陳耀喊道,“小舅比我有力氣啊!”

“滾!”趙權擡起腳,就往陳耀方向踹去,陳耀一跳閃開,一邊大叫:“我的娘啊!小舅又欺負我了!”

小院裏,在兩個小孩子的打鬧聲中,那女子嬌然而笑。

梁申不禁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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