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貍奴怨(1)
虛無門裏漆黑一片,暗無天日,謝卞只能憑直覺走,并不知前路通向何方。
趙猛是鬼,該是那個吓人的,卻十分沒出息地緊緊拽着謝卞的衣角跟在後面。
這下子謝卞拖着個麻煩小鬼,想快走兩步也不行。
“你跟來幹嘛?”
“我……我害怕一個人,不,一個鬼呆着……”
趙猛哆哆嗦嗦地回他,聲音越來越小。
但在未知的黑暗裏,一切感官體驗都被放大,謝卞依舊可以聽清他如蚊子一樣的哼哼。
出來找老範的時候穿的還是居家的單衣,身上什麽也沒帶,只有手中那揮一下就要玩一次命的鞭子,謝卞心裏也沒什麽底。
這一片漆黑,他也不知道去哪兒找範無救。
幾乎是在他心裏犯嘀咕的同一時間,一只手忽然搭在謝卞的肩頭。
明明是透骨的涼意,謝卞卻生出了莫大的心安。
那只手在他肩膀上放了一會兒,指節開始有節奏地跳動,耐人尋味一般地扣着,像是在安撫。
“出來找我,做什麽?”
範無救的聲音從黑暗裏傳來,明明還是和那天一樣壓迫感十足的嗓音,謝卞聽見他字節之間的呼吸聲,卻感覺他還是如在飯桌上叮囑自己吃肉一樣尋常。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不像是個問句,更像是個回答。
你來找我,你找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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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再編什麽作業不會寫要上輔導班的謊言就屬實有些胡扯了,謝卞只能硬着頭皮實話實說。
“想起一個人,來問問你。”
謝卞開口,他的聲音也在黑暗裏回蕩,飄渺不定,許久才消散。
範無救沉默了很久以後,謝卞才聽見一聲語焉不詳的“嗯”,仿佛已經知道了他要問什麽。
“明早告訴你,先回去睡覺吧。”
“那你呢?”謝卞一只手抓上自己的肩頭,正觸碰上範無救要撤開的那只手的手指。
範無救輕輕笑了一下:“我有些事要去辦——”
“我和你一起。”
謝卞還沒等他說完,直接打斷他。
他心裏有太多關系範無救的疑問,并好奇這個能毫不猶豫殺掉他的仇人,為什麽又把他救了回來。
同時他也好奇着,沒有人的時候,範無救是不是就自己待在這種地方,他所謂的去上班,亦或是睡覺,都是在黑暗裏嗎?
“……我……我也想和你們一起。”
被兩人忽略了半天的小鬼趙猛又一次哆哆嗦嗦開口,不願被落下。
謝卞又聽見範無救笑了,但虛無的笑聲背後,他想象不出來範無救那張掩映在黑袍之下的鬼臉,笑起來該是個什麽光景。
“好。”
黑無常回答的聲音裏是無可奈何的妥協,有點像任人胡鬧的寵溺。
謝卞努力把自己從這些不切實際的腦補中抽離出來的時候,範無救剛好走到他前面,把一只袖角塞進他手中。
“牽着。”
謝卞的耳根一紅,好在黑暗掩蓋一切,誰也沒有看見他的異常。
趙猛拽着他,他又拽着範無救。
老範這是把他當孩子哄了。
謝卞不想被當成小孩兒,松開他的衣袍打算聽聲辨位。
範無救走路的時候沒有聲音,謝卞聽不見他的腳步聲心裏有些慌,耳旁突然傳來“噠——噠——噠——”的有節奏的敲擊,原來是範無救用铩虎鐮輕杵在地上,向他發出引路的聲音。
沒有人說話的時候,謝必安感覺自己像回到了無妄城,他曾經在那裏孤獨了幾千年,範無救就算偶爾到訪,兩人也是相對無言。
終于,不知走了多久以後,敲擊聲停下,前方忽然出現一個光陣,謝卞被晃得閉上眼睛。
再睜眼的時候,謝卞就到了另一個地方。
外面好像下雨了,雨水滴滴答答落在管道上碰撞出近在咫尺的聲響,可謝卞目之所及處卻沒發現任何圓柱形的東西。
很快他就發現了不對,找不到管道,是因為他本身就處在一根半徑有三米長的管道裏。
怪不得從站定的地方望出去,視野盡頭是圓形。
範無救沒有解釋,謝卞卻已經通過周遭事物的反常明白過來,他已經在煞裏了。
所以老範不睡覺,是因為要入煞。
謝卞感覺有些冷,打了個寒顫,看見範無救于黑暗中也摸了一下胳膊。
老範明明是最不怕冷的一個,在煞境裏他們的真實感受會被取代,也就是說,在這個環境下的煞主覺得冷了。
謝卞看看前後,雨沒停,借着光亮只能看見一點外面的樣子,只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謝卞直接越過範無救往前走去,管道裏已經有些積水了,再不想辦法,他那雙穿着進來的拖鞋要濕透了。
他站在管道盡頭,伸手去接外面的雨。
觸感冰涼濕潤,是真的。
如果現在這身睡衣打扮穿出去,被淋濕是必然的,謝卞咬了咬下唇,回頭望向範無救。
借着光亮,謝卞看見老範黑袍下的臉,嘴角好像是輕微上揚了一下。
他在等他求助。
範無救空着的那只手從黑袍底下伸出來,朝空中揮舞一下,下一秒謝卞身上就多了一件和他身上一般無二的長袍,不一樣的是謝卞所着乃是白色。
謝卞想讓範無救想辦法把雨停了,老範卻給了他一件遮風避雨的長袍。
範無救的嘴角又上翹了一分,那神情好像是在告訴謝卞——你又沒有明說要什麽。
謝卞不說話,認命地扭頭朝雨中走去,擡腿間,腳上就多了一雙布靴。
“我也想要……可不可以……”再次被兩人忽略的趙猛顫顫巍巍舉手。
範無救跟上謝卞的腳步,頭也不回地胡亂打個響指。
“……大人,為什麽我的是雨衣啊……”
……
走出老遠以後,雨還沒有要停的意思。
進宋立軒的煞的時候,他好歹有趙猛提供來的一星半點的信息,此刻在雨幕裏摸黑前行,謝卞是真沒有什麽主意了。
煞是範無救帶他來的,範無救都不急,他又急什麽?
謝卞逐漸放慢步伐,去聆聽周圍的動靜。
他原意是想通過聲音判斷身後的範無救在做什麽,結果意外聽見了別的聲音。
腳步聲。
緩慢又有節奏的腳步聲傳來,仿佛周圍有人踏雨而行。
可謝卞看了一圈也沒找到什麽人,但直覺告訴他,腳步聲會指引着什麽。
謝卞穿着那件長袍緊跟腳步聲走,袍袖寬大,鬥篷上的兜帽垂下來還遮了一半的視線,也不知道範無救每天穿成這樣走路會不會摔跤。
腳步聲逐漸停下,落在身上的雨好像也停了,謝卞擡頭看,才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老舊的院門前。
只是這院門足足有十幾米那麽高。
經過剛剛的管道,謝卞已經發現這裏的東西都大得離譜,仿佛他們來到的是巨人的國度。
範無救和趙猛也跟着來到門前。
鐵制院門吱吱呀呀地開了,謝卞見機直接擠進門裏。
進到煞裏以後,比起謝卞,趙猛好像更願意貼近範無救,因為他也知道哪個才是更能打的靠山。
謝卞暫時原諒了他的吃裏扒外,沒了趙猛的牽制,他行動起來更加方便。
雨從謝卞踏入院門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停了,謝卞把頭上遮擋視線的兜帽取下四處觀察。
這是一處尋常的院落,屋檐下擺着幾個破舊花盆,漏瓦青磚随意堆起個小窩棚,站在門口往裏還能看見幾根半人高的雞毛,謝卞瞧見了,知道這是養雞的地方。
院子雖尋常,東西卻都被放大了,觀察起來頗有些困難,謝卞要走幾十步,才能從雞窩走向院子另一邊。
另一邊的院牆下停着一輛老舊生鏽的三輪車,三輪車的車胎上還裹着泥濘,謝卞伸手去比,發現有他手掌那麽寬。
确實大的有些離譜了。
“大人,小心!”
趙猛突然高呼起來。
謝卞聞言下意識看向他口中的“大人”,可範無救安然無恙懷抱着铩虎鐮,還是那副人嫌鬼煩,風雨不動的模樣。
謝卞看向他的時候,老範也正看着謝卞,兩人的目光短暫交彙,那一瞬間,謝卞好像在這見慣風雨的黑無常眼裏看到了一絲不易被察覺的慌亂。
嘎吱……
謝卞回頭,發現這輛老舊的三輪車竟然動了起來,掉了一半的車門擋板随着車的移動晃蕩着。
而車輪,正在他身後緩緩滾來。
趙猛口中的“大人”原來并非老範,他不知道謝卞的真實身份,潛意識裏把謝卞和範無救歸為一類人,慌忙之中口不擇言,叫出了和範無救一樣的稱呼。
謝卞朝旁邊跑去,躲過忽然滾過來的車輪。
三輪車帶着一輪胎的泥,又朝範無救站的地方滑去。
趙猛還在範無救旁邊尋求庇護,老範見狀,一把抓起他的衣領騰空跳起,然後穩穩地落在謝卞身邊。
趙猛驚魂未定,眼珠子都不會轉了,隔了許久才緩過神來,伸出兩只手,一手一個地抓住了兩位“大人”。
謝卞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別叫我大人。”
這個時候他還有精力去計較一個稱呼,看來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範無救輕輕笑了一下,聲音極小,連謝卞也沒有察覺到。
三輪車筆直地沖向雞窩,前輪正好停在雞窩的小門鐵欄杆裏,緊緊卡死動彈不得。
好險。
謝卞瞪了趙猛一眼,把小鬼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彈開,又打量了範無救一下,那眼神好像在說:“你看着他。”
頗有些臨危托孤的意思。
謝卞以為危險排除,正要往屋檐下走去,忽然聽見一陣比剛剛大了數十倍的響動。
那被雞窩卡死的三輪車竟然違背常理的扭動起來,車把在鐵栅欄的間隙裏左右晃動,後頭破破爛爛的擋板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很快,謝卞就發現了“它”的意圖——随着三輪車的扭動,還沒卡死的兩個車輪正逐漸從車上脫落。
不多會兒,兩只輪子棄車逃脫,那鏽跡斑斑的車架子“轟隆”一聲砸在地上,趙猛吓得直接躲到範無救身後。
謝卞還沒反應過來,重獲自由的兩個車輪忽然不管不顧地滾動起來。
一個朝向他,另一個奔向老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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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範無救:區別對待感謝在2021-08-13 00:00:00~2021-08-18 00: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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