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雀神局(11)
話音方落,卻似乎已經晚了。
被開了蓋的棺材忽然劇烈晃動起來,聲響震天大,窗戶外頭吹進來一陣更大的陰風,白幡、靈帳肆意翻飛,風聲不斷,陰森怖然。
謝卞看見此間動靜,知道這是要醒屍了。
居于棺中的鬼體受人驚擾不得安眠的時候,會忽然驚坐起來把來搗亂的人吓走。
因為鬼體驚坐的樣子像是人醒了以後起身,所以也叫做醒屍。
尋常人家停靈的地方有這樣的動靜不奇怪,可這裏是煞境,而且擾人清夢的是鬼祖宗範無救,誰敢來醒屍吓他?
要麽此鬼有大見識,要麽此鬼壓根沒有見識。
謝卞聽聲止住腳步,就站在和範無救隔着棺材對望的位置,掌心已經警醒地搭着鞭子了。
雖然他知道,範無救不會有好歹。
範無救見慣風雨,碰見這麽大動靜也只是往後退了半步把棺材上頭的空間讓出來,連铩虎鐮都沒召,想來是知道這裏的小鬼鬧騰不出什麽大動靜。
風吹幡動的聲響炸呼了半晌,棺材裏終于坐起來個黑影,本來月光就稀薄,棺材遮擋着他一半的身子,謝卞就更看不清了。
鬼影坐起來以後,稍稍動了一下,看樣子是在環視左右,尋找驚動他的人。
範無救不慌不忙地和他對視。
那鬼也沒想到自己能遇到這樣根本不怕他的神通人物,扭頭的動作慢了半分,明顯是愣了一下。
他又朝另一邊扭頭,謝卞手裏握着警神鞭,讓鞭身在地板上輕輕拖動出聲響,也是一副不好惹的模樣。
鬼扭頭的動作又慢了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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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看不得,右看不得,他愣了半晌,又一頭栽回去躺着了。
就差懂事到自己把棺材板帶上了。
果然是個鬧不出什麽動靜的幹吓唬人的小玩意兒,除了點兒腥臭味,半分都沒威脅到夜行的兩人。
範無救走到棺材後頭,一腳把棺材板又踢回去了。
腐臭又和沉眠的鬼一起被封進了棺材裏。
還有兩口棺材。
謝卞要走過去看另一口沒封的大家夥的時候,又被範無救搶了先。
他連掀蓋子的耐心都沒有了,隔着棺材板輕輕敲了敲:“有鬼嗎?”
直接敲棺材板問裏面有沒有鬼,看起來不講邏輯,又好像确實是範無救能幹出來的事情。
謝卞看着老範敲棺材板的動作,竟然有那麽一刻覺得老流氓此舉略略的可愛,趕緊搖搖頭把這不靠譜的想法從腦袋裏趕出去。
一定是錯覺。
範無救敲完,棺材裏面也沒有要回答的意思,想必也沒有出聲的本事,
“有鬼的話,給範爺吹個風涼快下。”
謝卞徹底繃不住,被他這接連的問話逗樂,不由得輕笑出聲。
範無救聽見了也沒回頭看,反而動作更誇張地又敲了敲棺材板。
老流氓又在哄小孩兒。
棺材裏的髒東西好像真聽懂範無救的話了,因為窗戶邊上的白布又飛舞起來,夾雜着寒氣的陰風從外頭襲來,吹得謝卞打了個哆嗦。
範無救停下和鬼打商量的動作,頭都沒回的把自己的風衣脫了,伸到後頭遞給謝卞。
黑色風衣橫在眼前,範無救這是把禦寒的外套讓給謝卞了。
小孩兒拗着不接,範無救只好苦口婆心:“別凍着,感冒了又不樂意吃藥。”
謝卞不愛吃藥,早年長身體的時候,範無救給他買過昂貴鈣片,因為長得像藥片,全被謝卞扔花園的池塘裏喂魚了。
謝卞想他一身孤寒萬年不變,大約是不怕冷的,猶猶豫豫接了過來套上。
實在是因為感冒藥太苦了。
這樣以來,老範那威風八面的铩虎鐮就招搖地挂在謝卞胸前了,頗有些震懾的意味在。
人間地下,煞器之首的名號誰人不識?
兩口大棺材都有鬼躺着打盹兒,那中間這個封了口的小棺材裏,又藏着什麽東西呢?
小孩兒,他第一時間想起的就是這個答案。
兩大一小的三口棺材很容易讓人想起一家人,方才醒屍坐起來的髒東西是個成人的身形,那小棺材裏若是有東西,應該關的就是個小孩兒了。
自省室裏不想上學的小麻将鬼,謝卞想到了他們之間的關聯,立時就要上前去開館。
可他的手剛碰到那口玄黑的小棺材,比先前兩股更大的陰風就從窗外吹來,裹着白绫招搖作亂。
在這動亂裏,隐隐約約還有鈴铛響着,恍惚一聲響動,有點招魂的意思。
“呼啦”,一張紙錢竟然趁亂落到了謝卞的肩膀上。
順着動蕩往窗外瞧,不見日出,但天光已經大白,陰翳卻依然籠罩着這座小樓。
謝卞閉眼凝神,竟然在風聲與鈴聲之間,聽見了經文祝告。
外頭有大動靜。
他和範無救幾乎是同時到了窗邊,憑窗而望,白日裏空無一人的大街上此刻卻熱鬧非凡。
五色路旗從街角一直蔓延到樓前,天空潑灑起紙錢雨,前頭豎着引魂幡,後面跟着的幾十號人穿着喪服,那浩浩蕩蕩往樓下來的,竟然是送靈的隊伍。
古海早幾年就不許土葬了,人死了以後燒成灰放在罐罐裏面,既省錢又省事,謝卞課間聽見過獵奇的同學說起,覺得人間這改造也挺好的。
他要是死了也放進罐罐裏,随便擺在什麽地方,別被貓撓了就行。
畢竟被埋在地底下出不來的滋味,确實是不好受,無妄城主深有體會。
但在這不知地處何方的小鎮上,謝卞卻再一次看見了土葬送靈的隊伍。
從無妄城前路過的老鬼,搭伴兒走的時候會攀比子孫送靈的儀仗,有個活了一百多歲的,據說兒孫的隊伍排出了老遠去。
但樓底下的這支送靈隊,卻有些不同。
尋常人家的引魂幡後頭跟着的是吹響器的粗、細樂班,這一夥裏領頭的卻是兩個帶高帽子的搖鈴人。
手裏的鈴铛柄細長,走一步一搖晃,架勢好似奈何橋邊搖招魂鈴的孟婆。
但那高帽搖鈴人卻不是女子的打扮,此二人衣衫一黑一白,一人執鏈,一人拿幡,黑的腦門上貼個黃條,僵屍不是僵屍、鬼不是鬼的,白的臉上還耷拉着老長一條紅舌頭,瘆人之餘還有些招笑。
人間傳說,死後引魂入黃泉的是一黑一白兩無常。
謝卞看着看着,面色陰沉。
範無救不以為意:“白的好醜……算了,黑的也沒好看到哪兒去。”
他倒是不介意。
這裏是二層,不是很高,樓底下還有草坪,謝卞估摸了一下距離應該摔不死,就要翻窗戶往下跳,卻被老範一把拉住了。
“氣性還這麽大,看見個醜臉無常就要跳樓啊!”
範無救還笑得出來,詭異的白光照着,一張臉竟然看着有些溫柔,全沒了執掌生殺的冷冽。
謝卞搖晃胳膊甩開他的手:“下去看個究竟。”
“放心,他們會上來的。”
棺材在這,送靈的人怎麽可能不來?
果如範無救所說,不多會兒,招魂鈴就響到了樓下。
先蹦到二樓的,是一對兒花花綠綠的紙紮童男女,原來這隊伍裏的紙人既沒有用人扛,也沒有用車運,都是一個一個邁着竹竿捆成的小細腿一路跳過來的。
綠衣服的小女孩兒先露頭,紙糊的臉上那兩只滴溜溜圓的眼珠子點的确實有些潦草了,竟然連眼白也沒留,看上去就被捅了兩個窟窿,紅撲撲的臉蛋還塗出界了,都到耳朵邊了,像是小孩兒拿着水彩筆亂畫出來的一樣。
紅衣服的小男孩緊随其後,臉上的窟窿也沒比小女孩好多少。
他們一上樓梯,二樓停棺的地方就亮堂起來,謝卞這才發現,紅男綠女的手裏各提溜着一盞小燈籠,燈籠上還各有工工整整的四個大字。
女的那一盞燈籠寫着:好好吃飯。
男的那一盞燈籠寫着:好好睡覺。
謝卞不解,人間的祝告燈籠,都是這麽個求法嗎?
他盯着燈籠正看着呢,範無救直接走過去,把倆小紙人手裏的燈籠搶了過來,還把那寫着“好好吃飯”的一盞遞給了謝卞。
也對,一會兒需要照明的時候大約能派上用場,謝卞接過燈籠,繼續站着看小人兒。
那兩個紙紮男女燈籠丢了也不急,只是圍着三口棺材轉了一轉,然後就蹦跳着下樓了。
不一會兒,規律的鈴铛聲就響到了二樓,那兩個醜得各有境界的黑白搖鈴者跟上來了。
離近了才發現,這兩個領頭的也是紙人紮的,只不過比童男童女看着順眼多了,最起碼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但每走一步就往前趔趄一下,腦袋幾乎要撞到胸前。
他們後頭還領着十幾號腦袋上系着白布的壯漢,看架勢是要把這三口棺材都擡走。
謝卞舉着“好好吃飯”的小燈籠站在樓梯口,像個迎賓童子似的。
那被迎的假冒無常大搖大擺從他前面經過,謝卞十分想把上去把白紙人的舌頭扯下來,瞥見範無救一臉看戲的神情,又忍下了。
謝卞一個一個數過去,跟在紙無常後頭上來的白巾壯漢共有12人,也都清一水兒的是紙人,還有三個帶着錘子來的。
這些裝神弄鬼的東西四個一夥兒的在棺材旁邊站定,紙無常圍着中間棺材前後繞了個圈,一左一右地停下了。
招魂鈴響,紙漢子舉起大錘,将“子孫釘”砸進去封死棺材。
數聲響動以後,兩口大棺材也封好了,紙漢子架起棺杠,抗在肩上要下樓去。
大棺材一前一後,小棺材在中間。
“走吧,出去看看。”
範無救知道謝卞不找到真相不罷休的性子,招呼着他一同出門去。
這些棺材裏躺着的是什麽人,又要送到哪裏去,白天熱鬧的麻将館為什麽到了晚上就變了一副天地,煞主所懼所畏何在,謝卞一定要找到個答案。
真無常跟在假無常的後頭,護送着不知根底的靈仗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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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章的時候在實驗室百度喪葬習俗,屏幕上放着棺材圖片,師兄正好從我背後路過,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然後第二天我就多了好多活兒!!!
師兄:閑着也是閑着,幹點活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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