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長發公主
起初是陳羽千先提議,要于舟考慮搬出去。
倒不是兩人關系不好,而是于舟太細皮嫩肉。
第一次見面握手的時候,陳羽千就發現于舟的手很軟,再配上那張臉,活脫脫像從童話故事裏走出來的公主。不過于舟也沒那麽嬌氣,軍訓從不遲到早退,該做的動作和訓練都到位,只是那半個月裏,于舟每次回寝室脫完衣服後陳羽千眼睛都瞪直了,對方被迷彩服覆蓋的肌膚反而被太陽曬過的更紅,若是那天有長跑拉練,于舟大腿內側甚至會出現小紅點,是被面料粗糙的作訓服刮蹭狠了。
這一身痕跡誰看了都心疼。陳羽千問于舟是不是對滌綸材質過敏,于舟一臉茫然,說自己以前就沒穿過滌綸材質的衣服。
初高中校服全都是五十塊錢一套“的确良”的陳羽千:“……”
好不容易把軍訓熬過去了,于舟每天早上醒來,手臂和小腿還是會出現幾道輕微的紅痕,臉上也會癢癢的,一撓也會變紅。于舟都要懷疑自己水土不服得皮膚病了,陳羽千把他的三件套标簽翻出來,全都是100%滌綸材質。
陳羽千又一次開着電瓶車陪于舟去西區超市,抱回來的除了純棉的三件套,還有兩床厚褥子。于舟智商情商都高,但又極端地沒有最基本的生活常識,兩人抱着東西路過樓下小賣部時他還特別無辜,說自己當初明明問過還有沒有更貴的,陳羽千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說,您是不是對當代大學生的消費水平有什麽誤解?
陳羽千好人做到底,于舟就在他那張椅子上幹坐着,他爬到于舟床上換被褥,給木板床上的涼席又添了兩張褥子後他下床,于舟上去體驗。于舟躺下後仍覺得不滿意:“還是好硬哦。”
“住校就是這樣的。”陳羽千說,“跟家裏肯定不能比。”
于舟側躺,支着腦袋看陳羽千:“我家的床也沒有很舒服。”
陳羽千無語地嘆了口氣,想說于舟就是個豌豆公主,再軟的床再鋪上十八層褥子也不夠舒服,不會滿意。
于舟第一次來南方,還在興頭上,喜歡玩,喜歡熱鬧,喜歡結交各種各樣的朋友。好幾次聚會于舟都邀請了陳羽千,陳羽千拒絕人的理由很爛,總說自己要訓練,要去游泳館。有那麽幾回于舟要去能蹦迪的酒吧,陳羽千考慮到他還是個未成年,不太合适,又勸不住,就陪着去了,于舟自然是訛他的,那就是個學校附近有包廂的火鍋店,人均消費金額絕對符合當代大學生的平均水平。
那晚來的全是管理學院的,有同班同學,也有學長學姐。去了之後于舟才知道運動員不能随便吃外食,當晚點的菜全都是禁用食品清單裏的,陳羽千一筷子都沒動,于舟實在見他可憐,特意出門一趟給他買點能吃的,同桌的人把大合照放進班級群,于舟碗裏滿滿全是肉,陳羽千卻在吃酸奶和燕麥面包。
得,陳羽千不僅跟于舟不對付,還被他孤立了。道別離散後沒有人看見于舟坐上陳羽千的電動車,那小烏龜在校外載人是真的會被交警叔叔扣下得,要偷偷的。
于舟那晚上喝了酒,鬧脾氣,不肯戴頭盔,陳羽千逮貓咪似地摁住他的肩膀,不讓他亂動,幫他把頭盔固定住。回去的路上于舟除了手臂摟住陳羽千的腰,臉也往他後背上蹭,他們抄近路穿過學校附近沒什麽路燈的小巷,那條街的一樓門面都是住客,三三兩兩坐在門外乘涼。
“你為什麽不跟大家一起聊天說話呢?”于舟的聲音很明亮,清醒得聽不出丁點兒酒意。陳羽千在小巷子裏放緩車速,雙腳交錯點地保持平衡,陳羽千說:“是我自己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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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五六秒後,陳羽千接着說:“特長生和體育生還是不一樣的。我也考上一本線了,招生辦的老師說我什麽專業都可以選,我又不知道該選什麽專業,他就推薦我填金融和工商管理。”
“你好聽話哦。”于舟說,“那老師也挺不錯,沒給你推生化環材。”
陳羽千沒回頭地笑了一下。
“總之我不能忘了自己是怎麽進來的。每年三四月份都是大學生聯賽季,U大年年都能拿團隊總分冠軍,我不能拖後腿。”
于舟悶悶地:“那專業課呢?”
陳羽千反問:“你有好好學專業課嗎?”
于舟的笑聲也很清脆,原來陳羽千也是會嗆嘴的,真遺憾沒能看到他現在的表情。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陳羽千并不知道于舟在笑什麽,支吾了兩下後說,“我只是覺得,你們畢竟是要改變世界的人。”
于舟不笑了,嘴唇微抿,眉心皺起。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造就U省發達而又頻繁的經濟活動,近十年來估值超過十億的獨角獸企業背後都有U大畢業生的身影,他們這些才大一的新生和學長學姐們吃飯,在一個普通火鍋店裏,聊得都是時局變化和宏大議題,期待從思想的碰撞中窺見下一個時代風口。
于舟的語氣暴露出他自己并不相信:“你真的這麽認為?”
陳羽千也搖擺了,委婉道:“從畢業生整體就業率來看,好像,也沒那麽容易。”
于舟一個爆笑,摟在陳羽千腰上的手臂更用力。陳羽千感受到了,鬼使神差地,又說了句:“但你一定可以的。”
于舟抓着陳羽千衣服的手松開了,很快攥緊。再開口,他又是那個喝了酒的于舟,含含糊糊地抱怨寝室裏的床實在太硬,他報了個地址,要陳羽千送他去校園的一處住所。
那是個新建的高檔公寓,陳羽千的小烏龜沒鎖都不用擔心被偷,根本不會有人會去偷。進屋後陳羽千先在鋪滿整個朝陽面的落地窗前站了會兒,從高層往外看去,U省市中心沒有萬家燈火,而是徹夜不息的寫字樓,他回頭,戶型端正的客廳一塵不染像樣板間,又新又貴。
客廳的電視機屏幕很大,曲面的,最新款的游戲碟片一應俱全,大多沒拆封,和房間一樣嶄新。
“陳羽千!”于舟的聲音從卧室裏傳來。按理說都回自己家了,于舟可以把信息素遮蔽貼撕了,于舟沒有,房間裏更多是久無人居住的陳舊的淡香,像剛拿到新的教材書翻開後的味道。他的卧室比陳羽千家的客廳都大,陳羽千進去的時候,于舟很随意地倒在床上,那張床真大,于舟今晚就是橫着睡,腳和腦袋也不會挂出來。
陳羽千拘謹地站在床邊,良久,伸出手指戳了戳床墊,确實很軟。于舟就在這時候抓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說拽着人往下,背對自己坐在床沿。
于舟随後仰躺。長發在他腦後和耳邊散開,像浮在水面上的盛開的花,尾端打着自然的卷,更像花瓣了。于舟并沒有溺在這張床上,在陳羽千偷偷摸摸想碰自己頭發前突然睜開眼,側身支起腦袋,問他:“你看什麽?”
陳羽千低眸,目光落在于舟被頭發遮掩了一小半的臉龐,挺沒頭沒腦地來了句:“看長發公主。”
“那你是誰,偷皇冠的尤金?”于舟竟不覺得陳羽千奇怪,也把動畫片裏的角色往陳羽千身上套,撐起上半身湊到他耳邊,輕聲細語地像是低喃什麽咒語:“不對,你更像馬克西姆。”
陳羽千:“……”
陳羽千記得馬克西姆是電影裏的那匹馬,不會說人話。
于舟第二天醒來後并沒有在公寓裏看到陳羽千。下樓,也沒有看到陳羽千的小烏龜。
這讓于舟有點不高興。就算這天不是工作日,沒有早課,公寓離學校也很近,于舟對陳羽千扔下自己提前離開抱有極大的不滿,才不管陳羽千周末時間也要訓練。等陳羽千濕着頭發從游泳館回到寝室,坐在他的座位的于舟就差在臉上明明白白寫:你準備好了嗎我知道自己這樣很不講道理但我要跟你鬧脾氣。
陳羽千招架不住,先拖延時間,逃遁去衛生間。那并不是個好去處,陳羽千擦頭發,漫無目的地看看天花板,看看鏡子,看看地板,再看看——
陳羽千拿毛巾的手頓住了。
往洗漱臺再靠近一步,确認于舟的牙杯裏确實空空無一物,他低頭,在垃圾桶裏發現了那根淡藍色的電動牙刷。
陳羽千第一反應是自己的小動作被于舟看到了。但是不可能啊,他每次都是趁于舟不在的時候,每次都會把牙刷放回原處。
他哪知道于舟記憶力驚人到連細微的角度變化都能察覺。早在軍訓結束前,于舟就發現自己的牙刷不止一次被人動過,6203只有他和陳羽千兩個人住。
陳羽千披着毛巾從衛生間裏出來,那麽大個子,站在門邊裹足不前,遙遙看着坐在自己椅子上的于舟。于舟總是披頭散發,腳步快的時候,柔順的長發會随風揚起,很是靈動好看,于舟今天把頭發紮起來了,馬尾很高,很有精神氣,适合興師問罪。
“我……”陳羽千不知該從何說起。新發型讓于舟的後頸徹底裸露,他的社交禮儀極好,就是在寝室,也不會随意釋放信息素,用遮蔽貼把腺體遮住,以至于陳羽千到這一刻都還在疑惑,這真是一個alpha嗎?
他和自己差不多高,還年輕,還會竄個頭。他就是長得好看,不能因為他長得好看,就懷疑他不是Alpha,可是……他真的長得很好看啊,真的有alpha可以長這麽好看嗎?
諸如此類的疑惑從開學第一天起就困擾陳羽千,到魂牽夢繞的程度,等他從夢裏醒過來,他已經握住于舟的牙刷,把刷頭靠近鼻息所及之處,想要找尋信息素的蛛絲馬跡。意識到自己的舉措非常詭異後他趕忙把牙刷放回于舟的杯子裏,不出三天,類似的疑惑又會在朝夕相處中湧上心頭,需要陳羽千找到有力的證據,才能短暫平複。
這好像就是個于舟把遮蔽貼撕下來就能說清楚的事兒,于舟偏不。就算發現了陳羽千偷偷動過自己的牙刷,他有潔癖,也從來沒聲張。目睹陳羽千進衛生間前後的表情變化後他心裏是竊喜的,有種整蠱成功的邪惡快感,他面上還是板着一張臉,和陳羽千的關系降到冰點。
你有什麽要向我坦白的嗎?于舟就差這麽直白地發問。陳羽千勾起指骨在鼻下揉了揉,低頭思忖了好幾秒,說:“你那套公寓的隐私性比宿舍強多了。”
“……無聊!”于舟這回真生氣了,當天下午就收拾好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離開6203。
在這一天之前,他和陳羽千在同學們眼裏還會維持表面友誼,坐陳羽千的小烏龜去教學樓,上課的時候座位挨一起。搬走後他直接踹掉了陳羽千,更徹底地融入最會來事的那個圈子,而陳羽千于整個學院來說都是游離的,不僅因為他是特長生,而是經管學子以改變世界為己任的那一套,他并不感興趣。
但學院總有那麽幾天需要他。十月初,U大新生運動會即将召開。
也是夏秋之交的十月,身強力壯的陳羽千運氣不好,不幸中招流感,體委來動員他出任自由泳接力賽的最後一棒時,連趙教練都不讓他下水了,給他安排的訓練全在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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