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扶搖青雲非所願(四)

蕭太妃禁足的第二日,蕭鐵龍在朝堂之上便給了梁炅一個下不來,雲州三關的守将齊齊告假,或病或老或丁憂,按道理邊關守将三月輪換休假,哪兒知道這一次三關守将一同告假,朝內休息的将領竟同樣告假,上疏朝廷說自己同樣或病或老或丁憂,總之不能去替換。

蕭鐵龍将這個麻煩扔給了梁炅:“攝政王座下能人無數,随便調幾個将領過去替換不就得了?”

梁炅心裏明白,事情怎能這般輕易。雲州三關之外是北羌,西涼各部,聖德朝五年一戰之後,大禹險勝卻傷筋動骨,北羌同樣動了元氣遠退千裏休養生息,如今二十多年過去,據探子來報,北羌的勢力再次壯大,躍躍欲試早有南下之意。三關守将都有多年抗敵經驗,而且雲州兵防一直在蕭鐵龍的手裏,突然換帥,一旦出了變故,梁炅難辭其咎。

皇帝坐在寶座之上,如同一個小小的傀儡木偶,看着朝中武将分為兩排鬥雞一般瞪圓了眼睛,就差撸袖子上來肉搏,文官則閃在一邊,做出漁翁之态觀察形勢,他冷眼去看梁炅,看他面上同樣陰雲密布,不由得暗暗的好笑,兩只小腳便在禦座之上蕩來蕩去。

李保在一邊,壓低聲音道:“陛下,不可如此。”

皇帝冷了臉,壓低聲音呵斥:“輪得到你來說話?”

李保微微一怔,旋即賠笑:“奴才知錯。”

桌上放着整個犀角雕刻而成的酒杯,犀角尖端還用一顆碩大的東珠塞口,犀角杯上雕刻着竹林七賢,七個小人細看去吳帶當風頗有仙人氣度,含星拿在手裏把玩,一邊看一邊笑,笑過了放下說:“春桃,把多寶閣上的白玉屏風撤掉,把這個擺上去。”

春桃答應着接過去,看春桃去替換擺設,李保在對面笑着說:“多謝娘娘厚愛。”

“公公客氣了。”含星看着這個老奴,看着他臉上每一道寫進笑容的皺紋,那些笑容裏包含着別樣的思緒,像是他正在竭力遏制自己的情緒,又像是他全然沒有任何情緒。白玉屏風放在多寶閣的最上面,春桃領着宮人爬高上低,又要擦拭又要擺放,含星低低的說:“看樣子要弄一會呢。”說着,她打了個哈欠,端起茶杯來無意似得說:“有話這會子說。”

李保表情無絲毫變化,身姿都未曾變過,嘴唇微微顫動,話語低沉卻又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十年前的事情,娘娘可有疑惑?”

“無。”含星絲毫不驚訝李保要提這檔子事,李保似乎也絲毫不驚訝含星的回答,微笑:“娘娘聰慧。”

“先帝留有遺诏,如今在陛下手中。”李保這句話很短,說完,恰好春桃笑盈盈的走過來,他便也跟着笑,極欣賞似的看着架子上面的犀角杯。

含星放下茶杯,看着最頂端的犀角杯在陽光下微微透明,惬意道:“哀家要多謝李公公破費了。”

“娘娘喜歡就好。”李保畢恭畢敬:“老奴不敢打擾娘娘休息,這就告退了。”

“春桃送送李公公。”含星笑笑,看春桃送李保出去,再轉頭去看那犀角杯,覺得被子上的東珠被陽光照射出的光圈有些刺眼,皺眉扭過了頭去。

Advertisement

春桃送了李保回來,進門時便看到含星坐在窗口下面的榻上,面前擺了一副圍棋,棋枰之上已經擺下一局殘局,含星撚一黑子支頤而坐,半天也不下,春桃默默站在含星身後,看她發髻之上的蜻蜓分心盈盈顫抖,蜻蜓的眼睛是以紅寶鑲嵌,小小的紅光一抖一抖,春桃柔聲問:“太後有心思?”

“獨自下棋無聊的很。”含星随口道:“春桃你來陪我?”

“奴婢不會。”春桃赧然,這縱橫之道她的确不懂。

“那去請烏蘭太妃吧。”含星淡淡的說,春桃微微一怔:“烏蘭太妃是異族,怕也不懂。”

“不懂總有人陪我解悶,難道要請蕭太妃來不成?”含星并不擡頭,只是口氣略有些冰涼,春桃無奈只能去請,出門後招呼來宮人:“去請烏蘭太妃來這裏跟太後閑話。”見宮人走了,方自己出宮門去了。

入了夜,含星卸去釵環,忽聽得宮門吱呀一聲響,看到銅鏡中春桃的神情有些古怪,也不回頭,自顧取了香膏潤手。身後衣帶碰撞之聲傳來,含星不等對方開口,自己先開口:“春桃退下吧。”

下人全出了門,含星并不回頭,在鏡子裏看着梁炅的臉:“王爺深夜來此,于禮不合。”

梁炅看她如瀑長發垂在凳子下面,鏡子裏那張臉模模糊糊,看不出有什麽情緒,聲音聽着卻極冷靜,甚至還有些諷刺,怒極反笑:“太後看來果然是太閑了些。”

他的話沒說完,含星卻轉過身站起來,素淨着一張臉,頭發也全無裝飾,衣着也不過是素色的中衣,她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的笑着:“對啊,太閑了,閑起來卻又不敢喝酒,怕誤了事兒又沒人給我幫襯。”這話說的這麽輕松,活像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在開玩笑,落在梁炅心裏卻又別有滋味,心底最深處的一塊傷疤被含星戳中,猛地一緊,全身像是瞬間立起無數尖刺,恨不得立刻将含星萬箭穿心。

“我勸你不要不自量力,惹火了我對你沒有好處。”梁炅手上攥了拳,壓抑着一把掐死這女人的念頭。

含星卻緩緩的走上來,迎着梁炅越靠越近:“王爺說的不錯,上一次招惹王爺我就差點命喪黃泉,這一次,我會格外小心。”

梁炅一驚,剛要舉手推開含星,她卻輕盈的轉身回到了鏡子前面坐下,若無其事:“攝政王有要事麽?”

梁炅哼一聲,轉身欲走,卻又想起來自己本來定了明天要來見含星說的正事,于是又轉身回來:“太後若是太閑,這幾日會有命婦入宮,太後與命婦閑話打發時間倒是不錯。”說完也不告退,轉身就走。

含星輕輕一笑,看着鏡子裏大敞的門口,回過神來盯着妝臺上的各色珠翠,伸手撫弄沉吟。

自梁炅知會之後,日日均有命婦入宮,或是來陪含星飲茶或是來陪含星聽戲,理由不一而足,均領着五六歲的女孩兒在身邊,用意一目了然。

如此一月之後,天氣漸冷,命婦也漸漸不再入宮,劉寶呈上了一份名冊,說是為陛下選伴讀,含星打開了名冊一看,男童女童各十五名,家世來歷細細寫在名字後面,含星一頁一頁看過去,劉寶在一邊賠笑指點:“娘娘您看,這夏吟霜是夏陔的孫女兒,上次夏家的媳婦來陪您賞花,摘了花給您戴上那個小姑娘,您還贊一句呢。”

含星點頭,那些女孩子各個乖巧伶俐,一看便知都是在家裏受過教導的,她不置可否,一邊翻頁一邊說:“攝政王可有屬意的人家?”

劉寶笑着:“這名冊便是王爺核查過的,叫拿來讓太後點選。”

含星點頭,随手點了幾個:“就這幾個好了,人多了反而耽誤陛下讀書。”

劉寶收了冊子離去。含星歪在拐枕上,撚了身旁花瓶裏的一支粉菊,一瓣一瓣揪花瓣,粉色的花瓣落了一身。烏蘭太妃進門看到,未及行禮先笑了:“太後這是做什麽呢?”

含星回過神來,慢悠悠的扔下菊花,笑着讓座,烏蘭太妃在她面前行了禮才告座,春桃上前來奉茶,含星淡淡的說:“都退下吧,我和太妃好好說說話。”

春桃退出去,趴在窗口聽了半天,就聽二人說的都是些家常話,沒什麽值得一聽的東西。

當晚,含星吩咐春桃:“準備下酒菜,請攝政王過來敘話。”春桃答應着下去,消息到了梁炅那裏,梁炅皺眉:“太後可說了請我做什麽?”

“太後沒說,只說請王爺敘話。”

“最近太後可有什麽不同?”

春桃想了想,搖頭道:“這倒沒有,只是今日烏蘭太妃來和太後說話。”

“說了些什麽?”

“說中秋節下的安排來着,還說起往年的熱鬧,沒什麽要緊的。”春桃左想右想,也不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妥。

梁炅揮手讓春桃下去了,低頭看折子,原本看的順利,這會怎麽看也看不進去,上面寫了什麽全不在腦子裏,心裏一煩将折子扔下,起身負手站在窗下,天剛黑,沿着宮牆望出去恰好見一顆星懸在牆頭上,不明不暗在淡雲中朦朦胧胧,明明無風,檐下鐵馬卻響了一聲,梁炅擡頭,見有幾個小小的黑影在檐下飛舞,細看竟然是小小蝙蝠在追逐蚊蟲。

宮人早得了吩咐,梁炅進門她們便阖門退出,只剩了一個春桃站在桌邊布菜,梁炅告了座,含星道:“春桃你也出去,哀家有幾句私房話。”

春桃不防備含星會開口這樣說,一怔之下忘了行禮告退,含星卻也不催,執了如玉的白瓷玉蘭壺便給梁炅斟酒,梁炅看看春桃,春桃放方然急忙退了出去。

屋裏再無別人,梁炅也懶得虛套,看含星舉杯便也拿起來飲盡。桌上放了八樣菜肴,含星拿着象牙箸吃菜,梁炅卻不動筷子,望着含星吃的輕松随意,冷着臉亦不說話。

含星自然知道梁炅在盯着自己,低着頭一邊吃一邊悠悠的說:“這象牙箸真是好東西,包了銀頭又趁手又能試毒,我入宮十幾年,還是先帝去了,王爺賜下殉葬的旨意時才用了一回。”

梁炅聽她舊事重提,只覺得不厭其煩,心裏雖仍舊覺得有些許愧疚,可是厭煩卻多過了歉意,只皺眉:“你既然喜歡,我改日讓人給你送一匣子。”

含星噗嗤一笑,放了筷子又給梁炅斟酒,梁炅舉手蓋了杯子:“有話還是早點說,我還有公務。”

含星識趣放下了酒壺,拿了手邊團扇來打着,扇面上繡了仙鶴靈芝,這樣的花紋實在不像是含星這個年齡的人所用,扇子上幽香陣陣,含星望着殿裏的水晶簾:“含星初入碧濤館時,滿心焦灼,日日焦慮夜夜輾轉,唯求罪不及家人......”

“你的家人我......”梁炅以為她又是要讓自己去尋她的家人,不由得厭煩起來。

“王爺還是聽我說完。”含星啪一聲扔下團扇,起身背對了梁炅,伸手去撫弄水晶簾,一顆一顆水晶珠子,瑩潤透徹,燭光之下燦然若仙子落淚。

“焦灼一年後,含星絕望,唯覺得了無生趣,灰了心只求一病速死。三年後含星突然覺得事有蹊跷,皇宮內院何其規整嚴格之地,怎能在那一夜既沒有內侍宮人經過又沒有侍衛巡視?五年後含星想出了頭緒,便明白有先帝一日便有含星一日,不對,有王爺你一日,便有含星一日!”含星轉身,手裏仍舊捏了一條水晶簾,雙眸瑩瑩若水晶一般,梁炅心頭一震。

他不是沒想過這是先帝的安排,于是多年蟄伏低頭,忍氣吞聲不敢違逆先帝的意願,暗地裏的動作只能埋得更深,他當年甚至覺得自己就會這樣被先帝壓制着到死都沒有機會。所幸上天還是給了他一個翻身的機會,先帝已經死了,他扶起來的是先帝最為厭惡的兒子,他确信先帝壓制他的手已經不存在了。

“先帝駕崩,含星知道前途未蔔,得知殉葬的時候含星并不驚訝,可是萬沒想到王爺你竟然如此擡舉含星,含星感佩五內。”含星拜下去,梁炅冷哼一聲:“不必。”

含星拜在地上,頭未擡起:“只是,先帝留了遺诏給皇帝,含星擔心,終究不能高枕無憂。”含星說着,覺得自己的嘴角幾乎上揚,她看到梁炅穿着玄色繡金螭龍鞋子的腳狠狠抖動了一下:“你怎麽知道?”

“李保親自将遺诏交給陛下。”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