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白首不相離

劉贲領着人馬到了公主府門前時,遠遠就見着大門敞開,面子上沒敢露出什麽神色來,心裏卻深深嘆口氣,這差事真是難辦。

樂怡驸馬是蕭氏一族的人,如今蕭氏叛亂平息,攝政王算是恨透了蕭氏一族,為着貞義皇後自盡在城樓上,勉強答應為蕭氏留後,但是卻咬死了只留一脈,上峰派了他這個差事,讓他來鎖樂怡驸馬。殺不殺驸馬尚未有定論,但是鎖人這件事只怕頗為難辦。

人馬站在公主府門前,不用進去就已經讓所有人面帶難色,劉贲握着劍只覺得自己腦門上的汗珠一滴一滴落下來。

大門裏樂怡公主仗劍端坐,長劍寒鋒緊貼着脖子,話也不說,她是個瞎子,一雙眼一絲神采也沒有,更顯得她面容冷漠。

劉贲硬着頭皮抱拳行禮:“末将劉贲,奉旨來請驸馬。”

“不行。”梁茜幹脆一絲通融也無,長劍微微一動:“誰敢踏入我公主府一步,我立刻自刎,逼死公主的罪名我看你們誰擔待?”

梁茜把話說死了,劉贲領着衆人僵在公主府門前,硬沖自然是不行,一群莽漢又不知如何勸說,只能為難:“公主,末将是奉命行事,況且朝廷上并未發話要處置驸馬,公主不必如此憂心,不如公主跟随我等一起進京,入宮去親自求情。”

劉贲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巧舌如簧,他心裏一直認為樂怡驸馬是死不了的,因此說這番話倒也有些底氣。

梁茜卻絲毫不讓:“不行。”話說着,長劍又緊一下:“退走!”

梁茜心裏十分明白,今日的事情并非進京與否那樣簡單,蕭氏滿門抄斬,她心知只要她開口驸馬的命是一定能夠保住的,但是保住了命真的就夠了麽?難道要讓驸馬眼睜睜看着一家老小人頭落地?經歷了這一幕,她夫妻二人還如何能夠相處?

想不出解決這一問題的方法,她只能一味倔強的将驸馬關在府中不準他外出一步,這邊自己來擋着朝廷的兵馬。她自認是個沒什麽頭腦的女人,心裏只認一個死理,要護着自己的男人。

兩邊僵持,劉贲不能輕易退走又不能上前攔阻,梁茜更是倔強,眼看着半日就過去,梁茜的臉色微微泛白,許久不喝水嘴唇也破了皮,可是長劍就是不肯離開脖子一寸。

劉贲看着心頭更是慌亂,若是公主有個三長兩短,他的罪過可是不小,可是出言相勸卻毫無作用,眼看着日頭一點一點過午,劉贲急的真想一步跨上去把公主打昏了拖開。

正焦急着,忽然從府內跑出一個丫鬟:“公主,不好了,驸馬不見了。”

“什麽?”門裏門外都是吃驚,梁茜手上的長劍落地,大驚:“去哪兒了?”

“驸馬給公主留了字,說是上京去了。”奴婢說完,劉贲已經帶着人沖了進來,大聲吩咐:“圍住公主府,搜!”

梁茜此時哪還有心情管劉贲,癱坐在那裏說不出話,只聽着府中鬧的雞犬不寧,半晌才聽着劉贲垂頭喪氣帶着人走出來,臨出門還給梁茜行禮:“末将打擾公主了,末将告辭。”衆軍出門,只聽劉贲吩咐:“朝京城追。”

馬蹄聲遠去了,梁茜急急起身:“備車,追。”

蕭氏一族只留了還在襁褓中的一個男孩子,攝政王梁炅将這個孩子抱走撫養,其餘老少男女五花大綁跪在菜市口,一排一排的等在刑臺下面,臺子上劊子手帶了惡鬼面具,扛着鬼頭刀站在那裏,監斬官看看那一家人,心頭說不出的別扭。

蕭佩琪縱馬沖到了宮門外,手持樂怡公主的令牌求見攝政王,宮門侍衛都是曾經與他一同任職的,彼此熟悉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念頭,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作攔阻不利放了他進去。

梁炅在禦書房閱奏章,聽外面侍衛鬧哄哄,又不斷傳來吼聲,心裏頓時明了,負了手踱出書房:“驸馬闖宮是為了什麽?”

蕭佩琪看梁炅現身,撲通跪在地上叩頭不止:“末将懇請攝政王開恩,赦免末将的生母和妹妹。”

“驸馬可知道自己犯了什麽罪?”梁炅不去回答他,蕭佩琪不住磕頭:“末将拒捕潛逃,闖宮無禮,甘願受罰,懇請攝政王念在末将并未參與叛亂的份上原諒末将家中女眷,她們無辜,懇請攝政王饒她們性命。”

蕭佩琪在得知父親舉兵的那一日就知道會有今天,他很清楚自己留不住滿門的性命,只能竭盡所能保全家中的女眷,母親,姨母,姐妹......

“樂怡公主之前曾有書信,信中懇請求饒你一命,此事太後已經有了旨意,你的命保住了,就莫要太貪心,免除你的軍職俸祿,格為庶人,給孤拿掉他的令牌趕出宮去。”梁炅轉身,任憑蕭佩琪仍舊不斷懇求痛哭卻再沒說話,內廷衛奉命将蕭佩琪的令牌沒收趕出宮門。

眼看着日頭就要過午,蕭佩琪站在宮門外的官道上,望望不遠處的城門,心頭一陣恐慌,要去看麽?怎麽看得下去,可是難道不去麽,任憑家人的屍首無人收殓曝屍街頭?一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步一步挪得無比艱難。

忽聽得城門外想起炮聲,那是要開斬了,蕭佩琪忽然打了個激靈,狂奔起來,淚沿着臉飛出去,張着嘴想要喊:“不要殺我家人。”卻怎麽也喊不出來。

跑到了城門邊,觀刑的人擋得水洩不通,他哭喊着擠不進去,正奮力要沖卻被人死死攔住:“不要進去。”

回頭,卻是梁茜。

不知在這人山人海之中她是如何準确的抓住了他的手,但是一旦抓住就死也不肯松手:“不要進去,不要看。”

說不出心裏到底是什麽滋味,她是他最愛的人,卻又是殺了他全家的梁氏一族,他該恨麽?恨卻來不及,他已經聽到了砍頭的聲響,不知是多少個人同時在噴血,那聲音那氣味瞬間将他擊潰,他跪在地上,将頭埋進梁茜的裙子裏拼命嘶吼着,不是要發洩,而是要擋住在耳邊不斷回響的那一聲“噗”的砍頭聲。

殺人用了好久,那麽多的人,血腥味越來越濃,整個菜市口變成了一片屠宰場,圍觀的人很多都看不下去了,他始終都趴在梁茜的裙子裏沒敢回頭,梁茜也始終一動不動。

直到天都黑了,四周才安靜下來,梁茜吩咐下人:“準備收殓。”

下人低聲答應,就聽着四周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那是下人們在走來走去擡屍體。

蕭佩琪擡起頭來,仰臉看了看梁茜,始終沒敢回頭去看,他很想回頭看看自己的母親姐妹現在是否安詳,很想親自去将她們的屍首抱進棺材裏,卻始終沒站起來。就這麽一直跪着,直到午夜,下人來報:“公主,驸馬,屍首都入殓了。”

他終于回頭,一地血光,一排排的白桦木棺材觸目驚心,每一口棺材都敞開着蓋,像是在等待着什麽。他一步一步艱難走上去,看了幾眼,突然趴在地上開始嘔吐。

梁茜的心陡然涼了,她一直明白卻不肯認這個事實,但是現在她那點小小的期望終于潰敗,她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這個男人被徹底毀掉了。

蕭佩琪大叫一聲,扯過一邊侍從的馬翻身上去縱馬狂奔,侍從要追,梁茜卻喝止:“不必了,再也不必了。”

長寧十年,樂怡公主殓蕭氏一族,葬蕭氏墓園中,驸馬入報恩寺剃度,法號無念,終生苦修不見外客不發一言,于隆慶二十四年病逝,樂怡公主殓無念後自盡,二人合葬入蕭氏墓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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