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安慶的調侃

再見到白漣,江舒寧立即渾身警惕。

小心翼翼地觀察着那站在成王身後,眉眼低垂,安分守己牽着僵繩的白漣。

白漣在太樸寺當值輪首各個馬房,她能牽馬出現在這裏實在不算稀奇。可想起上輩子那人對自己說過的話,江舒寧總覺得,自己得對這個白漣小心一些,注意一些。

成王趙弘墨與當今皇帝是兄弟關系,要比面前這幾個皇子皇女都要大了一個輩分,但模樣看上去,最多也就長了六皇子五歲。也就是說,成王和崇仁帝年齡差距,堪比父子。

通常來說,一般藩王獲封之後,就要前往藩地就藩。但成王特殊些,他只當了個王爺的名號,并無封地。

沒有封地,沒有食邑,只擔個虛銜,無非就是閑散王爺。所以他留在京師也好,逍遙其他地方也好,崇仁帝都不會去管他。倒是因為年紀與幾個皇侄差不了太多,平常還能走到一塊。

趙弘墨笑着開口:“我方才在前面的禦獸所呢,聽到你們這邊動靜大就過來看看,卻沒想到見着了你們幾個追獵角羚。”

如果這角羚多數都是自己射殺的,那趙崇信心底還好受些,或許這時就驕傲的與自己皇叔說了這游戲而且因後果。可偏偏這角羚大部分都是那陸行謙射殺的。

總共才三只,他一人就殺了兩只,還是在兩刻鐘內,而自己光是射其中一只就費了大半個時辰,這樣的對比,不免讓他有些慚愧。

趙崇信趙崇賢不作聲,但安慶卻不同。她長話短說,将剛才所發生的事一一道出。

安慶挑眉,接着又道:“倒是讓皇叔你撿着便宜了,這角羚的口福,自然是見者有份,六皇兄你說是不是?”

趙崇信真是怕了安慶,自己不願開口談及的事情,她倒洋洋灑灑全說了,當着這樣多人的面,他這臉往哪擱?

可就算心底不快,他又能如何呢?

安慶有父皇和母後寵着,他們這些兄弟姐妹幾乎沒人會和安慶對着幹。再說了,安慶才十二歲,他們年長安慶這樣多,縱着她刁蠻些又如何?

也怪自己技不如人。

“當然是見者有份,只要皇叔不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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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弘墨揚唇清笑,銳利的眉目柔和了不少,他道:“這可是蒙古的貢品,得算我趕着機會過來撿便宜了,哪裏來的嫌棄。”

事情便這麽商量定了,幾名當值的內侍牽着馬匹回馬廄,而他們這幾人則在六皇子的住所共飨。

但安慶卻不想去,她實在沒那個興致胃口,也不喜歡這角羚,玩玩倒還可以,其他的就算了。再看自己那位伴讀,剛才這麽一驚吓,模樣就像那風吹的嬌花,霜打的綠葉一樣,偏還在那裝着鎮定。

江舒寧就在一邊垂手站着,安靜的看着幾人言談。

她注意到,白漣的目光有所不同。其他幾個牽着馬匹的侍官無不例外,眉眼低垂,恭敬謙卑,而她,雖談不上出格,可卻與其他幾人不同。

就好像是幾根繃緊的繩子和一根松散繩子的區別。

“把烏木牽回去吧,好好照顧它。”趙弘墨撥了幾下馬鬃,朝着身後的白漣開口。

可餘光察覺白漣眉目間欣喜後,他立刻沉了臉色。

白漣趕忙低首說了聲“是”,便跟着其他幾名內侍牽着馬離開。

其他人背着那匹高大的西南馬或許看不見,但江舒寧不同,她正對着這兩人,再加上本就有心觀察白漣,那兩人的微不可查的表情便落了她眼。

別的江舒寧不知曉,但至少這成王和白漣,确實是有幾分異于常人的熟稔。

可白漣不過一個小小的九品監正之女。

“發什麽呆呢?我們走了!”

安慶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沉思,擡眸再看,安慶已然準備離開。

“我可不打算和他們一道,玩也玩了,差不多我們便回宮去吧,也到了該用午膳的時候。”

江舒寧“恩”了聲,微微側頭,竟看見在安慶身後緩步而來的陸行謙。

江舒寧面上的意外安慶一眼就看到,安慶與她解釋,“我那位六皇兄非得送我一程,怎麽推辭他都不聽,是這位陸世子主動提出送我,我皇兄才罷了心思。”

安慶向來最讨厭這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要是她那幾位皇兄真心想送,又怎麽會同意讓一個外人過來,不過就是客套的禮節而已。

說不定在他們看來,送自己一程,還比不上早些時候嘗到那角羚來的有意義。

只是她弄不明白,這位與自己并行還隔了兩尺有餘的陸世子,究竟是何想法?

從剛才的種種來看,面前的這位可不像是那樣谄媚皇權的性格。

不然,剛才也不必落了她那兩位皇兄的面子。

“陸世子與我,今日算是頭回見面,從前我們也不算熟悉,是嗎?”

陸行謙看都沒看她,只說了聲“是”。

“那你為何要在我面前殷勤?”安慶腳步未停,側頭看他,又道,“我那位表哥管弗清都沒送我,平陽侯世子也未提這事,怎麽偏偏就陸世子你要如此。”

江舒寧原本想着,走到翊坤宮前頭的宮道,這事便算是安穩過去,可她卻忘了考慮,安慶向來是個喜歡知根探底的性子。

江舒寧:“公”

陸行謙:“公主誤會了。”

江舒寧聲音很輕,幾乎是還未開口,聲音就叫別人蓋過去了。

她攥着手指,有些不安。

安慶覺得好笑,“我怎麽誤會,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

陸行謙側頭,安慶以為他要說什麽,卻不想面前的人竟将目光放遠,偏到了自己旁邊的江舒寧身上,直接無視,錯開了自己。

他道:“江小姐臉色一直都不大好,我與她從前相熟,不免的擔心,情義所至,并非公主口中所言。”

他面色坦然,吐詞清晰,表意明确,沒有半分委婉。

也沒給安慶留一點面子。

但安慶不覺得生氣,她喜歡這樣直來直往。

只是她不明白,‘從前相熟’由何而來,遂問江舒寧,“你與陸世子如何認識的,我聽聞你在京師待了四年就随母親去了淮安,近九年才回來。”

江舒寧捏着手指,垂眸回答:“我去淮安那會兒,陸世子随陸侯爺一道去了鳳陽,駐守淮安曾經也是鄰裏關系,免不得更熟悉些。”

安慶嘶了一聲,随即皺眉,“那你們倒是巧,前頭是鄰居,後頭還都去了淮安府”

說到這裏,安慶掃了兩人一眼,轉而揚着唇笑了起來,“江舒寧你說話還真是彎彎繞繞的,總結起來,不就是你與陸世子青梅竹馬麽?”

江舒寧避無可避,硬着頭皮道了聲“是”。

她側頭過去,想看安慶是何反應,偏偏又和陸行謙對上。

他那雙清亮明淨的眼,像是璀璨的星辰,笑容有幾分收斂克制,不習慣似的。

恍惚間江舒寧好像想起來,上輩子時隔五年,淮安一別後,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是在陸行謙随祝總兵回朝的時候。

她與張靜初一道,去禦街那裏看他。那時的他與現在又有些不同,一身甲胄,滿身肅然。陸行謙是個不太愛笑的人,但他笑起來卻很好看,像是初春的微風驅散了寒涼,消融了他一身難以靠近的棱角。

江舒寧記得,那時的她,心中很是歡喜。

可那時的心情,江舒寧卻再難體會。如今亘在自己心頭的是,整個江家,是她的父母親人。

往事如過眼雲煙,可知,不可追。

走過了漫長的宮道,再拐過去就是翊坤宮主殿。

三人停下腳步。

安慶悠悠嘆了一聲,面上帶着若有似無的笑,“你們的青梅竹馬好不容易見上一次,說上幾句話我也不會生氣的。”

江舒寧愣了會,有些不明白安慶的意思,而随後,安慶便招手,讓身邊安靜的好像要和背景融為一體的驚雀跟自己一起,扔下句“過一盞茶來慶雲齋中用膳。”

這會兒安慶什麽意思,江舒寧就都知道了。

這拐角一眼就望到了頭,江舒寧看着安慶漸漸遠離的背影收回了目光。

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她揚着笑臉,擡眸看向面前的人。

她膽子很小,不敢再和上輩子一樣,用整個江家去賭自己的情與愛,但她也不是什麽都不能做,可以的話,她也想盡己所能去幫助他。

夫妻七年,陸行謙是什麽性子,她是了解的,若不是實實在在的發生了謀反一事,便是誰和江舒寧說,她都不願意相信的。陸行謙赤誠忠正,絕對不是一個為了權力會肆意妄為,乃至謀反的人。

江舒寧相信,在上輩子,他一定有事情瞞着自己。不然為何偏偏他謀反前一月,無故就要與自己和離,不就是不想牽連她嗎?

可惜他沒有料到,想讓江家倒的,大有人在。他費盡心機與自己和離,終究還是沒能與江家免受牽連。

“還沒有祝賀慎遠哥哥獲封世子呢,既然現在有機會,那我便開口了。”她就這樣微微昂着頭,亦如從前在淮安那個總愛喚他慎遠哥哥的小女孩。

江舒寧簡單的行了一個揖禮,搜羅了一串腦海中能想到的賀詞。她凝眉沉思,此時才感慨,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

陸行謙低垂眉目看着眼前的人,明明諸如此類的話,他聽過不少,可從阿寧口中出來,卻與以往全然不同,他心中甚是歡喜。他垂首安靜的聽着,她的話伴着清甜的笑意,一點點淌進了他心中。

是他錯了,他們并沒有生疏,阿寧從來都是和以往一樣。只是她長大,更拘禮法罷了。

想清楚了這些,那幾分不快随之消散,縛在後背的手也悄然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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