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不能讓紀大人折在福安手裏

陳學士早就看見了江舒寧與安慶,再看她們打扮,想也不用想,便知道定然是要出宮去那南苑圍場。

安慶生性頑劣貪懶,讀書習文雖說有些聰慧氣,可又難以靜下心來,太過活潑好動,長此以往那些不多的聰慧氣必然被消磨的幹淨。但安慶貴為公主,他最多最多,也只能本着夫子的名義訓斥上幾句,再做不了旁的什麽了。

恨鐵不成鋼,無外乎如此。

倒是江侍郎家的這位讓他有些意外,原本以為,她養在淮安少了父親的教導,應是不比其他書香世家熏陶出來女子的聰慧,但卻并非如此,她到有許多地方有過于常人的領略,輕易就能舉一反三,觸類旁通。

仔細想來也說得過去,畢竟有江侍郎那樣一位父親。

不過也可惜,志不在此。

若說安慶有三分的聰慧,只肯用一分,那江舒寧便是七分的聰慧,裝作用了七分,實則只用了一分。

總而言之,都不是什麽讓人省心的。

思及此,陳學士忍不住長嘆一聲。

如此情緒外露,自然是引起了旁邊人的注意。

紀旻敘問他:“陳大人這是怎麽了,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他們兩人這趟是要去集英殿,一同整理史冊典籍的。

自打紀旻敘需入仕以來,他便被分派到陳學士身邊,除了偶爾要去東閣給皇帝侍講古書之外,再就是循着安排去給公主講課,平常大多都跟着陳學士一道做事,幾月下來,陳學士脾性如何,紀旻敘自然是清楚的。

從來不會妄自菲薄自怨自艾的人,如今竟滿臉愁容,甚至唉聲嘆氣,這怎能不引他注目?

陳學士搖頭嘆息,“還能有何事,不就是公主的學業麽”

話音才落下,紀旻敘就注意到了前面的兩位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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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穿着窄袖騎服,樣式大抵相似,只是顏色不同。那彤色衣衫無疑是安慶,另一個穿着豆綠騎服猶如柳條般青翠的,就是她了。

明明也不好動,從來都是經不起風吹模樣,穿着這樣一身衣服,倒還拔出了些朝氣。

他沒有看過這幅樣子的她。

紀旻敘輾轉輕笑,想起許多年前的一些事情。

那時他十歲,還在淮安府,是南陵縣清晖堂訓科的獨子。那幾年,讀書閑暇之餘,他都會幫父親在清晖堂做事,識藥抓藥這些,他比許多年長的人都更加娴熟,日子長久下來,大部分街坊鄰居都與他相熟。

好像是在一個午後,日光正好,他自縣學下課,替換給縣丞出診的父親。這趟,他碰上了一個獨自來抓藥的小姑娘。小姑娘梳着總角,着桃粉色的衣裙,臉色很白,唇色也很淡,小走幾步就要停下來喘着氣,風吹就要折了的模樣。

但卻一點都不怯懦,踏進清晖堂的時候,揚着一雙水潤的眼睛,認真的看着他。

明明人還沒有櫃臺那樣高,卻還是艱難的踮着腳,想與他說話。

紀旻敘從未見過這個小姑娘,模樣陌生,似乎也不是南陵縣裏的,想來應是哪家走丢的姑娘罷。他給她搬了一把矮凳坐着,讓她乖乖的等她家人,但她卻不聽,固執的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口中喃喃的說,自己是來抓藥的。

他覺得好笑,問她是來抓什麽藥的。本以為這樣的問題是該考住這個小姑娘的,但她只想了片刻,掰着稚拙的手指,一樣一樣的将要抓的藥和分量說得清清楚楚。

紀旻敘将她口中說的藥方聽了進去,仔細想了想,那是一張藥性溫良,緩和先天不足,固根培元的方子。這樣一張方子,短期吃着沒甚作用,得長期服用着,喝到人都浸出了藥味,許才會有所裨益。

他搬了張杌子與她一同坐着,問她,“你要的那些藥,是給誰抓的?”

她一雙眼悄悄的打量着他,似乎還帶着幾分不信任,一雙軟和晶瑩的手垂在膝間勾得緊緊的,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吐出了那些字。

“我給自己抓的我都說了一遍,你為什麽不去給我抓藥呢?”

果不其然,只是靠的稍微近了些,小姑娘身上那股苦澀的藥味就顯得有些突兀了。

止住回憶,紀旻敘擡眸看着數丈外的人,這麽多年過去,她好像沒什麽太大的變化。

不過,沒有變化才好啊。

江舒寧穩定心神,鎮定的朝面前二人行禮。

“陳大人,紀大人。”

稍後半步的安慶也跟着一道輕聲喊了人,而後,安慶便朝着江舒寧使眼色。江舒寧會意,微擡着頭,“兩位夫子大人,這是要去哪裏呀?”

安慶滿意的攥緊拳頭,好一個反客為主。

陳時徽看着眼前兩個面色坦然學生,眉頭微蹙道了句,“我與紀大人一起去集英殿有事務處理,你們兩個這又是去哪?”

他眼眸一斜,朝着午門的方向探了探,随後道:“公主和江小姐,這是又要出宮了?”

安慶連連點頭,江舒寧硬着頭皮說了聲“是”。

這時,陳時徽注意到了安慶的異樣,他問:“公主怎麽了,平常最多話的人,怎麽如今一句都道不出來了?”

江舒寧連忙解釋,“公主她喉嚨不太舒服,要少說話呢。”

“這都不太舒服了,還要去南郊圍場跑馬?”陳時徽捏着眉心長嘆一聲,“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将課業完成,好好的溫習幾遍書本。”

江舒寧小心翼翼的看着陳學士,“先生說的是。”

“那你可曾記在心裏,一有空,便和公主一道出去玩耍,你們真是”

“陳大人,”紀旻敘溫聲打斷,緩了緩,等陳學士将視線放過來,才又接着道,“那典侍官還在集英殿等我們。”

陳時徽擰着眉心,猶豫片刻後止住了話題。

“罷了,你們兩個年紀還小,貪玩些也是常理,只是,課業記得一定要好好完成,切不可糊弄了事!”

江舒寧挺着背脊,恭恭敬敬的應聲。一邊的安慶,也連連點頭。

随後,江舒寧與陳學士道別。在她視線觸及紀旻敘時,那人突然擡起手,修長的手指置于衣領前襟,順着衣襟朝下輕輕滑動,清俊的面容上還挂着淺淡的笑意。

江舒寧愣住,有些不明白他此舉的意圖,而她下意識低下頭來看,才察覺到自己的衣襟有一角沒有折好。

雖不至于有礙瞻觀,但細究起來也屬于儀表不妥的範疇了。

順手把衣襟整理,江舒寧正想道謝,但再回頭看紀大人已經走遠。

心中有幾分悵然。

安慶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多虧了紀大人開口,不然,陳大人肯定還要繼續念叨我們呢!”

江舒寧收回目光,跟着說了聲“是啊”。

幾次三番的,真是多虧了紀大人啊。

“這樣好的人,我們就更不能讓他被我姑母随意的做主了。”說到這裏,安慶也有些無奈。

可惜自己年紀還太小,貿然直接張口和母後說這樣的事情,肯定容易引起是非争端,保不齊母後還以為自己看上紀大人了呢,這可千萬要不得。

确實和安慶說的一樣,她們這樣好的夫子,不能被其他人随意做主婚事。可上輩子,紀大人與福安縣主确實是沒有緣分的,甚至不需要其他人從中幹預,這樁所謂的姻緣并會不了了之。

想到這裏,江舒寧開口:“這只是文賢長公主的意思罷了,如果福安縣主不同意的話想必也很難,再說了,紀大人是我們大魏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狀元,他那樣的人物,也未必肯呢。”

做了福安縣主的儀賓,幾乎就是心照不宣的走了捷徑,就算能夠身居高位,仕途必然受到限制。志向高遠之輩,輕易都不會選擇做皇室女子的儀賓。

紀大人有鴻鹄之志,必然不會願意。

安慶卻不以為意,“江舒寧,你這就小看我那位姑母了,你以為,她想做的事情,一向都是光明磊落,不會使上些見不得臺面的手段嗎?”

在安慶看來,她那位姑母,是做得出來把人綁去福安面前的事情。

江舒寧一時間啞然失語。

安慶見她這樣,拽着她的手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擔心,總歸我是不會讓紀大人這朵花折在福安手裏,福安那邊的動向和我母後那邊的情況,我都會讓人照看着,及時回禀我。”

“我可是皇恩眷顧的公主,難道還奈何不了一個沒什麽地位的長公主?”

“不過必要時候,江舒寧你可也得幫我,紀大人是我們共同的夫子,總不能就讓我一人出力了。”

江舒寧仔細想了想,随後十分鄭重的點頭。

“我也不希望有人自持身份,逼迫紀大人娶親。”

兩人很快達成一致意見,這便一道去了南郊圍場跑馬。

安慶這趟出來,主要還是為了一月之後的馬球比賽訓練。

這馬球比賽,自開祖皇帝建國以來,便一直流傳了下來,每年一屆,雖說參賽的都是些王公貴族豢養的馬奴,但得來的榮譽,卻實實在在的屬于他們自己。

不僅考察馬術,還考察用人之術。

安慶對自己跟馬球隊向來是很有自信,但再有自信也缺不得訓練,所以,她必須通過課業上的良好表現,與父皇換取出宮馴馬練球的機會。

江舒寧也是頭一次得見安慶的馬球隊,據安慶所說都是些來自教坊的樂籍男子,騎術都是安慶看着練出來的,無一不身姿矯健,敏捷迅速。

他們分作兩組,在安慶的安排下在這圍場中央訓練,拉扯了近一個時辰,才将比賽結束。

安慶年紀雖小,但在馬上指點動作,分析打法時的風采,卻全然不似她的年紀。透過那層才十二歲的軀殼,江舒寧仿佛看到了一個意氣風發揮斥方遒的少年郎。

其實就和江舒寧之前想的一般,安慶并不是那樣嚣張跋扈蠻不講理的人,只不過她的身份鑄就了她部分的性格,但總體來說,這樣的人,江舒寧并不讨厭。

安慶策馬過來,行至江舒寧身邊,她笑容輕快而明麗,“你覺得我的馬球隊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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