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公主很好

江舒寧聽了這話, 後背下意識繃緊,輕咬着下唇,随後緩緩吐出一口氣。

安慶是什麽人, 她心中應該清楚的, 再如何嚣張跋扈,不拘禮數,那也是皇家的人, 心思計量必然是遠遠超出常人。

即便安慶才十二歲。

江舒寧覺得, 在安慶面前,自己是藏不住太多的事情, 那既然藏不住的話, 就沒有必要藏。

遮遮掩掩,反倒讓她不喜。

不如坦率些好。

于是, 江舒寧開口道:“我覺得,公主您實在是厲害。”

她說了這樣的話,安慶自然就猜到了她心裏是怎麽想的。

安慶直白的問她,“你是不是覺得, 我年紀小小就心思深重,表裏不一,言行不一?”

不等江舒寧回答, 安慶又自顧自的開口,“說實在的, 心機深沉我算不上,不過,好歹在這翊坤宮裏,每處發生的事情,我想要知道, 确實不是什麽難事。”

江舒寧和安慶,前前後後算起來相處了也有近兩個月,安慶的心思,向來坦誠直率,不喜虛僞做作,與她一直都是直來直往。

如果說以往江舒寧還沒有進宮作伴讀的時候,或許還不能判斷,可她進宮了,不僅僅是在舒雲院,偶爾還會在這慶雲齋裏住着,這樣朝夕相處,便是再怎麽會做戲的人,也不可能如此面面俱到,沒有一絲裂痕。

“我那位姑母,平常只有年節時候,或者是我父皇母後的生辰才會來翊坤宮菡萏院住着,這段時間又沒什麽特殊的,可她卻一反常态,在翊坤宮待了那麽久,所以,我早就派人盯着她了。”

對着江舒寧的雙眼,安慶一字一句道:“她那菡萏院左右侍奉的宮女內侍,全是我翊坤宮的人,裏面發生了什麽,她們說了什麽,我要想知道,其實是很簡單的一件事。”

說到這裏,安慶微微擡頭,扯着唇角哂笑道:“興許是我那位姑母從來不把我當外人,更不會不提防什麽,她打心底覺得我不會管她,所以行事才大膽了些吧。”

确實是這樣,依照安慶的性格,平時的行事作風,誰又會想到她會将翊坤宮布防的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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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江舒寧覺得,雖是意料之外,但也屬情理之中。

安慶一個十二歲失了母妃的公主,即便帝後再如何疼愛,那也與溫仁皇貴妃在世陪伴有着很大的區別。身為皇室子女,事事思慮周全,實在是再基本不過的事情。

她一個人在翊坤宮待着,防範四周,嚴謹禦下,又有何不對呢?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安慶并沒有做錯什麽。

江舒寧微微昂着頭,一雙水光盈盈的杏眼裏滿是認真鄭重。

“公主說錯了,您這和心思深重,表裏不一,并不是一回事,您是翊坤宮的主位,監管全宮,理所當然。”

說到這裏,江舒寧垂眸笑了笑,方才繼續開口:“是我一直都小看了公主,覺得您才十二歲,思慮肯定沒那麽周全,要查這件事情應該是沒這樣簡單的,但事實上,是我有目無睹,心思狹隘了。”

安慶心裏的那些不爽快,皆因為面前人溫和如水的語氣,一一消散了。

其實她原本也沒那麽生氣,可如果江舒寧虛僞做作,只說出來敷衍她的話,那毫無疑問的,她會生氣。

江舒寧要比她想象的,還要好一些。

“天色不早,你就不用回舒雲院去了,我已經叫人備了膳,有你喜歡的瑪瑙糕子湯,吃完後,你幫我檢驗會書背的怎樣。”

安慶已經替自己做了安排,江舒寧也沒什麽意見,只是

“舒雲院那邊的晚膳”

安慶勾起唇角,“我既然留你下來,那邊的晚膳肯定叫人撤了,你不用擔心浪費。”

溫煦的晨光透過六方式風窗照進邀月居來,一室明淨光亮。

随着那張紅木嵌螺雕花木桌上擺着的書頁翻下,兩個時辰的講課,暫且告一段落。

陳時徽板着一張臉,壓着唇角,不茍言笑,将課業布置完後,那皮肉裹着筋絡的手拍在桌上,看上去青綠交錯,有些杵人。

“下次在上課前,公主務必仔細檢查文章條理,再不能交這樣一篇前後不通、邏輯有虧的文章過來!”

他聲音不算重,但那嚴正的模樣實在讓人難以忽視。

安慶垂着頭,悄悄的嘆了聲氣,随後回到:“知道了。”

這文章是她昨個晚上用一個時辰寫出來的,能寫成這樣已經不錯了,反正下次她盡力不拖延課業。當然了,盡力并不意味着一定就不會拖延,畢竟除了讀書習文,她還有許多值得做的事情,大把的精力可不能只耗在寫文章上。

見安慶似乎是乖乖聽進去了,陳時徽才收回目光,随即轉向在一邊安靜坐着的江舒寧。

模樣倒是乖巧文靜,坐得端正,背脊挺直,可再看她今日交上來的這篇文章。

華而不實,粗而不精。

明明可以有很好的提升,但奈何幾次講習下來,成效并不明顯。

這不由得讓陳時徽懷疑,面前的人究竟是否盡了心力。

“江舒寧,你的文章也有不少問題,我課上講過的時候務必仔細糾正花時間練習,不然再學下去,對你也無甚助力。”

陳時徽阖着眼眸,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

“你可聽清楚了?”

江舒寧颔首:“夫子說的是,舒寧聽清楚了。”

“那就這樣吧,今日就講到這裏,閑暇之餘記得認真完成課業,沒什麽其他的事我就先回翰林了,你們兩個,要是課業上遇到疑窦一知半解的,可得仔細記下,到時候再與我說,我們一并解決。”

相比起蘇太師和秋大儒以及紀大人,陳學士可算得上是話最多的那位,操心這個擔心那個,每每講課結束都會留下一刻鐘和她們說話。說了馬上就要回翰林,但總還有些未交代清楚的,這一來二去都能耽誤半個時辰。

但江舒寧都已經習慣了。

陳學士也是關心她們,才會有這樣多話說。

據江舒寧所知,自己與安慶公主是陳學士頭一回帶的女學生。比起其他陳學士的學生,這份耐心細致可是少有的。

江舒寧是受得住這樣諄諄教誨的,可坐在她身旁的安慶,确實難以忍受。這将近一刻鐘過去,安慶的眉心已經皺成了一個川字。

就在安慶處于忍耐的邊緣時,腳步聲由遠及近,緩步向邀月居內堂過來。

“陳大人。”

那人出聲打斷陳學士的長篇大論,見陳時徽轉過頭去看向自己,又接着開口:“打擾陳大人了,原本我算這時候差不多過來,沒想到陳大人還在講課,這确實是我的不該。”

說着,複又行了一禮。

陳時徽微微颔首,道了句“無礙”。

面前的這位是皇後宮中的掌事宮女雅蘭,她過來必然是皇後有事要交代安慶公主。

“我這邊也講的差不多了,就先回翰林了。”

“陳大人慢走。”

直到腳步聲遠去,琉璃卷簾搖晃的響動停歇,安慶才長長的舒了口氣。

“幸好雅蘭姑姑你過來了,不然的話都不知道陳大人還要講多久,我被他念叨的頭都大了。”

雅蘭擡袖掩面笑了笑,“公主這樣可是不行的。”

說着,又将視線轉向一邊的江舒寧,“江小姐。”

江舒寧垂眉斂目,以示問候。

“雅蘭姑姑這趟過來,可是母後有事找我?”

雅蘭道了聲“是”,然後接着說道:“皇後娘娘還想讓你在坤寧宮留膳,自從您開始學習之後,已經很久沒去坤寧宮與皇後娘娘一同用膳了。”

說起這個,安慶也有些慚愧。

皇後雖說不是自己的母妃,卻是自己母後,同樣還是自己的姨母,就算免了日日問安,于情于理平常無事她都應該多去坤寧宮陪的。

可偏偏她自己又是坐不住的性子,除了隔三差五去問問安,幾乎都不怎麽去坤寧宮的。

“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雅蘭也難得看到安慶這副模樣,另在一邊提醒她,“今日太子殿下得空,也會一道去坤寧宮用膳的。”

安慶到有些意外的驚喜,除了前些日子母後的壽辰,她已經許久沒有見過自己二皇兄了。二皇兄是東宮太子,事務繁忙,并不是日日都有空見她這樣一個閑散公主的。

江舒寧本是在一邊安靜的聽着,可突然聽到那兩個字,後背不由得湧起陣陣寒意,甚至她心裏也忍不住慌亂起來。那些上輩子在教坊雲韶樓的灰暗過往,那些毫無尊嚴的屈辱,一點點的席卷上來,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圓潤的指甲掐進掌心,無意識的用力,指節清白似乎下一刻就要陷進掌心裏,掐破皮肉滲出血來。

“江舒寧,你怎麽了?”

安慶見她發了好一會兒的呆,肩膀還再輕輕的顫抖,臉色煞白,才試探性的小聲叫了她一句。

這道聲音将江舒寧沉陷在回憶裏的思緒拽了出來,江舒寧用力眨着眼将濕意憋了回去,掐的用力的手也松開了不少。

“沒事就是,就是突然頭有些疼,現在已經好了。”

在安慶心中江舒寧一直都是個柔弱的世家嬌女,她這樣的反應并不讓人太過意外。

“我待會兒要去母後宮中用膳,你就在我的慶雲齋好好待着,好好休息,要還是不舒服,就讓明月去太醫院遣禦醫過來給你看看。”

說完随即招手,讓站在一邊的明月過來,“明月,我去母後那裏,你仔細看管着慶雲齋上下。”

明月随即說了聲“是”。

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在臨走前,安慶又仔細叮囑明月,“不要讓菡萏院的那兩位過來欺負人。”

明月鄭重的應下。

安慶走後,江舒寧就回了自己住的舒雲院,安靜的坐在外堂,擡頭看着庭院外面惹人憐愛的杏花簇錦,暗自出神。

其實早在進宮前,她心裏就已經有了準備,就算是當面碰上了那位,她也應恪守臣下本分,言行不失禮儀,制度規矩讓人挑不出一絲錯誤。

會面的場景分明在她心中試演了千萬遍。于理,她應該坦然自若,絲毫不露怯懦。

可當她聽到“太子”這兩個字卻還是忍不住心中的懼怕。

她明白,自己怕的不是這兩個字,甚至不是這個人,而是那段壓在深處不願意發掘出來的記憶。

無論如何,這輩子她不可能再進教坊司,也不可能淪為那人的玩物。

那樣慘痛的經歷,她真的不想再有,甚至回憶起來對她都是一種折磨。

江舒寧阖上眼眸,擡手揉了揉酸痛的太陽穴。

明月和別枝分別左右站在江舒寧身後,見江舒寧似乎不大舒服的樣子,明月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上前詢問。

“江小姐頭還疼嗎,要是不舒服的話,您可不能藏着掖着,一定要與我說明,公主臨走前可都交代清楚了,您可不能強忍着,委屈了自己,還為難了我呀。”

江舒寧确實有些頭疼,但他自己明白是因為想了許多的事情才引起的頭疼,歇會兒就沒事了。

她擺了擺手,“不要緊的,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看到江舒寧有些泛白的唇色,明月下意識蹙起眉頭。

這可不像休息一會兒就能好轉的跡象。

“別枝,你在這兒好好照顧江小姐,我拿公主令牌去趟太醫院。”

江舒寧剛想招手說不用,但就被別枝摁住了那只手,別枝先她一步開口說話,“明月姐姐你趕緊去吧,這邊就放心交給我。”

明月“恩”了聲,随即轉頭出了舒雲院。

翰林院內,國史館。

紀旻敘一身青綠寬袖圓領袍,身長玉立,手持狼毫,不時擡眸掃視面前的卷帙浩繁的史書典籍,而後下筆記載。

翰林院新進的編修事務并不多,他除了跟着陳學士大致熟悉朝廷政要,就是在這國史館,更新已經書頁泛黃的史冊名錄。

枯燥乏味且容易疲倦。

這樣一站就是大半天,但他從來都是安靜的做着這樣的事。

雖說這整理史書,核對書冊确實是編修的事務之一,但比起同科的一甲進士榜眼宋诩和探花戴望成,紀旻敘待遇可稱得上是大相徑庭。

宋诩是跟在翰林學士吳仲禮的身邊,除了谙習六部政要,還會參與撰寫祝文冊寶文。前些時日皇後誕辰上的祝文就是由宋诩所書,因行文華美瑰麗還得了帝後的誇贊,一時間在翰林院風頭正盛。和紀旻敘同為編修的戴望城,則是參與編修史冊,并校勘其他史官編寫的書史,利于社稷,功在千秋。

本該滿身榮耀的新科狀元,卻只能做籍籍無名編寫書冊名錄的小差,這事兒若是派在其他人頭上,難免會心生憤懑不甘,但紀旻敘卻并不在意,甚至對于翰林學士吳仲禮給自己有失偏頗的安排,從來不生一句怨言。

他在國史館裏起早挂晚,往往天漆黑才回官舍休息,紀旻敘半個月做的事情,以抵得上其他人兩三個月之多。

按理來說,入了翰林院的進士,就應該積極經營擴充人脈,把握時機,待有朝一日拜相入閣,做那全天下學子都向往的內閣大學士。

一甲頭名可比其他進士前途光明的多,整個大魏朝三年只出得了一個狀元,可偏偏是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就被他斷送的幹淨。

細數全天下投身科舉的學子,哪一個不是想有朝一日金榜題名,光宗耀祖,贏得一身富貴名利。再有就是那些心懷抱負的學子,為實現畢生志向,汲汲奮鬥。

可他似乎哪樣都不是,出了那樣一篇冒犯尚書的策論後,也遲遲沒有下一步,就安靜待在這翰林院,與世無争。

也正是因為紀旻敘這樣的态度,那關于他三年京察後将被外放離開翰林的消息,才會甚嚣塵上為人熱議。

陳時徽才進國史館,就看見那紀旻敘貯立在書史旁邊,左手端持着記載冊,右手把持墨筆,那原本空白的紙張,片刻後就滿是墨香氣息。

這邊紀旻敘落了筆,側目過去,就看見三尺外站着的陳時徽。随即,他将書冊放到一邊的小幾上,邁步上前,躬身行禮。

“陳大人。”

陳時徽微微颔首,再放眼過去,就瞧見了被置在小幾上的登記冊。

“這些時日辛苦你了,”将帶的東西擱在一邊的書案之上,他才接着說道,“原本參與登記編冊的就不該只有你一人,讓你一人做這事,時限卻還是一月”

話到這裏,陳時徽便沒再繼續說下去。再說下去,可就是質疑翰林學士的調派安排了。他與吳仲禮是同科的進士,後頭又成了同僚,在他人面前妄議吳仲禮,是陳時徽無論如何也不會做的事情。

況且,這調派安排,仔細想想,興許并不是吳仲禮本人的意思。

吳仲禮與工部侍郎交好,且和而如今的工部侍郎同為張尚書的門生,就算後面吳仲禮留任翰林院,未到六部中,可若要認真算起來,他是屬于張尚書派系的。

吳仲禮此舉,說不定還有張尚書授意。就算沒有張尚書的意思,他于情于理,也不能重用一個曾經出口影射自己老師的人。

這樣想來,就很好理解了。

紀旻敘笑意溫淡,他道:“不打緊,核對史書一事,這幾日差不多就要完成,可以趕在月底之前的,陳大人不必擔心。”

陳時徽早猜到了紀旻敘是這樣的反應。

他性格謙卑随和,從不與人動怒争論,在新晉翰林的一批進士中是最溫和端方的了。

要不是殿試那日自己也在,陳時徽實在不敢相信,出口頂撞如日中天重權在握的張閣老,會是現在這個風輕雲淡,視名利若無物的人。

畢竟,就算是內閣首輔施昌寅,除了去年徽州府兩縣賦稅一事,也是再沒有和張閣老有過政見不合的。

一個即将致仕的首輔,犯不着為了無關緊要的事情,和即将頂替自己位置的人起太大沖突。

這是許多人心照不宣的事情。

聽到紀旻敘的話,陳時徽替他松了口氣。

“這樣便好,這樣便好,要是你還有什麽做不過來,需要我幫忙的事,你大可與我說,近些時日我也沒什麽要緊的事情,有許多空閑的。”

這樣一個出身貧寒卻有真才實學,性子還從容随和的人,陳時徽是喜歡的。他不是張尚書派系的人,也沒必要特地去尋人麻煩。

紀旻敘并不直面拒絕,只道了句“多謝陳大人”,轉身便打算離去,可才走了一步,他就注意到書案上擱置的幾張宣紙。

那上面布列着許多的批注,而那批注的字跡正是出自陳時徽之手。再看文章,顯然不是陳時徽的字跡,倒像是安慶公主的。

此時,陳時徽低眸一看,也發現了這兩張宣紙。

一張是安慶公主做的文章,一張是江侍郎之女做的,他都詳細做了注釋,再三叮囑她們回去仔細研讀修改問題,可沒想到,他自己竟然将這兩張紙帶回了翰林。

陳時徽笑着搖頭,“我可真是糊塗,怎麽将這兩張紙帶過來了,原應給她們留下的。”

說着便拿起這兩張紙,打算調頭回去回翊坤宮去。

這事可耽誤不得,時日一長了,那安慶公主定會将這文章內容忘得幹幹淨淨,就更別說他做的批注能否會意了。

拿起這兩張宣紙,陳時徽調轉腳步打算立即去送,現在還早,一來一回肯定也能趕上宮禁之前。可他還沒走出幾步,就迎面過來一名內侍,腳步還有些匆忙。

那內侍是皇帝身邊伺候的,陳時徽時常在東閣侍奉禦前,自然是認得出來。

“這位公公可是有事?”

那人揮着袖子嘆了聲氣,而後才緩緩開口:“可算是碰上陳學士了,方才去典薄廳的時候,都沒瞧見您呢!”

陳時徽颔首略帶歉意,“麻煩公公好找。”

“我倒是沒什麽,就是皇上有事要召您去南書房觐見,陳學士要是沒什麽其他的事,這便随我一道過去吧。”

即是皇上有事要找,再有事也得暫且擱到一邊。只是看着自己手上的這兩張宣紙,陳學士不由得皺眉。

這東西交由別人送也不合适啊,讓別人見了公主的字跡和所做的文章,這于禮數是不大合适的。

紀旻敘看出了面前人心中的為難,“陳大人若是信得過我,就将這文章交于我吧,我去送。”

“可你自己的事情”

“自然不會耽誤。”

紀旻敘同樣也是教導公主識文的人之一,雖然陳時徽有些不明白皇上為何做此安排,但這件事情交給紀旻敘去做,是最合适不過的,且他又篤定不會耽誤事情,陳時徽那心裏的幾分擔憂便漸漸消退。

“勞煩紀大人。”

“無礙的。”

這邊陳時徽受召前往南書房,紀旻敘則拿着特賜的令牌,腳步匆匆去了翊坤宮。

他才到宮門口,站在殿門前兩邊的內侍便立刻認出了他,紛紛行禮。

“紀大人。”

紀旻敘只輕點了頭,越過宮門前的玉階拾級而上,一路走過穿堂,在這通往慶雲齋穿堂的半路上,迎面過來一人。

那人釵環衣裙精致講究,偏偏面生怒意,腳步急煩,一路生風的快走着,目不直視,身後的侍女提着衣裙緊緊跟着,卻還是落後了一大截。

這條圍繞極長的穿堂,紀旻敘與來人險些撞上。

他眉目一冽,卻片刻後舒緩。

少女擰着眉,怒目而視,“你是何人?竟敢大膽擅闖後宮,還敢冒犯本縣主?”

不長眼的人,倒要先聲問罪。

紀旻敘并不在意她的話,他見過太多仗勢欺的,從二品的布政使到七品的知縣,氣勢洶洶橫眉怒目的,他習以為常。甚至安慶生氣的模樣他也見過,同樣心中無甚波瀾,而眼前人顯而易見的遷怒,實在算不得什麽。

他在想,面前的人究竟是誰。

是縣主,還能出現在翊坤宮中

再看這似曾相識的面貌,紀旻敘心中有了猜測。

他面上情緒不顯,弓腰拱手行禮,“下官是翰林院編修紀旻敘。”

說完,他稍稍擡頭,迎着面前人略顯訝異的神情,接着開口:“下官此番前來,并非擅闖後宮,是有事要找安慶公主,下官奉皇命教導公主課業,進出翊坤宮是得了皇上準許,沖撞了縣主也非我本意,望縣主見諒。”

福安冷靜下來,仔細看着面前的人。

從自己出聲斥責開始,始終不卑不亢,言談舉止從容謙和,對自己也是恭敬有禮。容貌俊秀,體态修長,儒雅溫潤,很難讓人讨厭得起來。

福安從來沒見過母親口中的這位新科狀元,如今偶然得見,那心中的怨怼氣憤竟消散了不少。

好歹是三年出一個的大魏狀元,确實不如自己心中想的那般不堪。若是早就見過面前的人,福安覺得,她或許不會對着母親說出那般貶低的話。

可就算如此,福安也不想聽從母親的話嫁給他。

不過是個寒門學子,就算僥幸一朝金榜題名,可沒什麽身世背景,以後怎麽在京師紮根立足,況且還得罪了內閣大臣張啓賢,将來的仕途都指不定是怎樣。

想到這裏,再将這新科狀元與少年英雄的陸世子相比,高下立判。

福安皺着眉,“算了,說清楚了就好我不與你計較,你找安你找我表妹所為何事?”

“課業上的事而已。”

見他臉色淡淡的緘口不言,福安心中反倒氣憤。

因為這個人,就因為他的存在,她已經多次和母親争吵,幾乎每次都不歡而散,她的耐心也漸漸被消磨。可這個紀旻敘呢?一副雲淡風輕,事不關己的模樣。

福安擰起眉頭,面色冷冽,“怎麽,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嗎?我問,你好好回答便是,何必遮遮掩掩應付了事,我堂堂縣主,難道問你一件事的資格都沒有了?”

跟在福安身後的侍女戰戰兢兢,她想提醒福安冷靜,可偏偏這樣的場合,她又不好開口。

眼前的這位,好歹也是個朝廷命官啊,而且又是安慶公主的夫子,縣主可不能這麽得罪人的。

可縣主生氣的模樣,她也是害怕的,她只是一個小小的侍女。

紀旻敘彎起唇角,面上挂着舒緩的笑意,“縣主誤會了,這課業乃是公主私人事項,下官不便開口多言,若縣主一定想要知曉,也需經由公主同意方可。”

這話,不就變着法說福安是比不上安慶重要麽。

就算事實如此,又怎麽輪得到他來說,他憑什麽說。

福安正欲開口斥責身後的侍女竟拉着她的衣袖,一雙眼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迎着福安滿是怒意的臉色,翠屏硬着頭皮緩緩搖頭。

“縣主不可”

福安愣了片刻,那股子蕩然無存的理智才漸漸回籠。

她肯定是近日與母親吵太多神志不清了。

紀旻敘再如何,那也是皇上欽點的編修,還是安慶的教導先生,與他沖突得罪他,與她而言有害而無利。

回想起剛才的話,她可真是昏了頭。

福安長長的舒了口氣,捏了捏眉心,“算了,我表妹課業的事情我也不想了解”

說到這裏,她再一次看向紀旻敘。

“我有些話要問你,你據實說來!”

方才在菡萏院與母親争論她才得知,母親曾經見過這新科狀元。

就在前些時日,在皇上慣常處理政事的南書房外,她母親見過了面前的這人。

母親一個已經外嫁了的長公主,于理是不能時常進出皇宮的。但為了自己的婚事,她借着見皇舅舅的名義,特意找上了這位。

也正是因為聽到母親這樣的話,福安才那樣生氣。母親也太不小心了,若是私下與人會面被其他人知曉,外頭風言風語肯定愈演愈烈。

就因為母親在皇後面前提了幾次自己的婚事,京師裏的貴女圈就已經有許多人知曉。

大魏民風開放,長輩之間商談晚輩的婚事屢見不鮮,沒什麽好說到的,問題在于,她母親确定的婚嫁人選和自己心中所想不甚相符,她是一定不想嫁的,那麽這件事,就最好不要宣揚出去。

紀旻敘垂眸,“我與公主素未謀面,今日偶然才見,不知,公主有何事要問?”

這事她不想袒露出去,與侍女翠屏眼神相交,翠屏會意後退了幾步,而後福安兩步上前,小聲問:“前些時候你是不是見過我母親文賢長公主了?”

心中的料想得到證實,紀旻敘依舊泰然自若,輕描淡寫一句話。

“四月十八那日,在南書房外,下官有幸見得長公主。”

福安眉頭蹙起,“母親都與你說了什麽?”

說到這裏,紀旻敘大致明白了這母女倆的心思。

同一件事,母女意見相左。一個想與他結親,一個對他棄之敝履。原因他還無從得知,但卻不難猜測,無非追逐名利,行之所至,利益驅動罷了。

于文賢長公主而言,他可得利,對面前的福安縣主來說,他有弊。

那至高無上的九五之尊,不也是一樣。

他就像是棋盤上的一顆子,非黑即白,任人擺布。

可也不是任憑誰都能做執棋之人。

既然想知道,那就都說了吧。

“長公主問下官是哪裏人士,家住何處,在同科進士中,與何人交好,将來有何打算”

“停!”福安揮手打斷面前的人,“你不必再說了!”

她就該猜到!她母親還能問些什麽!這些傳揚出去也不怕妨礙名聲!

福安心中有氣,可她無論如何遷怒于面前的人,都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輕輕軟軟的都消散了。

仔細想了想,福安沉心靜氣,拉下臉來,“不要以為我年紀尚輕就不懂你心中所想,你無非是想借機攀附,為自己謀取仕途,但我明白的告訴你,這條路你是走不通的,那些不該有的心思盡早收了!”

福安分明冷着一張臉,可在視線觸及面前的人時,她卻陡然一震,後背生出些莫名的寒涼。

明明紀旻敘面色還是溫和的,挂着清淺的笑,只是這笑意卻未淌到眼底,清冷的眼中甚至還能品出幾分凜冽。

福安下意識後退半步,可再仔細看去,那凜冽早已蕩然無存消失不見。

剛才看到的,仿若是她的臆想。

“下官愚鈍,不知縣主所言究竟何事,可有一點,下官可以與縣主言明”他微微昂着頭,因着身量高出福安不少,正眼直面,竟帶了幾分俯視的味道。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聖人所言,吾必身行力踐,縣主大可不必過于憂慮。”

聞言,福安愣了愣,她不明白這新科狀元究竟是什麽意思。

這些翰林官員文绉绉的語調論述,她一直都不喜歡。直白的話不說,非得扯那些彎彎繞繞。

她哼笑一聲,眄視着面前的人,“你明白就好,自己什麽身份得思量清楚,并不是我母親高看了你幾分就能橫行”

福安還未說完,突出一聲,打斷了她的話語。

“福安縣主!”

擡眼望去,翠屏身後緩步走來一人。身量輕飄飄的,像是一陣風就能吹走,沒幾步的路,她走得不太穩當,可即便如此,瑩瑩玉面上卻沒有絲毫怯懦。

方才明月去請了沈太醫過來,說江舒寧近日憂心過重太過勞累,叮囑她好好休息又開了幾副安神的藥這才離去。

她遵着醫囑歇息了一會兒,醒來後,覺得有些胸悶,就讓別枝和明月左右陪着在舒雲院外頭散步透氣。

舒雲院外面離着穿堂很近,折過回廊後只隔了一堵院牆,再加上翊坤宮一直都是靜悄悄的,所以這邊的動靜她們一行人很容易注意到。

江舒寧聽着一道女聲突出,這才打算過來看看。

甫一過來,就讓她看見福安怒目而視的模樣。再仔細看面對着福安的人,那極熟悉修長的背影,可不就是紀大人嗎?

見到這幅場景,江舒寧下意識就皺起了眉。

再聽那幾個突兀的字眼。什麽借機攀附、自己什麽身份語氣裏的諷刺,顯而易見。

紀大人幫過自己很多次,在她面前被人如此折辱,江舒寧幾乎壓不住心中的火氣。

上輩子江家落魄之後,她在那教坊遭過許多人的欺負,好像人人都能對她踩上一腳,那種被人欺辱的感覺,江舒寧感同身受。

可無論是在江家還是後面嫁給了陸行謙,她一直都是循規蹈矩,從不仗勢欺人,也十分注重自己的言行舉止,與人為善。她都非常本分了,還是有不少落井下石的人。

怎麽人就能這樣壞呢?

江舒寧肩頭微微顫抖,呼出一口氣,走到了福安面前。

“縣主,紀大人。”

她一一行禮,再擡眸時,她看到了紀旻敘面色如常,似乎并沒有受到什麽影響。

福安氣勢倨傲,“原來是江小姐,你不在公主給你布置的舒雲院好好待着,出來亂晃做什麽?”

福安從來對自己不客氣,江舒寧一直清楚,甚至原因她也知道。原本就是嫉妒而生的遷怒,還一而再再而三的刻意為難。

那她就不太想忍着了。

這裏是翊坤宮,是安慶公主的地方,一個外來的縣主,憑什麽如此嚣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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