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不是說不生氣嘛,他親口說沒生氣,對,就是這麽說的,不可能聽錯……也許真有別的事,單純沒空而已,是這樣,是字面意思不會有別的……

……

操的,你幹嘛想這麽多啊?!

心中沖自己狂叫一聲,在房間咬手指,端着胳膊來回兜圈的寧晖然一下子站定,他多麽想做點什麽讓自己冷靜下來,卻最終還是來到窗邊撥開一條窗簾縫隙向樓下望去。

路燈透出淡淡光線,清楚地照出牧明毅車位上那輛卡宴,從回來就一直沒動過。

他看過它很多很多遍,再怎麽看車還是靜靜地在那裏,沒有動靜。

有可能開別的車或者打車走呢……

寧晖然狠搓一把臉。

他覺得自己真是夠了,坐立不安地盯着這輛車長達兩個多小時,腦子裏天人交戰無數回合想的始終是這個人會不會故意在敷衍躲避他,找一萬個理由說服自己想多了,又衍生出一萬個相反的理由反駁。

牧明毅說沒生他的氣,抱着他不讓他哭,還誇他乖,過去僅僅不到十個小時這份記憶就開始變得單薄蒼白,寧晖然甚至懷疑是他自己出現幻覺,牧明毅其實根本沒來找過他……

重重咽下一口唾沫,寧晖然試圖将心頭彌漫的恐慌壓下去,而結果則是越來越不可控的陰雲籠罩上來,他手足無措,哪怕來到牧明毅的房間外,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還是敲了門。

打開,看到外面的人,牧明毅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他問寧晖然有事嗎?

“我……”舌頭像斷掉,又重新接上:“我想找毅哥談談。”

“關于什麽?”

局促地環顧左右,寧晖然誠懇地問對方:“我可以進去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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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頓一下,牧明毅說:“要是演戲的事,明天片場再聊吧。”

寧晖然僵在那裏。

有那麽一瞬他覺得牧明毅就要關門,話沖口而出:“不……不是!不是的……”底氣全無,結尾沒了聲音。

說不清投過來是怎樣的目光,有點冷,又有點漠然,或者還有什麽別的,就在寧晖然想把它看明白時牧明毅收斂地垂下眼,像是思考了一會兒,他擡頭對寧晖然說:“太晚了,不方便。”

六個字很短,卻長久地萦繞心頭。

直到深褐色的酒店房門關合,寧晖然還像個木頭人那樣站着,一步也沒動過。

**

一夜無眠。

轉天按時出現在化妝臺前,裴曉曉一聲驚呼,心疼地上手去揉寧晖然的眼袋,說他怎麽兩個這麽大的黑眼圈。

“玩游戲玩到半宿吧?”裴曉曉叉腰,像個監督兒子高考的老母親手指戳他腦門:“劇本背熟了嗎就玩玩玩?!拍戲最忌諱熬夜,夜戲那是沒辦法,你說你整出來這麽老深的兩片黑圈,是讓我給你來個哥特煙熏妝嗎?”

“對不起,姐……”

聲音啞啞的,是沒睡好上火導致,裴曉曉總覺得這幾天寧晖然不大對勁,仔細想想,就是從他招幾個哥們來給牧明毅作出大雷開始的。

裴曉曉拉過椅子,正襟危坐地認真為他精修妝容,以夏培現在的心境應該快樂得能從心裏飛出一只火烈鳥,美滋滋甜蜜蜜,臉每天都該是紅撲撲的,那種單純透出的幸福必須肉眼可見。

可從寧晖然現在這一張愁雲慘淡的臉上真看不出來。

不敢把氣嘆得太重,怕影響妝面,裴曉曉悉心地勸他:“然然,你不要心事這麽重,這件事雖然你有錯,但你畢竟剛進這個圈子,很多都不懂,沒有人會怪你,你應該這麽想……”語氣變得輕快,像鈴铛一般好聽:“毅哥不是把你簽進工作室的演員約了嘛,這不就因禍得福?雖然我聽說好像就到這個片子,但萬一你紅了呢,哪有不願賺錢的老板,到那時毅哥肯定會跟你續約的。”

寧晖然确實有被這些話觸動到,再騙不了自己,他現在這麽難受就是因為牧明毅對他的冷落和疏遠,他要真有市場價值,再不是只會給他添麻煩的業內小白,是不是這個人就不會這樣對他了……

想着,忍不住上彎嘴角,寧晖然眸光變亮,中氣十足的一句‘謝謝姐’吓得裴曉曉差點把眉筆掉在地上,她随後哈哈地笑出聲。

真是好喜歡這個純純的小男人,裴曉曉随手去掐他的臉。

寧晖然不介意,對裴曉曉的碰觸他現在不但不會反感,有時候還覺得很親切,索性給她臉讓她鬧,還配合地笑着也上手去擰對方的小臉蛋。

兩人打打鬧鬧時,牧明毅走進化妝間。

這個人先是愣了下,随後目光移開,坐到自己座位叫豆豆過來,豆豆風風火火跑來,戴好手腕上的化妝墊,拿出粉撲眉筆開始工作。

像是豔陽天飙起驟雨,臉皮突然下沉繃緊讓裴曉曉措手不及,指甲險些劃到寧晖然皮膚上,她急忙松手,呵護地輕揉,還附身吹那個掐出來的紅印。

牧明毅從始至終半垂睫毛,沒有說過一句話。

本來豆豆剛才正捧着一個三明治,邊吃邊笑看裴姐跟寧晖然鬧着玩,老板突然進來差點讓她一口噎進去,果然空氣不是一般的東結成冰,聽到叫她,吓得一溜煙跑過去,餘光都不敢往他倆這邊瞟一下。

手指把褲邊捏出深溝似的褶皺,寧晖然對裴曉曉扯了個極為不自然的假笑,看他這幅樣子,裴曉曉也只能無語地繼續幹活。

伴随一股香濃的咖啡香氣,于力出現在片場。

三倍濃度的美式濃縮咖啡一向是他最愛,往往一杯就可以讓心情大好,于力今天帶來足夠的量,不怕寧晖然現場再拉幾次胯惡心他。

而事實總是如此打臉,沒有最差,只有更差。

不過在走戲階段,于力就讓他們停下三次。

放下咖啡保溫杯,又留戀地吸允一下它治愈的香氣,于力擰緊杯蓋,維持一個大導演該有的氣度和風範,和善地跟寧晖然再一次重複這場戲的關鍵情緒以及人物心理變化,掰開揉碎地喂給他吃。

這場戲是夏培和成心海交往的轉折點,對兩個人都有特別重要的意義,如果說第一次接吻是感情的升華,那麽這次裸畫就是各自直面感情的開始,按照劇情時間線,裸畫是在接吻之前。

牧明毅一如既往地掌握節奏,寧晖然則是滿格強度的演技塌方和泥石流。

于力自認為他還是太敬業太有良心,本可以揣着高價報酬閉眼拍,反正是牧明毅非要啓用一個三無新人,只要拍完照樣拿錢走人,可終究還是戰勝不了自己近乎潔癖的審美情結和對電影本身的一顆敬畏之心。

他問寧晖然對他講的消化幾成,跟牧明毅再走一遍,讓他看看。

說什麽都沒用,跟着牧明毅,寧晖然站起來走向既定位置。

過去沒十分鐘,于力默默地将白眼翻到天上,連同整個脖子一起仰到後面,有種祈求上蒼當場結果他的悲怆感。

看到導演這幅樣子,兩人都停下來。

這一次于力表現出反常的平靜。

他讓人把趙睿找過來。

趙睿作為經紀人兼制片人跟影片導演只會在一開始劇組搭建,籌備運作時産生一些交集,當影片拍攝逐漸步入正軌一切妥當後,只要不出大的意外和事故,本不該被大導演傳喚觐見。

就在他得知于力叫他時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揣着一顆不安的心,他腳底抹油地一路小跑進影棚。

見人來了,于力開始清場。

于導從沒清過場,這是組裏每個跟他合作過的人同一時間想的事,連最基本的燈光攝影組都不留下,除了主演兩人,趙睿,一個不留。

等所有人陸陸續續從棚裏出去,一點聲響也不複存在時,于力開口說話。

他讓寧晖然就在這個成心海的卧室好好醞釀找感覺,牧明毅同樣不許離開,陪着一起直到寧晖然可以進入角色。

做不成夏培,甭想離開。

叫趙睿來無非是當面告訴他,別心疼錢,找不到感覺就拍不了,攝影棚的違約金付去吧,開銷流水一般也得認。

趙睿差點心肌梗塞,腿軟着走了幾步,一下子抱住牧寧兩個人,喉頭哽咽,眼泛淚光:“哥哥們,求你們振作一點啊哥哥們!!”

從後面勒上趙睿脖頸拖着他向棚外走,于力對棚裏的倆人下死命令:“都給我好好地修習角色,大膽地,不遺餘力地……”手指在空中點着,像是暗示又像是提醒什麽:“反正門我給你倆把守着,一只小蟲都飛進不去,搞不出來你們也別他媽想出來!!”

“不是……你到底讓他倆搞什麽啊?”實在搞不懂于大導演的另類做派,被勒到棚外剛松開趙睿就跟于力跳腳,大聲質問。

點上一顆煙,于力只說了一句,聽我的準沒錯。

早看出來從給牧明毅惹麻煩開始寧晖然的表演狀态就出現問題,或許因為寧晖然素人出身,缺乏科班訓練的緣故,于力總覺得他比其他接觸過的演員都要單純清透。

如果把牧明毅這樣的業界老炮比作一層一層自身包裹着的洋蔥,寧晖然就是山竹,外殼雖然堅硬,撥開便可露出裏面白嫩多汁的果肉。

昨天寧晖然演不好夏培,出去沒一會兒,牧明毅便跟着也走出影棚,兩人選在不同時間回來,不過為避嫌,讓這件事看起來不那麽明顯,于力是打死也不信牧明毅不是去找寧晖然。

見寧晖然被人欺辱糟蹋沖上去護他的樣子,于力在高清視頻裏看得一清二楚。

別把自己玩進去……

呵呵,當這話過嘴瘾的?

瞟了一眼影棚那邊,于力抽動一下嘴角,低頭滅煙。

作者有話說:

好了,加更的份,明天休息,咱們周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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