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奶奶走了。
夏培似乎沒聽懂,一臉茫然地轉頭去看攬着他肩膀的成心海。
對方嘴一張一合,正跟面前的醫生說着什麽,夏培掙脫成心海的手,轉身往樓道出口走,成心海過去抓他胳膊,往回拉。
夏培推他,手臂在空中亂舞,不讓對方碰到:“你幹嘛啊成心海?!別抓我啊,我碗筷還沒拿,奶奶在家等我給她盛飯,就放那桌上了,我還沒拿呢!!……”
夏培很少大聲叫喊,柔柔細細的聲線,即便生氣也只會沉下聲,或者幹脆不說話,此刻卻歇斯底裏地叫出一聲破音,回蕩在急診病區。
成心海不讓他走,把他往自己這邊扯,夏培沒再失控喊叫,只是很用力地掙紮,跟成心海扭打在一起,兩人肉搏似的發出皮肉摩擦,衣料窸窣的沉悶聲響,經過的醫生護士不約而同地駐足往這邊看,跟他們交談過的年輕醫生手插口袋,沉默地等在一邊。
許是力氣耗盡,夏培的動作明顯放緩,最後軟軟地被成心海攔腰托着才能站穩,脖頸像再也支撐不住,頭垂在成心海的肩膀。
“咱們去看看奶奶,好嗎?”
聲音輕得只剩下呼氣,即便這樣,夏培卻像聽到什麽尖利刺耳的噪音,整個人倏地劇烈一晃,很久後,他點了點頭。
成心海去看那名醫生,眼神略帶抱歉。
醫生不在意地搖搖頭,将兩人帶入一間普通病房,站到一側靠牆的床位旁。
夏培看不清楚奶奶,眼前只有大片模糊的白色,床是白的,被單是白的,連牆壁,床架,輸液架,特護椅都是白的.....狠狠抹了下眼,還是不行,眼淚湧出的速度遠比他動作快,他一下一下用手背,手掌,胳膊去抹眼睛,不知道誰遞上來一包紙巾,他就用紙巾繼續抹眼淚……
外面的雨淅淅瀝瀝,大不了,卻也停不下,就這麽一直下一直下。
……
…
從醫院出來已經半夜,車中,夏培一直靠在副駕駛那邊的窗戶,不動不哭不說話,他只在奶奶跟前掉過眼淚,即便臉一直是濕的,成心海也沒聽到他的哭泣,一聲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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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的時候接到夏培電話,他十萬火急地趕往醫院,本以為這個愛哭的男孩會失控,會哭得撕心裂肺,事實卻沒有,除了在揪扯中喊過那麽一嗓子,再沒有什麽過激行為。
呆滞的神情,無法對焦的目光,除此之外,好像一具人形空殼。
沒有宣洩行為,沒有情緒上的決堤,這才最讓成心海擔心。
一路開到家,将夏培的手十分緊實地攥在自己手中,成心海帶着他坐電梯,上樓,來到家門口,發現門沒關,一直虛掩着。
伸手去推,夏培卻突然搶先一步邁進去,甩開成心海的手,嘭地一聲把門關上。
成心海驚愕地站在門外,聽到門上一聲清晰的反鎖聲。
怔了一下,成心海上手敲門,喊夏培的名字。
房中沒有動靜。
敲門變成大力拍門,叫聲也随之提高。
就在成心海大腦急速運轉該怎麽辦時,門內傳出嗚咽的哭聲,很近很近,像是有人坐在門口的地下,那聲音經過物體傳遞,沒有損耗地進入門外成心海的耳中。
哭聲越來越大,一種無法遮掩,克制不住的巨大悲傷鋪天蓋地襲卷過來,似乎要将小小的樓道湮沒殆盡。
外邊,成心海額頭抵在冰冷的房門上,眼眶逐漸發紅。
……
導演說這條OK時,寧晖然沒有站起來,仍然維持夏培坐在地上,雙腿彎曲,頭紮在膝蓋中的姿勢,裴曉曉碰碰他胳膊遞上紙巾,寧晖然也沒接。
這一條只拍他一個人,牧明毅門外的戲兩天前就過了,前後不到十來分鐘,他這邊卻磨了整整兩天,外加醫院的哭戲,一共拍了四天半。
把劇本遞給一旁的葉菲,牧明毅起身向寧晖然那邊走,坐到他旁邊。
這邊,裴曉曉用眼尾狠狠地去夾于力,冷冷哼出聲,葉菲上前捅她一下,說她別沒事找事。
“誰啊?我看他才……”裴曉曉說着,又滿含怨氣地去瞪于力,葉菲立刻制止她:“是你會拍還是導演會拍?!又小鮮肉上頭找不到北了?拍不好就得一直拍,好片子不都這麽磨出來的!你別得罪人啊……”
“那也沒有這麽一遍一遍的,然然都要累死了。”裴曉曉嘟起嘴。
“死了嗎?”葉菲反駁:“用你在這瞎操心?!毅哥不是過去了麽。”
順着葉菲擡下巴的方向,裴曉曉盯着那邊看了好一會兒,然後用肩膀撞葉菲,眼中眨出狡黠的光芒:“哎,你不覺得你們家毅哥對我們家然然特別地好嗎?”
翻了一記白眼,葉菲不想搭理她,轉身走開。
雖然不屑裴曉曉這麽八卦不正經,但她跟久了牧明毅,心下拎得清,走到老板面前,不敢打擾地往門口指了指,意思是能下班不?
牧明毅點頭同意。
葉菲快樂收工。
随着越來越多的人離去,片場漸漸安靜下來,又過了一些時候,寧晖然擡起頭,見到身旁的牧明毅并沒顯出太過分的表情,只是遲緩地叫了聲,毅哥。
“你演得很好。”
這個評價刷新歷史成就,是從牧明毅嘴中聽到的最高贊譽,寧晖然卻反響平平,呆呆地發了一會兒愣,把堵在嗓眼黏糊糊的東西咳掉,開口說話:“我眼睛快哭瞎了毅哥。”
揉揉他的腦袋,又帶力攬過寧晖然肩膀搓了搓,牧明毅叫他起來,跟他一起抽煙去。
似乎沒聽懂,寧晖然懵懵的樣子。
“走吧。”牧明毅把人拉起來。
毅哥一向不喜歡他抽煙,角色需要全心投入,夏培不幹的事他也不能幹,還因為上回見到跟蔣雨寒演戲不痛快偷抽幾口,被發現受到過‘威脅’,怎麽這會兒又主動拉他抽?
寧晖然腦袋轉不動,從下戲他就這樣,渾渾噩噩地,好像屁股還坐在奶奶家門口那個冰冷的瓷磚地上,手腳發木,腰特別酸……
說不出來那是種什麽樣的感覺,胸口像被某種東西重壓着,屬于夏培的難過,痛苦,悲傷……這些消極情緒并沒随着拍攝停止一同消失,而是過分地堆積在心頭,怎麽也擺脫不掉。
之所以會這樣寧晖然歸結為于導對他的不吝錘煉,奶奶過世的這幾場戲本身就籠罩在巨大的悲傷陰影中,于力還總覺得他表現不夠好,情緒不到位,于是不停地NG,不停地磨,到最後戲都不想給他講了,就讓他自己找方法去诠釋角色,拍來拍去,這份傷痛便深深地紮根到心裏去。
對,一定是這樣。
寧晖然拖着沉沉的腳步,一邊行走一邊疲憊地思考着,再擡頭,已經沒有牧明毅的影子。
不知不覺地,他人站在一個沒被使用的攝影棚內。
一片深黑延伸在視野中,只有出入的小門透出見方的一小塊亮光。
真牛逼啊你寧晖然,把毅哥都給弄丢了!
心中狠狠槽自己一句,寧晖然沒脾氣地插上腰,站在原地撓頭發,又往前試探地走了幾步,見真是個空影棚,最終呼出一口氣,回身往外走。
突然,一只手抓上他的胳膊,片刻間,他被拽到棚內一間用來給演員化妝休息的小房後面,後背頃刻一片冰涼,嘴上卻很熱。
牧明毅把他壓在牆上,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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