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真書·第八重(三)
【〇三〇】
原來,不久前,有一位年方二八的女子上香,回去時天黑了,半路被賊人給侮辱了,不久有了身孕,被人發現,女子不堪責罵上吊死了。女子生前曾說,糟蹋她的人是一個和尚。離衆生寺不遠,那就只能是寺裏和尚見色起意了。
所以女子的父親鬧上寺來,圍觀的人裏三層外三層。
七個弟子,外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老方丈。
所有的人齊刷刷地盯着素藏。
為什麽是素藏?因為他長得兇悍,又常受人責罵所以面相怨怒——相由心生,難怪都看他。偏偏那段日子,素藏天天回來得晚,他自然奮力辯解說去化緣,可問他去哪裏化緣、有什麽人為證,素藏又臉紅脖子粗答不上來:“那是五個多月前,貧僧怎麽記得?”
方丈說,那就送到官府去吧。
就在這時候,素光忽然走了出來,說那日他跟素藏一起化緣的,去了山下的誰家誰家誰家。素光聰慧,過目不忘,這麽一來大家啞口無言,人就散去了。
素藏感激不已,對着素光激憤地說:“幸虧你記得,那麽久遠的事我哪能記得起?難不成就因為我這幅長相不成?”
素光深深看了他一眼:“其實,那天貧僧是一個人化緣的。”
素藏大驚:“那你……”
素光說:“貧僧只是不信你會做出這等事。”
兩個旁觀者一路看過來,泷煥感慨地說:“我喜歡素光,他就跟你一樣一見就喜歡。”泷煥的喜歡着實泛濫,不值錢。
每日,都是晨鐘暮鼓地過。
商辰跟了好幾天,察覺出不對勁:“泷煥,如果咱們的修行停止,那麽幻境也會停,你看連續幾天日子都是重複的。”
想要看素光如何成為得道高僧,還得繼續修靈力。商辰壓抑着心中的嗔妒,但越修,越壓不住,他總是不斷回想師父的那句話:你沒必要再修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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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為這一句話,我也要繼續修下去!
渾身的血液沸騰,商辰所有的怨念都爆發了出來,一股強勁的靈力忽然從他手心迸發出來。驀然一睜眼,琉璃塔泛出了豔麗無端的光芒。
商辰和泷煥欣喜地發現,幻境終于變化了。
這天,天氣很陰,又有一群人封住了寺門,原來又有一女子被禍害了。卻說這女子說那天天黑,那和尚蒙着面,在倉促離開時,她依稀看清那人手肘處有刺青。
一排弟子剛一出來,素藏排第一個。他的手臂刺過鬼骷髅刺青,所以衆人又看他。素藏急了,怒目那女子。
他生就一副兇惡面容,那女子瞬間就發抖了。
他才一撩衣袖,那女子一聲尖叫。
果真是素藏!
果然不負那兇惡的面容!不等他辯解,一群人抄起手邊的東西就狠狠砸過去了,每一個人都是帶着深深的恨意,恨不能立刻把這個惡鬼一樣的和尚砸死。
素藏一邊躲一邊大聲辯解說不是他。
但誰聽他的,人證都在場。所以一幹師兄弟都看着他被打得頭破血流。
眼看就要被活活打死了,素藏忽然一聲狂吼,雙手奮力一甩,所有壓制他的人全都摔倒在地。他就跟地獄裏出來的閻羅一樣,渾身是血,面露兇光,整個臉都扭曲了,抄起一張長凳子,嘶吼道:“我沒有幹過那事!我沒有去化緣!那時候我在修煉法力!你們讓開!讓我走!讓我走!”
這樣一來,等于不打自招,人們豈能讓他走?方丈站出來呵斥:“素藏!放肆!跪下!罪過罪過!”
素藏凄慘地龇着牙齒:“好!就是老子做的怎麽了!滾開,都給老子滾開!”
一朝未必成佛,一朝卻能入魔。
在衆人的痛罵和阻攔之中,素藏眼露血光,瘋魔了,他揮起了長凳子,他使出了巨大的駭人的法力,一把木長凳,此刻卻比利劍還利,長凳所到的地方,人倒地身亡。
素藏已瘋魔,他認不出是誰。
人擋殺人佛擋殺佛,誰擋就殺誰,就在有人想逃出寺廟時,人素藏忽然大吼一聲,使出了一記兇殘的血嘯——所有的人都像海嘯一樣噴湧而出,瞬間,血流成河。
血河之中,卻有一人手執佛珠站立:素光。
幻境滿目血紅,停滞。
泷煥摁着胸口在床上打滾說:“心口疼疼疼!素光一定沒有死!”
商辰将他按住。
好一會兒,那股鋪天蓋地的悲怆漸漸散去一些,泷煥才停止了翻滾,虛弱地靠在牆上:“商辰,我們來修行吧,我不想素光死。”
商辰說:“總是會死一個的。”
泷煥發怒地說:“就是!素光快快殺了他!做了那麽多壞事,還殺了人!哎呦,一想心口就好疼!”
商辰說:“戒嗔!”
血陽訣,必然是因為這一場血光之災。商辰漸漸領悟了為何自己一怒、一激憤、妒恨交加,靈力反而會增加的原因。
不能!
他不能為了修煉而把本性都失了——否則,為了賭氣,把理智全部吞噬嗎?商辰拼命冷靜下來,驅逐腦海中的那一團血光,可是很多憤怒全部砸了下來。
回想起素藏殺人的猙獰樣子,商辰滿心憤慨。
這樣的人,怎麽能活?
這樣的人要殺之而後快才是!他手刃了那麽多無辜的人!他把一片淨土變成了血獄!
驀然,商辰的手心一涼。
泷煥的指尖冰寒,冰冷的靈力凝固了商辰的怒與怨憤。
兩人在忽熱忽熱的修行中,互相将對方時不時升騰起的怨怒消去,直到,幻境的血腥都散去了,變成了冰雪的清寒氣息。商辰輕呼一口氣,睜開眼,他知道,靈力又上升了。
兩人下了床,推門,依舊是那一片血獄。
素藏渾身的血,大雨滂沱,将他渾身澆透了,他悲怆地說:“素光,你走吧,你是唯一一個對我好的人。”
在瘋魔之際他唯一沒有忘記的,就是曾對他好的人。
兩個人在血海中站立,素光沒有離開。素光一步一步向前,手中的利刃閃閃發光。素藏凄慘地笑了:“我該死!我殺了那麽多人!就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殺了我吧!我這種人,怎麽還配活着!”
素光卻一下子跪在佛前痛哭:“是我做的!最該死的人是我!”
手肘處,一處蓮花繡。
妙花幽泉、白沙空蟬、飛雲星羅,萬物美好。
一塵念,再難消。
藏空,如何空?
粗陋愚笨的人或許未能感悟,心始終如雪;靈慧的人或許能領悟,心卻終被塵垢覆蓋。“和光而不群,同塵而不染”,又豈是能輕易做到的。
胸口的血随大雨沖下來。
素光将刀插.進胸口,倒在地上,雙眸浸滿眼淚,依然澄澈如初:“對不起,素藏……我辜負了這朵蓮花。願來生,還入佛門,消我此生罪孽,不求靈慧,不求他人歡心,一生愚鈍也可,但求,心能真正如素光。”
妄念入心,唯有血洗。
素藏的眼中沒有了血紅,也沒有了淚。
素藏俯身,拾起了素光手中的刀,面無表情地劃向了自己的臉,一刀、兩刀、三刀、四刀……鮮血,倏然被雨水沖下,流入血的汪洋。
悲怆從心口溢出,商辰不自覺地念出了血陽訣。
血陽訣。
源源不斷的靈力如同大雨,鋪天蓋地澆下來,整個大地被血雨澆灌滿溢而出。血陽訣,剎那之間,将整個幻境籠罩,百裏界,被血紅染遍。
商辰泷煥同時睜開眼。
泷煥說:“商辰,我的心口,很疼很疼。”
泷煥對痛苦的描述永遠只有一種:疼。
痛、恨、怨、酸、悔、悲、傷、觞……通通都一個字形容:疼。
對于兩千年都獨自地窩在一個山洞的泷獸來說,他怎知人間有千般滋味,不是僅僅一個疼字可以述說得清楚的啊。但是,縱有千種滋味,也只有疼,最刺心扉。
幻境之中,又有幻境,這是第幾重,又有什麽關系。
過了許久許久,等所有的血紅都褪去,心緒從悲恸之中漸漸緩下來,商辰看見了琉璃塔、空空的寺廟。
幻境,竟然沒有破嗎?
到底是怎麽回事?
幻境的存在,是要靠沉心的,所以只要他心頭大亂,幻境就會破滅。想不到這一次,幻境像颠不破一樣,将兩人扣在了萬年前的百裏界之中。
泷煥說:“要不要,沉下心來試一試?”
心想也有道理,商辰凝神,靈力的增長靜如泉水,長流不息,可是他們還是在裏面。
商辰越練越焦急,就算這個世界有華屋萬棟又如何?沒人,還不如封印後的荒涼百裏界。他要逃離這空空如也的牢籠,他要出去!
泷煥化身泷獸,沖向天空,試圖沖破幻境。
商辰使出《衆生真書》,從第一重到第八重輪番攻擊着虛幻的幻境。他的靈力越來越強大,攻擊出的力量也越來越強大。
火中生蓮,萬血覆陽,一遍又一遍的紅染百裏界。某一天,商辰奮力使出血陽訣,轟然一聲,半個百裏界的建築坍塌下陷。泷煥噴出一道火焰,整座山都冰封了。
可是,還是沒有出去。
商辰快瘋魔了。
就在這一天,天際,傳來了遙遠的焦急聲音:商辰,醒醒!
商辰欣喜欲泣:“快聽,師父叫我!”
師父,總在他最絕望的時候出現,這樣的師父,真讓人生氣又依戀啊!既然師父來救自己了就一定能出去!打破這個幻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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