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意念之力三
【〇八二】
商辰沒有任何遲疑,讓宗郁幻化成飛獸之形帶他飛雲渡河,風,從耳側呼呼吹過,商辰從空中俯視,太一州的山川秀美,太平和樂,有一條大河如練,河上白霧白鷺,煞是生動。
與他所俯視過的枯黃的百裏界截然不同。
如果太一州是聚寶盆,七卿坊和百裏殿是聚寶盆的兩只耳朵,正好可以将整個盆拎起。七卿坊布局幽深,四五月天,景色更是喜人。
商辰很快找到了林之風。
因為蕭望琴一事,林之風對商辰不生疏,一如既往笑容溫和,望着宗郁感慨:“這是青鬃獸麽?一年不見,可絕非以前那只無主妖獸可比了!”
“承蒙誇獎,宗郁如今是我的禦獸。”
“你們百裏殿真是奇怪,靈力強大的人全部沒有禦獸,這于理不合啊?”
“……”
“祁子塵啊,從我這裏收羅了那麽琴譜不說,也不見來道謝一聲。琴呢,非是不能借,好歹也得親自來才行。”
商辰連忙說祁子塵練琴太忙。
“乘一只妖獸,不過眨眼功夫,他竟還吝啬?莫非還要我這個師父親自送上百裏殿?”林之風豈會被他糊弄,輕描淡寫地說,“再者,他為何忽然提出要琴靈?而且這麽急切,實在讓人不得不生疑。”
都是心眼多得跟蓮蓬一樣的人。
“子塵深怕給林世尊丢人,所以日夜勤修,說務必要琴技爐火純青才敢來見你!”商辰深吸一口氣。
“就算如此,你給他挑琴麽?也罷,我不為難你!”
果然是琴之宗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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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制成的琴,老舊的琴,琳琅滿目,商辰驚嘆之下說不出話來。琴就如武器,只有使用者才知道那一個最适合自己。商辰如何能替祁子塵做主。
暗運靈力之後,商辰忽然說:“請恕商辰無理,只是這裏的琴靈似乎都太柔弱了。”
林之風笑了:“怎麽會弱?”
說罷,林之風信手一拂,琴如劍刺向商辰的心口,商辰急忙一閃,躲開攻擊,饒是如此靈敏,衣裳還是被削去了一片。商辰尴尬不已,卻仍然厚着臉皮說:“子塵喜歡剛硬一些的曲子,這些琴靈都太隐逸了。”
林之風一頓:“祁子塵依然沒有變?習琴的人,大多愛琴,卻是不慣以琴為武器的。”
“蕭望琴的主人呢?”
“宗祖是異類吧,但他依然是愛琴之人,否則譜出那樣悲怆的曲子。”
“子塵也是心有悲怆,以琴寫心。”
林之風背着手,衣袂飄飄,立于林間他就如一棵秋日的樹。
商辰靜靜地等待着。
“商辰,祁子塵的天賦罕世可見,我本來是想親手教他,奈何,他終究與我不同,我原想習琴之後,他會有所改變。”林之風的聲音有些蕭瑟,“不過,正如你所說,以琴寫心,不該只有清逸。”
“多謝林世尊諒解。”
林之風擺手:“什麽諒解不諒解,我可什麽都沒給。你還記得蕭望琴嗎?如果祁子塵覺得有能力駕馭那樣的琴,就去找吧——七卿坊之南,封魔界之北,澤伊觀,他在那裏修行——雖然元氣大傷,遠不如以前強大。”
商辰震驚:“他還活着?”
明明,那一次,師父、自己、雅卿等人一起将狂妄的蕭望琴給滅了,那場大火的哔哔啵啵聲猶在耳側,而且蕭望琴的妖靈已被滾風麒麟吞噬。
林之風卻微笑搖頭:“我說過,我是愛琴之人。”
愛琴,摯愛,所以即使明知危險,依然願意再給他生的機會,姑且留下一線希望。商辰不知是喜還是驚,愣了半晌之後深深鞠了一躬,飛速告辭。
林之風望着商辰的背影喃喃:“祁子塵啊,既然你不願意來見,我也不願逼迫,只望你心想事成。”
商辰走出七卿坊,前方柳樹下轉出一個人來,是祁子塵。
看着商辰空空如也的手,祁子塵黯然,而後揚起笑容:“林之風不願意?那我就親自上門求他,他耳根軟,每次都禁不住我的懇求。”
商辰連忙将蕭望琴之事一說。
祁子塵又驚又喜。
商辰攔住他:“子塵,我們見識過那蕭望琴的張狂,請神容易送神難,被他纏上了,只怕脫手不容易。”
祁子塵笑:“他是一把利器,我要一把利器,就夠了。”
“可是萬一以後……”
“商辰,假如有以後——其實是該慶幸的事情。”
這一戰是背水一戰,祁子塵是抱着死的決心去的,他不會去考慮以後——假如有以後,說明都活了下來。祁子塵的臉龐有着夕陽的哀婉麗色,就像,第一次見他一樣。
商辰忍不住上前握住他的手:“怎麽會沒有以後?”
祁子塵落寞地笑着:“二十多年,對于修仙者來說是一瞬,但對于生于百裏界的人來說是一生的重負。我自出生以來,父親就失望之極,他無法忍受人煙近乎滅絕的百裏界竟然還生出了沒有靈力的小孩。”
“子塵……”
“他一直期望能有一個天賦絕佳的兒子,可惜我讓讓他失望而且絕望--我父親一直說,撿回明殊,是他這輩子做過的唯一正确的事。我多麽難過,我什麽也做不到,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像父親一樣,背負一輩子的負擔——如果我能為破除封印而死,其實是得償所願。所以,即使我會被蕭望琴吞噬,也在所不惜。”祁子塵聲音驀然哽咽。
商辰擁住祁子塵:“子塵,我們一定會讓百裏界重生的。”
祁子塵笑了:“陪我去說服蕭望琴吧。”
七卿坊之南,封魔界之北,澤伊觀。
找到這裏沒費多少力,一個荒涼的大湖邊,梧桐樹長滿了視野所能容納的地方,順着長滿桐花的樹進去,有個道觀一般的建築——澤伊觀。澤伊觀沒有人,鳥雀兒霸占了所有地方,蒲扇的翅膀毫不懼人。
商辰氣運丹田,喊道:“蕭望真人在嗎?蕭望真人!”
蕭望真人——
蕭望真人——
回音在梧桐樹林間回蕩,一陣一陣,驚起了所有飛禽,其中七彩翅膀的孔雀一般的鳥兒還在商辰的頭上盤旋了兩圈才離開。
沒有回應。
商辰說:“子塵,不如你撫一個曲子吧,或許有用。”
祁子塵擺開琴:“該彈奏什麽曲子呢?《花江晨雨》?《春野》?《梧桐夜雪》?”
似乎哪一支都可以,但又都不足,商辰想了一想:“《臨野穹》吧?那是蕭望琴最開始的琴聲,我相信這也是別人所不能駕馭的曲子。”
清星祖師,因感悟戰場無情厮殺,因而譜了一曲《臨野穹》,行路、衆志、夜襲、血劍、鬼戾、秋塵、獨照等七個章節,直指殺戮無情,慨然而悲怆。
又因無琴可駕馭此曲,因為制作了蕭望琴。
祁子塵下意識撫摸了一下手指,只練過一次的他,對曲子其實深印于心:“我沒有練過。”
“何妨,觸目生情,未必是最精巧的。”
祁子塵笑了,他輕扶琴弦,曼妙的琴音如飛鳥一樣躍出,那是沒有經過戰争的原野,荒涼而遼闊,有人在原野上嬉笑。琴弦驟重,風雪交加,烏雲陣陣,那是戰争即将來臨……
商辰閉目聽着。
古老的琴音穿越萬年的光陰,從戰争之野抵達了梧桐之林,只為相同的心,被刀與劍劃破的天機是血腥。
一曲終了,祁子塵靠着樹。
他,不再是那個沒有靈力的百裏界孩童。他的指尖有着最強大的琴道為武器,他不曾殺過人,但他的領悟已足以殺人。
前方,人影若隐若現,向這邊走來。
有着梧桐之清,卻也挾着堅毅的力量之源,是人?是樹?是琴?熟悉的幻影漸漸成形,卻化不成真正的人,他口吐人聲:“祁子塵,你想通了嗎?”
祁子塵笑了:“蕭望琴,即使修行差點被我們全毀,你竟然也不在意嗎?”
蕭望琴說:“我只遇過一個人,悲怆如此,難免觸景生情。”
“琴道,比生命重要?”
“那你呢?不也是自己的生命如草芥嗎?甚至不懼他日被我吞噬!你心中的那樣東西,就這麽重要嗎?”
“彼此彼此。”
蕭望琴依然很強大。
蕭望琴對天資奇絕的祁子塵依然很渴望。
而祁子塵毫無懼色,坦然以對,正如他所說的那樣:蕭望琴是一把利器,而他需要這把利器。說是交易也好,總之是用生命去交易的。
蕭望琴對一切的漠視,只對琴的執着,是祁子塵能得到他的緣故。
而祁子塵的執着,又是他能接納蕭望琴的原因。
就是這麽簡單。
商辰走出梧桐林,蕭望回頭,說:“那是我生長的地方。”
曾經的曾經被鮮血浸染,不知經過了多少春與秋,如今長滿了梧桐樹,天下琴靈,十之有九出自這個梧桐林。商辰忍不住回頭看了又看,目光凝望處,有一個人在血泊之中,做了一支曲子,将滿腔的悲怆全部發洩出來。
梧桐林外,陽光正好。
總覺得空空落落的,正這時,玎珰一聲打破了商辰的凝思。
有一人,着一襲麗衣,松松垮垮,半個肩頭都露了出來,手指在發間拂過,眉眼間露出顧盼神飛之色:“商辰,來了七卿坊也不見來看我。”
藍笑子。
七卿坊的孔雀靈。
因商辰的幫忙,他脫離了修真主人,獲得了自由之身。
藍笑子從樹上輕巧地跳下來,落在商辰眼前,修長的手指在兩人中間劃過:“喂!半年不見,你變呆了!還是說,練功練傻了!”
商辰說:“你終于舍得離開七卿坊了?”
藍笑子做無奈之态:“我能有什麽辦法,雅卿一心只想着那滾風麒麟,我這只孔雀還不如逍遙去也。”
話是如此,卻是輕松之色。
“我們好不容易把蕭望琴打得元氣大傷,你們怎麽又把他撿回去了?不怕養虎為患嗎?”
“林世尊沒有斬草除根,不就是也期望蕭望琴活下來嗎?”
“……你要小心,蕭望琴可不像我。”
商辰将藍笑子的肩膀一攬:“好啦好啦,祁子塵有他的打算,我們拭目以待就是了!這一次,去我們百裏殿吧,現在人可多了,滿山頭都是!”
藍笑子撇嘴:“還能有七卿坊人多?”
“現在沒有,過幾年就難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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