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chapter4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不偷窺是不可能不偷窺的。

每一個偷窺狂內心都住着一個大偵探，姜妤從沈棠之的朋友圈□□空間順藤摸瓜找到了他的微博，然後從微博裏的只言片語裏扒出了他的筆名。

好吧就是他的名字，棠之。

有這麽個文绉绉的名字就是省事兒。

男孩是某個大熱雜志專欄的常駐作者，三年前開始陸陸續續發文，文風幹脆犀利，就連偶爾感懷的散文都透着不近人情的意味。

姜妤在課業之餘或者不高興的時候，就研究他的文章，一個字一個字扒開來分析，然後自己擱那兒想象他都幹了些什麽，就能樂上半天。

因此時長神神叨叨的，在非同專業的室友眼裏簡直是個天文學瘋子。

雖然不愁吃穿，但姜媽媽給她的生活費也就是平均水準，姜妤為了買望遠鏡，也努力地去做了兼職。好在入門級的望遠鏡并不貴，沒到放假她就攢夠了。

這就意味着寒假可以回家，也許……還能見到她的男孩。

畢竟是好幾個月沒見了，回到家裏姜媽媽終于給了個好臉色，看她消瘦不少匆匆忙忙就親自下廚去給她炖排骨補補，一邊看她喝湯一邊又罵她不聽話不懂事。

姜妤斯文的喝完湯，就拎着她的寶貝去找姜老爺子顯擺了。

她向來斯文內斂，少有情緒這麽外放的時候，姜老爺子都被她弄得一愣一愣的，隔着老花眼鏡兒的玻璃片去看她的星空。

廣闊無垠的夜幕星河令人沉淪，姜妤自個兒又斷斷續續看到了十點，準備收拾東西睡覺的時候，餘光忽然從天上落在了左前方亮起的燈上。

燈亮了。

鬼使神差，姜妤把鏡頭朝那個方向挪了挪，并且換了個目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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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眼睛怼上去之前，她還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這是犯罪。

她明知道是犯罪。

可她還是看了。

而且正正好就看到了她的男孩。

沈棠之家的格局跟她家相似，姜妤的房間在北面，帶一個小飄窗，沈棠之的房間朝南，有個不算小的陽臺，他現在就在陽臺上。

透過鏡片，恍惚間姜妤好像與他視線相對，沈棠之總是平靜坦然的眼睛仿佛就在眼前，仿佛她也在被凝視着。

姜妤手指一顫，扶着的望遠鏡比什麽都燙手，她忙不疊推開，将自己裹在毛毯裏，鴕鳥似的露出兩個腳後跟。

她不能再刷新自己的底線了。

不能真的變成變态。

每一次睡着之前，姜妤都期盼着明天的自己可以擡頭挺胸地走到沈棠之面前，跟他表白。

可每一天，她都覺得自己擡不起頭來。

她甚至不知道支撐着自己這麽多年毫無底線偷窺的，到底是什麽。

大年初一懶洋洋，姜老爺子難得也起晚了，姜妤陪着他一起吃了早飯，正想推他出去轉一圈感受一下新年的喜氣時，有人來拜年了。

姜妤出去應門，沈媽媽穿一身洋紅大衣，不覺俗氣反顯氣質。

“小妤，你也起這麽早啊？”

姜妤笑了一下：“阿姨新年好。”其實笑容有點兒僵硬，因為餘光裏還有一個瘦高的男孩子，靴子的綁帶端正無比。

沈媽媽點頭，就帶着拜年的禮品進了姜家的大門，她表妹的女兒大學轉專業，全拖了姜老爺子的福，才沒費什麽力氣。

沈棠之卻沒進去。

姜妤不知道說什麽，想走又舍不得走。

“新年快樂。”

冷不丁他先開了口，姜妤擡頭，兩人的視線撞個正着，沈棠之翹了翹嘴角。

“好久不見。”

姜妤讷讷：“好……久不見。”

“這是禮物。”沈棠之将手上厚厚的冊子遞給她，“去年辛苦了，今年請繼續努力。”

姜妤遵循着身體的本能接過來，硬殼的本子沉甸甸的，一并落在了心上。

她垂下睫毛，遮住眼睛裏呼之欲出的某種東西：“……也請你，繼續努力。”

“嗯。”

沈棠之轉身走了，姜妤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驚醒似的抱着冊子跑回自己的房間。

她的心髒現在才後知後覺的擠到嗓子眼，掙紮着要往外跳。

小心翼翼打開冊子，扉頁寫着——全天八十八星座。

剪紙版的八十八星座。

每一張星圖都是镂空的，兩張星圖中間隔着一張墨藍的卡紙，韻味沉靜，裝裱精致。

姜妤不知道這是什麽剪法，但她坐着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回過神又舍不得看了。

要是翻壞了，那多可惜啊。

她抱着她的新年禮物，暗暗發誓。

無論今年，明年，還是之後的每一年，她都一定好好努力！

于是無論是大一，大二，還是本碩七年，她都毫無懸念的單着。

幾乎每個學期都有跟她表白的人，但幾乎她身邊的所有人，都斷定她不會答應。

因為聽說天文系的這個姜妤，不但白天滿腦子天文物理，甚至于晚上都要抱着星座圖睡覺。

更何況她早早确定本碩之後還要往上讀博，即将遠去海外。

姜老爺子真的很老很老了，耳朵聽不太清了，連腦子都有些糊塗了。姜妤陪他時都是連說帶比劃的，也仍然拉他和自己一起看星星。

姜老爺子很配合，縱然漸漸開始不記事，也還護着這個寶貝孫女。

“我說……你要不幹脆就別讀了。”姜媽媽眼看着女兒年紀越發不小卻還是光棍一條，嘴邊都起燎泡了，等博士再讀出來，那就要三十歲了！

那找好婆家的難度可比現在難上千倍萬倍。

姜妤一邊給老爺子的盆景剪葉子，一邊笑道：“那不就半途而廢了嗎？”

她這些年又留長了頭發，還是編一根長長的蠍子辮，用緞帶紮着，穿顏色樸素的長裙，斯文安靜。

姜媽媽看着自家這麽好的姑娘，內心自然流露：“那你也先談戀愛啊！”

“哪有那個時間。”姜妤一口回絕，“再說我都要出國了，那不是禍害人家男孩子嗎？”

“但也不能單着啊，我跟你這麽大的時候都跟你爸戀愛一年多了。”

姜妤笑了笑，沒有接話。

她都戀愛二十年了，還是單相思。

“走你！”姜老爺子忽然把手裏的串珠扔了出去，不偏不倚砸在姜媽媽身上，後者臉色大變，又氣憤又難堪。

老人還跟趕蒼蠅似的催促：“走，快走。”

姜媽媽瞪着他，廢了老大勁兒才把火壓下來，勉強笑起來：“好好好，我走我走，不耽誤您跟您孫女親近！”

她走時把門砰地帶上，姜妤看了老爺子一眼，彎起眼眸：“謝謝爺爺。”

老人也笑起來，一張臉皺巴巴的。

姜老爺子這些年脾氣越發古怪，但在她面前卻始終都在笑，幹枯的手顫顫地指她來來去去一直帶在身邊的星圖冊。

“妤……爺爺知……道嘿嘿嘿——”

他渾濁的眼睛早已洞悉一切，神情是接近縱容的溺愛，又像是支持和鼓勵。

姜妤眼眶一熱，半跪下來輕輕握住他的手。

“爺爺，我這樣，真的太奇怪了……”

為什麽說不出口。

老人拍拍她的手，含糊安慰道：“乖，乖……”

世界上有無數種悲傷，欲言又止。

前往異國的航班即将啓程，候機大廳的人紛紛準備登機。

阿妙和洛霖特意來送她，姜妤看着兩人緊緊交握的手，想直接給他們打骨折。

都是青春年少滋生的情愫，憑什麽他們就這麽水到渠成了。

阿妙哭着跟她道別：“你這個假正經，現在居然還要裝模作樣的去讀博士了！”

“能不能讓我走的更開心點兒？”姜妤無奈，這個阿妙自從與洛霖訂了婚，就越發愛嬌了。

洛霖給阿妙擦了擦眼淚，回頭問姜妤：“對了姜妤，你有沒有沈棠之的消息？我最近一個星期一直聯系不上他，從前發他郵箱還能收到回信的，這幾天都沒動靜，我昨天跟他說你要出國了他也沒反應。”

姜妤心中一緊，回想他最後一篇報道發布的時間，可不是一周之前嗎？

難道出了什麽事？

想到這裏，她的嗓音都凝滞起來：“我……也不知道。”

沈棠之本科畢業之後，奔赴戰火紛飛的國度，成為了一名戰地記者。

除了平靜而又直指中心的一篇又一篇血淋淋的戰事報道，他沉寂多年的微博上偶爾也會更新一些他與戰地人民相處的圖片及事件，言辭簡略內斂，卻也比他發出的那些正式報道，稍稍摻雜了一些個人的沉痛與悲哀。

姜妤仗着棠之這個筆名底下粉絲衆多，剖開自己的真心，笨拙而又慎重地安慰他，鼓勵他，并且處于私心，每次都會加上一句——注意安全，保重自己。

她當然沒有得到過回複，也沒想得到回複。

“還有別的聯系方式嗎？”她問。

“能聯系的都聯系了……”洛霖撓撓頭，又打開手機看了一下，信箱裏跳出一條未閱信件，他連忙點開，然後松了一口氣，道：“回了回了，十分鐘前給我發的呢，沒事。”

姜妤無數次提起的心，悄悄地回到原位。

自從知道沈棠之去了前線，她這顆心就總是揪着，忽上忽下。

日複一日地只有在他發完報道或者微博的那一天稍稍安心，其餘時候總是提心吊膽，始終無法習慣。

“那就好。”

姜妤拎着包，跟他們倆揮手：“我要走啦。”

阿妙癟着嘴：“再見……”

“再見。”

姜妤轉身，步伐有力而堅定。

離飛機起飛還有一段時間，在空乘提示關機之前，姜妤打開微博，點開了沈棠之的頭像。

他有一條動态，發布于兩分鐘之前。

今天的淩晨這座支離破碎的城市再一次被轟炸聲填滿，而這一次，死亡離我前所未有的近。

近到只差一個呼吸，就讓我灰飛煙滅。

此時此刻我渾噩的腦子裏只想得起來一個人。

是的，那是一個姑娘。

從前每一天都在看我的姑娘。

并且現在也一直看着我的姑娘。

并且我确信将來也會一直看着我的姑娘。

底下的評論炸了鍋，紛紛追問他這個“姑娘”是實指還是代指，姜妤顫抖着雙手往下看。

——大大你的描述有點恐怖啊[笑哭]如果确有其人的話，感覺是個很陰沉的人[笑哭]

——天吶這是官宣嗎[驚訝]請說出你們的故事啊啊啊啊啊啊！

——恭喜大大劫後餘生，另外踢翻這盆狗糧[哼唧]

——emmmm冷靜分析，感覺大大和他的姑娘沒有在一起[思索][思索][思索]

——什麽鬼！沒在一起？大大別慫啊沖鴨！！！

——我想大概是顧慮職業吧畢竟大大的處境真的超危險的……

——從前現在将來耶，我覺得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也許發生在大大成為戰地記者之前——那是為啥啊不明白！

“尊敬的旅客朋友，飛機即将起飛，請關閉通訊工具……”

姜妤慌忙退出評論準備關機，頁面退出的一瞬間微博頁面刷新，最上方的新動态顯示為剛剛。

——縱然久久異地奔波，她仍是星辰世界。

看着暗掉的界面，姜妤抱緊了手提包中四方平整的圖冊。

她一直以為他不知道。

原來一切早已原形畢露。

怎麽可能不知道。

沈棠之在硝煙中遙望遠方星光閃爍的夜空。

怎麽可能注意不到這樣炙熱的目光，日日月月年年，在心上一點一點積累到這一刻。

他害怕了。

就差一點點，她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他再也不能想法設法出現在她看得見的地方了。

他心有餘悸，害怕她因此而哭。

沈棠之目光平靜從容。

他終于決定貪生怕死，臨陣脫逃。

今年也辛苦了，明年要繼續努力。

不過要換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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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一直想寫一個從小到大的短篇啦，不過如何插敘倒敘各種手法和構架對我來說還是非常困難的，這第二個版本比第一個版本讓我個人更滿意些，只是起承轉合還是覺得很生硬，湊活先這麽着吧。

今年應該不會再更新了，提前給大家拜個早年啦～大家今年也辛苦了，明年要繼續努力，幹巴爹～# 當商業聯姻走到盡頭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