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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事項第三十九條：“家人。”

大概在餘近南很小的時候，他就已經知曉自己光鮮亮麗的家庭之下隐藏的是怎樣的暗潮。政治婚姻給餘近南帶來了讓別人豔羨的物質條件，然而随之而來的同樣也是別人很難感同身受的童年。

從那時開始餘近南就變得不太愛講話，學校裏的老師常常在背後讨論餘近南同學不太合群的性格。父親和母親三天兩頭的争吵就已經使還沒完全懂事的餘近南覺得很累，他們倆似乎都不想再繼續維持這早已名存實亡的婚姻。

母親看他的眼神總是抱着很複雜的感情，小時候餘近南認為媽媽是不愛爸爸的，但至少是愛自己的，因為他畢竟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然而随着時間的推移，他忽然發現母親對他的愛好像也是僞裝的，他不僅讨厭父親，似乎也很讨厭他這個兒子。

在餘近南上中學的時候，父親跟母親終于離婚了，貌合神離的兩人終于擺脫了彼此。本來他們結婚的原因就是因為雙方的公司都能獲得最大的利益，如今即便沒有了婚姻的維系，公司仍舊能很好的運行下去。那麽誰還能願意天天回家對着一個根本不愛自己的人？所以他們馬不停蹄的辦離婚手續，仿佛慢一秒就會讓自己多難受一分。

餘近南還記得母親離開家時是笑着的，笑得很燦爛，很開心，至少他印象裏這個女人好多年沒那麽笑過了。母親走後不久父親就回了家，然後開車把他送到了爺爺奶奶那裏。

他确實是無所謂他們倆離婚以後他跟誰，可好笑的是他們兩個誰都不要他。

後來餘近南便在兩位老人家裏長大，好在兩位老人對他是真心的，餘近南往後的日子也終于趨于平靜，而這些事情都是他一直沒有跟夏迪亦講的。

夏迪亦聽他說完 “知道了” 以後就把手機從耳邊拿了下來，他聽了七七八八，見他切斷通話忙不疊的問道：“阿姨？”

“嗯。”

“她想見我？”

“對。”

夏迪亦的神色瞬間緊張起來：“什麽時候？”

“還沒說。” 這段通話也讓餘近南的心變得沉甸甸的。

夏迪亦自然不清楚這裏面的彎彎繞繞，他看起來還挺高興的：“那明天吧？”

“迪迪......” 這兩人在玄關聊了這麽久，這會兒終于記起來這是自己的家。餘近南在外頭奔波了一天，最後的一股氣被這通電話輕輕松松的擊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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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不像你想的那樣......” 男人艱難的組織着措辭，“我的家庭情況有點複雜......”

坐在沙發上的男人眉間的疲憊在此刻漸漸顯露了出來，夏迪亦聽着他支支吾吾的表達方式，心裏那種可以見家長的興奮慢慢冷卻了下來。

按照夏迪亦對餘近南的了解，每當他用這種語氣跟自己說話的時候，那基本就是他真的很難說出口或者根本不想告訴別人的事情。

他走到廚房給餘近南倒了杯溫開水，然後放在了他面前，夏迪亦語氣輕松的跟他講：“餘近南，你不想說可以不說的。”

“我......” 其實餘近南并沒有不想說的意思，只是他的父親母親帶給他的傷害貫穿了他的整個成長軌跡，他一時間還不知道從何說起。

“那不說了吧。” 夏迪亦不想逼他，他轉移話題，大呼一聲肚子好餓，“白天妍妍跟我講有一家私房菜很好吃，而且他們家可以叫外賣，她跟我說叫我跟你也試試看。”

餘近南愣了愣：“我跟你？”

“對啊，不然我跟誰吃？”

餘近南躊躇開口：“可是施妍不是很讨厭我嗎......”

“是吧......” 夏迪亦很随意的說道，“老實跟你說，假如世界上除了我，那就只剩施妍最關注你了。只不過我們不是在上大學那會兒，不然我估計她會寫出一本觀察日記，研究你每天吃什麽做什麽喝水喜歡用什麽顏色的杯子寫作業的筆是什麽牌子的......”

餘近南聽得背脊涼飕飕的：“...... 啊？”

夏迪亦低着頭找到了施妍說的那家店，他把招牌菜水煮肉片加入購物車，然後擡起頭陰恻恻的笑了一聲：“所以餘近南，千萬不要跟我離婚。”

“也不要背叛我，否則你的下場真的會很慘。”

“迪迪，” 餘近南冷不丁的開口，“我跟你講講我的事吧。”

這個男人好像總能帶給人很意外的東西，夏迪亦沒想到自己轉移話題失敗，他失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想逼你，你不想說可以不說的。”

“沒關系，我想說。”

“別，我不想聽。”

“你聽我說說吧。”

“我不想聽我不想聽！”

“迪迪——”

“餘近南，你不要綁架我！”

“我沒有。”

“那你說吧。” 夏迪亦擔心兩人掐起來會碰到餘近南那只受傷的左手，他無可奈何的開口，仿佛真的是被逼的，“我聽還不行嗎？”

“我爸跟我媽在我讀初中的時候離婚了，後來我就跟爺爺奶奶住一起。我媽幾年後再婚，然後生了一個兒子。”

夏迪亦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後續：“然後呢？”

“說完了。”

“沒了？”

“沒了。”

夏迪亦的家世和餘近南的很不一樣，根據他看電視劇的經驗，這種事情發生在餘近南的家庭之中應該非常正常。客廳裏沉寂下來，夏迪亦根據這幾句簡略的話語自己把細節補充了進去，比如餘近南的媽媽并不愛他，比如餘近南跟父親的關系可能也就那樣。

“那你出國，現在開公司的資金......” 夏迪亦自己琢磨了好長時間，竟然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錢，“這些錢是哪來的？”

“當然是我爸的。” 餘近南覺得夏迪亦的腦回路也挺神奇的，“他不關心我但喜歡支配我，當初他不允許我自己出來開公司，我跟他對抗了好長時間他才點了頭。”

“我向他借了公司前期需要投入的資金，後來公司運轉起來就把錢還給了他。” 餘近南感慨道，“迪迪，假如我沒有本事，說不準等待我的也是政治婚姻。”

夏迪亦心想這男人說就說呗，怎麽還自誇上了？他皮笑肉不笑的提了一個名字：“林宇寧啊？”

餘近南噎了一下，明顯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他極力挽回：“不是的迪迪，不管怎麽樣我都會跟你結婚的。”

“餘近南，你真的是一個很不會說話的人。”

“我知道。” 餘近南不自覺的嘴硬，“所以我在極力改變自己。”

“沒必要。” 夏迪亦笑了笑，意有所指，“反正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你不說反而會顯得你更有誠意。”

“哦...... 所以我現在看起來像是在說謊嗎？”

“像。”

“好...... 知道了。”

兩人晚上在被窩裏商量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第二天見一次面。餘近南給夏迪亦講了一些他小時候的故事，彼時夏迪亦望着黑黢黢的天花板，默默的說了一句：“沒事的餘近南，好歹你還有錢，至少你不會被餓死。”

餘近南哭笑不得的應了聲 “是”。

夏迪亦在黑暗裏摸索着摸了摸餘近南的臉頰，像是哄小孩子似的安慰他：“好啦好啦睡覺了，明天我去見阿姨，她肯定會喜歡我的。”

“嗯。”

第二天餘近南給母親發了條短信，約好了時間地點，夏迪亦杵在衣櫃前挑了好久的衣服，終于找到了一件還算滿意的。

餘近南一直都是憂心忡忡的神情，雖然夏迪亦是跟他一起去的，但他害怕自己母親萬一說了點什麽話，自己又把控不了局勢，那誰不知道會産生什麽後果。夏迪亦穿戴整齊笑着讓餘近南放寬心：“餘近南，阿姨又不會像我媽這樣逼着你跟我離婚，你在擔心什麽？”

“迪迪……”

“走啦走啦！再不出門上班要遲到啦！”

約定的時間是在下午一點，一家隐私性比較強的咖啡廳。餘近南跟夏迪亦一起吃完午飯便驅車去往目的地，路上夏迪亦一直在琢磨見到餘近南母親的時候要說些什麽。老實說他也非常緊張，只不過有一個比他還要緊張的人在，所以他們兩人當中他必須要承擔活躍氣氛的角色。

工作日的午休時間咖啡廳裏幾乎沒什麽人，兩人走到包廂門口聽到裏面隐隐傳來了有些稚嫩的童聲，夏迪亦想到餘近南說起的那個弟弟，問他：“餘近南，你上次跟阿姨見面是什麽時候？”

“不記得了。” 餘近南迎上他的視線，“上大學以後我就沒見過她了。”

夏迪亦在那個瞬間好像明白過來餘近南為什麽那麽緊張了。

包廂裏是偏歐風的設計，裏面擺放着一張四人方桌，夏迪亦進去的時候看見了一個穿着深棕色風衣的女人，而她身邊的座位上坐着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

四人對上視線，男孩見到陌生人不安的喊了起來：“媽媽......”

餘近南并沒有說謊，他們母子倆的交流僅限于通話裏，所以當他看着明顯陌生了很多的母親時，有片刻的恍惚。

“銳銳這兩天有點小感冒，所以比較黏我；我不放心讓保姆帶着他，所以把他帶出來了。” 真見面了女人也不并不像電話裏表現得那麽強勢，夏迪亦的眼風一直放在沉默的餘近南身上，他見他久久不說話，于是主動開了口：“阿姨好。”

“你好。” 她笑了笑，對一直在吵鬧的男孩開口，“銳銳，我讓哥哥帶你去買你喜歡吃的蛋糕，好不好？”

男孩仰起頭，怯怯的看着面前兩個陌生的男人，他應該是見過餘近南的，只不過那時候他還太小，所以對餘近南并沒有記憶。

“媽媽...... 我......”

“我們來的時候你不是一直在說想吃蛋糕嗎？” 餘近南定定的看着女人哄孩子的畫面，心裏冒出一個很奇怪的想法——原來她是能當一個稱職的母親的。

“我讓這個哥哥帶你去，好嗎？”

小孩子畢竟年紀小，經不住誘惑，男孩很快便點下頭，而她口中的哥哥便是餘近南。

女人想支開人的意圖太明顯，夏迪亦伸手，很不顯眼的拍了拍餘近南，暗示他按照他母親的意思去做。

餘近南眼神淡淡的掃視一圈，然後率先走了出去；女人随後便拍了拍男孩的屁股，夏迪亦目送着他走出包廂，耳畔傳來了一聲脆脆的 “哥哥。”

“我姓史，你可以叫我史阿姨。” 保養良好的女人看起來最多只有四十歲，夏迪亦坐在了她的對面，聽她接着說道，“餘近南的運氣真好，看得出來你很愛他。”

不得不說這兩人不愧是母子，即便他們的母子關系也同樣名存實亡，但一出口不會說話的本事倒是一模一樣。

“史阿姨您這樣說會讓我覺得您根本不希望餘近南幸福。” 夏迪亦話是笑着說的，可話語裏絲毫沒有玩笑的意思。

史敏芝沒料到這個長得這麽漂亮的男人會不聲不響的頂嘴，她彎了嘴角，自己給自己打圓場：“你別介意，我說話比較直，我當然沒有這個意思。”

“我知道，我只是跟您開一個玩笑。”

“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我們是大學同學。”

“跟他很難相處吧？他小時候性格很古怪，班裏的同學們都不太喜歡他。” 夏迪亦覺得她完全沒有必要在他面前貶低餘近南，畢竟場面上他們都算是餘近南的家人。

他也終于明白為什麽他們剛進來時她表現得那麽溫柔了，因為有那個男孩在場，她愛他所以不能讓男孩覺得她是一個壞媽媽。

“我沒這麽覺得。” 包廂裏響起了清晰的回答，“我覺得他很好。”

“說來我還得感謝史阿姨把餘近南生下來。” 夏迪亦壓着眉眼，臉上的笑容淡淡，“不然我也遇不到這麽好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