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拆分鳳凰

無憂得知陸萬劫要外出執行任務,緊繃着一張小臉,十分不高興。待得知他兩天後就出發,并且一個月之後才能回來時,無憂勃然大怒,怒過之後,卻沒有沖他發火,只陰沉着臉,砰地一聲關上了卧室的門。

陸萬劫站在門口,輕輕地勸慰了好半天,裏面總不見動靜。他耐性有限,心想先晾一段時間好了,就自己動手去廚房做飯了。

陸萬劫不擅長烹饪,做出來的東西勉強可以入口。正午時分,林鐵衣和無心準時上門蹭飯,三人圍坐在飯桌前,埋頭扒拉米飯。期間林鐵衣問了一句:“無憂呢?”

陸萬劫放下碗筷,去廚房用托盤端出幾樣飯菜,走到卧室門口,輕輕地敲了幾下,硬着頭皮問:“憂,出來吃飯。”

他耐着性子問了幾聲,裏面才傳來一句憊懶的話:“不用管我了。”這句話不像帶氣,倒是有點心灰意冷的味道。陸萬劫有些心疼,當着外人的面,又不好做什麽,只得把飯菜放回去。又對那兩個電燈泡說:“我後天出差,你們三個在家裏要互相照應。”

林鐵衣和無心有點措手不及,鼓着腮幫子一起望向他。畢竟這段時間以來,都是陸萬劫在照顧他們三個,陸就像是一棵給他們遮陽的大樹,如今他說走就走,樹底下的人一起驚慌失措了。

陸萬劫很快打消他們的焦慮:“我會給我的戰友打招呼,讓他照顧你們。”他笑了一下:“放心,我一個月後就回來,沒人敢把你們抓走的。”

兩人松了一口氣,又有些擔憂陸萬劫,無心天真地問:“你出差做什麽?是不是打僵屍,那很危險的哦。”

“不是,我救人。”陸萬劫笑着說。地球上的活屍至少有二十多億,并且這個數字伴随着感染者的增多而攀升。把這些活屍一只一只消滅掉,至少要花費上百年的時間。既不劃算,也不可能。所以地球上各個存活者區域的指揮者都傾向于找一處安全封閉的地域,供人類繁衍生息。

陸萬劫打算明天中午在家裏聚會,把程靈請來,幾個人見面,也好增進關系。程靈此人雖然有些孩子氣,但是很重義氣,關鍵時刻還是很靠得住的。

卧室內的無憂獨自難過,客廳裏的三個人也陷入了分別的憂傷之中。林鐵衣話少,沉默寡言的坐在那裏,但是看得出還是很擔憂陸萬劫的。而無心則拉着陸萬劫的手,喋喋不休地囑咐他,注意安全,穿防輻射服,小心變異的怪物等等。無心在核污染區生活過一段時間,對裏面的情況自然很了解。

陸萬劫覺得無心很啰嗦,又很記挂卧室裏餓肚子的無憂,于是嚴厲地叮囑二人:林鐵衣要收斂性子,不要和醫院的人頂撞,也不要動不動鬧逃跑。外面局勢很亂,你跑出去不出五百米,不被活屍咬死算你幸運。無心不要鬧小性子,也不要到處亂跑、随便和陌生人說話,凡事要多問問你叔叔和你哥哥。心眼放寬一些,又不是女孩子,動不動又哭又鬧的,算什麽樣子!

這一番話把林鐵衣和無心的心病都刺到了。兩人又羞又惱,偏偏無法反駁,于是不再跟他敘述離別之情,氣咻咻地告辭離開了。

陸萬劫把飯菜放到微波爐裏,自己找了一本書,坐在陽臺的躺椅上怡情養性。傍晚吃飯的時候,無憂照舊沒有出來。直到夜裏入睡時,陸萬劫沉不住氣,推了一下卧室的門,才發現并沒有反鎖,他心裏五味雜陳,緩緩地推開卧室的門。

無憂和衣半躺在床上,像是在發呆,見陸萬劫進來,他起身站起來,微微活動了一下腰腿,像是躺了很久都沒動。

“早點睡吧。”無憂輕聲說,又随意整理了一下床上的枕頭,起身出去。陸萬劫愣愣地站在原地,急忙開口道:“晚飯在鍋裏,你多少吃一點。”

無憂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兒,陸萬劫聽見廚房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音,他走出來,見無憂端着一盤炒飯,坐在小茶幾旁邊,有條不紊地握着一把鐵勺,把米飯往嘴裏送。

陸萬劫見他雖然精神不濟,但至少眼圈沒紅,心裏松了一口氣。他總覺得自己背着無憂做了一件壞事,所以此時有些理屈詞窮,又有些張皇無措。心驚膽戰地等着無憂吃過了飯、洗過了澡、回到了卧室,陸萬劫忙端着茶杯去倒水,又把無憂平時愛看的書擺放在小臺燈下面。

無憂頂着水淋淋的頭發,坐在床邊,低頭望着自己的拖鞋,滿臉的情緒都隐藏在燈影裏。停了好一會兒才問:“什麽時候走啊?”

陸萬劫“啊”了一聲,待反應過來,如聞天籁般湊到無憂的身邊,激動地說:“後天……後天下午一點的飛機,停機坪就在訓練場上。”

無憂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戲谑道:“這麽開心?”

“啊,不是。”陸萬劫嘴笨,支支吾吾地解釋自己激動的原因不是為了那個,誰知越解釋越亂,正窘迫時,見無憂嘴角微微揚起,陸萬劫當即釋然:“你不生氣啦。”

無憂苦笑:“我生氣你就不走了?”

陸萬劫才知他依舊是在惱,只好曉之以理,把軍人職責、民族大義、人類延續的道理講了一遍,這些還是在軍事課堂上聽指揮官講的。

若論學識,無憂遠在陸萬劫之上,這些道理他當然早就聽過,而且講出來能比陸萬劫說的更加深刻更加煽情。無憂是沒有信仰的人,行事只遵循利己主義。但是既然跟了陸萬劫,便只好也尊重他、他的處事原則和信仰。

無憂擡手捂住了陸萬劫的嘴巴,說:“行了,閉嘴。”他又放下手,站起來走向衣櫃,說:“我給你收拾行李吧。”便打開了衣櫃,将他平時愛穿的衣服折起來,放在手提箱裏。

這些衣服陸萬劫根本用不上,他是去核污染區救災民,又不是跟董事長洽談合約。但是既然無憂願意收拾,就由他去吧,反正他現在正在氣頭上。

陸萬劫是有點怕無憂生氣的,吵嘴的話,陸萬劫說不過他,動手的話,陸萬劫又不能打他,因此總是吃虧。

無憂簡單地收拾了行李,擡手關滅燈,摸黑走到床邊,掀開薄被躺下。四周即刻變得很安靜。幾分鐘之後,陸萬劫挨挨蹭蹭地挪到無憂的背後,有些郁悶地說:“你今天怎麽不抱我睡了?”

說完還拉過無憂的手,往自己的腰上放。無憂的手柔軟而溫暖,但是毫無熱情。陸萬劫幾番擺弄,漸漸地有些心灰了,自己的難處和苦處是不好對外人道的。無憂難道也不能理解嗎?連無心那種小孩子也知道說兩句“注意安全”之類的話,可無憂就只是擺臉色,怨自己不能陪他。

自己的一片心,到底還是錯付了嗎?

陸萬劫越想越失望,便收回了手,挪到了床的另一半,背轉過身體,悶悶地睡了。

想到核污染區的慘狀,也不知道此行能救出多少災民,又想到冷漠無情的無憂,陸萬劫情緒低沉,過了很久才朦胧睡下。

睡也睡得不安穩,夢裏一會兒閃過姐姐一家人逃亡的慘狀,一會兒出現李深和程蒙怒其不争的訓斥,一會兒又是無憂背轉過臉,對他不理不睬的。

陸萬劫難受地睜開眼睛,窗外灰蒙蒙的,旁邊的床頭櫃卻亮着一盞小臺燈。他以為無憂坐在床邊看書,支起身體仔細一瞧,卻愣住了。

無憂擁着棉被坐在床邊,肩膀微微顫抖,單手掩着嘴巴,抽抽搭搭地哭泣,又盡量壓抑自己的聲音,睡衣袖口和棉被被淚水打濕,暈染了一大片,一雙眼睛腫得跟桃子似的,臉上水光潋滟。

陸萬劫忙湊上去将他抱住,輕輕地搖晃他的肩膀,問他怎麽了?

無憂沒想到他會忽然醒來,有些窘迫地擦拭着眼淚,掙紮着要推開他,卻敵不過他的力氣,最後任命地閉上眼睛,停了一會兒才沙啞着聲音說:“你能不能跟李将軍說,不要去那裏。”

陸萬劫嘆氣,說道:“憂。”

無憂難過地喘着氣,半晌才輕聲說:“我夢見你死了。”

陸萬劫一怔,才明白他半夜哭泣的原因。陸萬劫心裏一酸,眼眶有些濕潤,手指微微顫抖着擦了擦他臉頰上的淚水,又把哭濕的枕頭和棉被扯過來,把自己的換給他。這才摟着他睡下,又賭咒發誓自己絕對不會死。

無憂傷心起來,一發不可收拾。陸萬劫一顆心幾乎被揉碎,最後也陪着他哭了。兩個男人在床上相對飲泣,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疲倦地睡下。

這天正午,幾個人忙忙碌碌地搬運桌椅,迎接程靈的到來。如今物資緊缺,整不出什麽像樣的食物,無憂勉強炒了幾個青菜、茄子,又用牛肉罐頭湊成幾個葷菜,總算制成了酒席。陸萬劫見了,指責他浪費食物,又說憑程靈的身份,是沒有資格享受碗碗碟碟的待遇,随便炒點米飯就可打發。

正午十二點,程靈穿一身休閑的白色西服,翩然而來,滿臉含笑地對衆人打招呼,反正大家都是見過面的,也不需客套。他把手裏的一包炒栗子放到陸萬劫的手裏,說聲:“不成敬意。”又看見飯桌上紅紅綠綠,當即兩眼放光,對無憂說:“破費。”

無憂瞄了一眼炒栗子,見邊緣還破了一個洞。他覺得陸萬劫說的話很對,程靈這種人是不值得用一桌酒菜來招待的。

程靈取過濕毛巾,擦了擦手,對無心微微點頭:“小美人,又見面了。”忽略過林鐵衣,又對陸萬劫說:“陸哥你也真是,有事您就吩咐,還整這麽大一桌菜,我都不好意思了。”說罷坐下,抄起筷子,對衆人說:“那我就不客氣了。”

衆人面色複雜地坐下,紛紛落筷,程靈最近春風得意,他做了李将軍家的家教,不但可以免去許多危險的任務,在同僚間也很受尊重。當然程靈并不在意這些,他高興的是程蒙再也不天天念叨他不争氣沒出息了。

程靈喝多了幾杯酒,滿臉紅光,拍着胸口保證自己要把陸萬劫的家人當成自己的家人那樣對待,又頻頻端着酒杯與無心說笑,他這人平日挺斯文,喝醉後就喜歡跟漂亮的人逗趣。

無心見他傻乎乎的,也很樂意同他談笑,便不顧一旁的林鐵衣神情陰郁,繞過了桌椅,走到程靈面前同他聊天,又問他李将軍家的千金是什麽模樣?

程靈仰着臉伸着舌頭,想了一會兒,才老實地說:“沒見過。”

無心不相信,覺得程靈說謊:“你都教人家讀書了,還沒見過她的樣子?騙鬼哦。”

程靈搖晃着腦袋,再一次重申:“真的沒有見過。”

程靈酒量很淺,三四杯之後,身體就止不住地往桌子底下滑,其他人也吃的差不多了,于是起身收拾桌椅,又把程靈搬到沙發上。無心和林鐵衣去醫院上班。無憂和陸萬劫回卧室睡覺,他們昨夜哭了半宿,着實很耗費精力。

兩人分別的前夜,無憂把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擺放在卧室裏,一樣一樣地打開,檢查裏面的東西,又跑去廚房,把藕粉和薯球裝進保鮮袋,塞進箱子。

陸萬劫心裏不忍,最終告訴他,這些東西不能被帶進飛機,飛機上裝運的全是救援物資,個人物品的重量是嚴格被控制的。

無憂雙手握着保鮮袋,滿臉失望:“這些都不能帶嗎?”

“不能。”陸萬劫回答,見他神情沮喪,只好說:“沒事,我現在全吃了吧。”

陸萬劫為了讓他高興,往肚子裏塞了許多不喜歡吃的東西,心裏郁悶地想:“無憂也真是呆,以為自己喜歡的食物全天下人都愛吃。”

兩人忙碌到淩晨,終于沾到了床,無憂又問他:“我能跟你一起去嗎?我學過一點護理的。”

陸萬劫瞄了他一眼,懶懶地說:“能去那個地方的人,都是受過專業搏擊訓練的。不然還沒救到人,先被那裏的怪物殺死了。”

無憂輕輕地嘆了口氣,低頭擺弄着自己的手指:“我們住在一起,總共才十四天,你就要離開一個月。”

陸萬劫憐愛地握住了他的手指,說:“等以後太平了,我天天膩在你身邊,你別嫌我才好。”

無憂低着頭不說話,長長的睫毛蓋住眼睛,滿臉蕭索寂寞。陸萬劫忙說:“今天我們早點睡,你可不要再哭了,我都要累死了。”

無憂瞄了他一眼,眼波流轉,随即背轉過身,慢慢說:“原來你累了,那就算了。”

陸萬劫宛如野獸似的支起了耳朵,興奮地說:“什麽算了?你剛才說什麽?”

“沒什麽。”

陸萬劫扳過他的肩膀,見他臉頰粉紅,眼眸如星,正癡癡地看着自己,陸萬劫不由得湊上去,一面熟練地解開衣服,一面在耳邊說着撩撥的情話。

第二天十點多,兩人才起床穿衣,又簡單地吃了一點早飯,手拉着手在屋裏坐了一小會兒,轉眼就到了飛機起飛的時間,兩人到了停機坪,已經有三四架飛機停在那裏,參加任務的組員正在和家人道別。螺旋槳發出巨大的轟鳴聲,帶動周圍的氣流波動。衆人依依惜別的聲音都消失在轟鳴裏。

無憂和陸萬劫一直沉默着不發一語,待衆人已經登上飛機後,陸萬劫才松開無憂的手,大步走上去。他在艙門口看無憂,見無憂衣裳單薄,頭發淩亂,一張臉被風吹得皺巴巴的,顯出一點可笑的落魄相。

陸萬劫愣愣地看着,又忽然跑下去,不顧駕駛員和隊友的叫喊,他快步走向無憂,同時脫掉自己的大衣,給無憂穿上,又抱住無憂的肩膀,輕輕地嘆口氣,蹭了蹭他的臉頰。

無憂察覺出臉上有一點水意,勉強笑了一下,用袖子擦了擦陸萬劫的臉,說:“快去吧,別讓隊友笑話。”

陸萬劫嗯了一聲,臨走時又說:“你等我回來。”

無憂點頭:“不然我還能去哪裏啊。”

陸萬劫想了想,終于放心地走上飛機。在艙門口向他揮手道別。

無憂目送飛機離開,直到遠處的小黑點都不見了,他才寂寞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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