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不是好人 漆黑一片的空地上,……

“仙兒!仙兒!有大新聞——大新聞!!”幽寂的青石板巷,男童狼嚎般的吼聲響徹夜空,聽出了幾分凄厲。

傍晚時分的小漁村路燈亮的不多,黑暗中家家戶戶的燈火更加明顯,有炊煙袅袅升起,到比白日更添了幾分熱鬧的煙火氣。周圍院落中傳來剁菜聲、翻炒聲、掃地聲……

一胖一高兩個身影從水坑中奔跑踩過,發出“嗒嗒”的聲響,穿過幾條黑咚咚的巷口,一頭紮進了一戶小院。

“仙兒!!!”又是一聲長嚎。

哐——

堂屋門被一把推開,一個十歲大小皮膚雪白的男孩手裏端了碗飯,嘴裏含糊糊的,明明不耐煩至極,卻聲音軟糯讓人聽了反而心生歡喜。

“叫、叫、叫,叫魂呢?煩不煩。”

“真……真是大新聞!”身材略胖的那個男童喘着粗氣,瞪着眼盯着莫仙……手裏的那晚飯。

沒等莫仙說話,屋裏傳來一個溫溫柔柔,帶着幾分氣虛不足的女聲:“仙兒 ,咳咳……是旺寶來了吧?正好,叫他進來吃飯。”

“哎!”被稱作旺寶的小胖一瞬間笑彎了眼睛,從善如流又靈活地鑽進了堂屋。

莫仙側身無語,只得眼睜睜地看着後面的大高個兒也傻笑嘻嘻跟着擠了進去。

身材胖一些的男孩叫程家旺,高個兒的叫崔樹,都住在好旺村,跟莫仙光着屁股一起長大。

兩人沒急着上桌,十分熟練地自己進了廚房,一人拿了一個碗盛飯,還假惺惺地對着莫母道:“欣姨欣姨,這裏我們來,您身體不好,快歇着吧!”

莫仙靠在廚房門框,沒好氣地瞅着這倆人,手裏卻老老實實聽從母親的吩咐撕開了一袋塑封的魚幹,倒進盤子裏,三人一起出來坐上了桌。

桌上本來有兩個菜,一盤鹵肉,一盤炒青菜,加上莫仙現撕開的魚幹,一共也就三個菜。三個正長身體的男娃,肯定是不夠吃的。

莫母許欣又圍上了圍裙,柔和地笑着說:“你們先吃着,我再去給你們炸個魚柳,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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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旺和崔樹本來不好意思地想說夠了不用麻煩,一聽“魚柳”兩個字,又吞了口口水,把話咽了下去。

莫仙翻了個白眼,有些沒精打采的:“說吧,什麽事兒?”

他一回家就被莫母捉去寫作業,兩個小時沒動彈頭都快炸了。

程家旺卻神采奕奕,湊過頭來,小聲道:“就是村東頭那個大酒鬼何祿,他們家來了好些人。”

聽到何祿這個名字,莫仙眼裏露出明顯的厭惡。

呸了一聲:“活該。”

“可不是麽!”程家旺配合地往桌上拍了一巴掌,“走不走?一會兒去瞧瞧熱鬧?”

“什麽熱鬧?”許欣先端出來了剛加熱好的玉米餅,笑着戳了戳旺寶兒肉肉的臉,“瑤瑤今晚不回來吃飯,我們倆本打算随便吃點湊合的,沒什麽好的。”

“哎呦有魚柳就行!欣姨的魚柳無人能敵!”程家旺捧場。

崔樹也立馬放下筷子跟着鼓掌。

好旺村靠賣各種魚類相關的産品為生,莫仙開的那袋魚幹,就是他們村工廠加工的,家家戶戶都賣的産品。但是許欣炸的魚柳卻是一絕,一度在孩子們心中封神。

沒有人能拒絕欣姨的魚柳,但卻不是所有人都能夠跟莫仙成為朋友吃到的。

程家旺和崔樹感到非常自豪。

許欣被他們哄的樂的不行,看廚房油溫的差不多了,就先進去了。

程家旺一手一個玉米餅,一手一條魚幹,嚼的香,“對了,瑤瑤姐怎麽沒回來?”

“今天周五,我姐說跟同學吃了飯再回來。”莫仙說着,擡眼時又瞟了下牆上的表。

“哦哦哦,那還早。”程家旺放下餅,繼續勸道,“咱們看完了熱鬧,不耽誤接你姐。”

“我看那些人跟之前的都不一樣,不信你問大樹!”

崔樹一直在幹飯,聽到喊他“唔唔”點點頭,比劃着:“渾身上下……穿的很厲害,跟電視裏一樣。”

“他們剛剛還先去了我家……”程家旺生怕莫仙不去,晃了晃他胳膊。

“去你家幹嘛?”

“不知道,我被我媽給趕出來了……”

“不過……”在莫仙撇嘴前,程家旺趕緊道,“我在人群中,還看到了一個小孩。”

“……”

莫仙這回真的放下筷子了,睜大了眼睛。他有一對很特別的杏眼,沒精神時眼角微微下垂,震驚時會變圓,格外好看。

“小……小孩?那大酒鬼,真的抓小孩了?還被人家家長找過來了?!”莫仙難以置信。

要說他們村中誰最不讨人喜歡,那必須是住村東頭的何家。何家離莫仙家倒不是很遠,隔了兩條巷子,何家就何祿一個人,三十歲出頭的年紀,卻成天邋裏邋遢,像四十多歲。酗酒、賭博、脾氣暴躁,欠了一屁股債,甚至還有傳聞他曾經吸毒進去過。村裏人人見了都繞道走,不願意跟他多說一句話。

不少女人拿“再不聽話,村東頭那酒鬼晚上過來把你抓走”這種話吓唬不聽話的小孩。加上他兇狠狠的模樣,全村小孩都怕他。

莫仙自然沒有被這樣吓唬過,但他惡心何祿的情緒比所有人更重,只因為何祿曾經喝多調戲過他姐。

莫家姐姐莫瑤今年16歲,是十裏八村出了名的美人兒,現在正在滃城讀幼師。平時住校,周末回家。莫瑤12歲的時候有一天晚上看見路邊躺了個人,好心過去看看,誰知卻是何祿這個醉鬼,醉鬼喝高了,拉着姑娘的手腕使勁不松手,嘴裏還嘀嘀咕咕不幹淨,給姑娘吓的大哭大叫起來,引來了不少村民,三個大男人才把醉鬼給拽開。

好在沒出事。

莫瑤回家後做了兩天噩夢,一度晚上不敢自己出門。自此莫仙恨死了那個喝酒的何祿。

“可不是!”程家旺同仇敵忾,“來了那麽多人,何祿被暴揍一頓是跑不掉的了!”

莫仙做夢都想着暴揍何祿,當下飯也不吃了,撈起程家旺和崔樹就往外跑:“走!”

“哎哎——!我魚柳還沒吃呢!!”程家旺望着廚房門哀嚎。

何祿家臨路,莫仙三人跑過去的時候,正看見四五輛黑色的轎車停在村口大路的路邊,一行人正往車上走。三人躲進了一處沒人住的院落,順着梯子爬上了房頂,搬來幾個草框遮擋隐藏。莫仙從口袋裏摸出根草莓味棒棒糖,叼着往下看。

那群人西裝革履,走在最後的是一個年輕女人,她穿着淺灰色的套裙,打扮精致,正微微側頭跟身邊的一個站的筆直的男孩說着話。

“大酒鬼呢?”崔樹伸長了脖子,莫仙也難掩興奮地四處尋找。

可惜等人都上車了,也沒有發現何祿的身影。

倒是……

“咦,那小孩,怎麽沒跟走?”程家旺喃喃道。

何祿家窮,院門口沒有夜燈。

漆黑一片的空地上,只站着一個小小身影。清冷的月光餘韻掃下來,在他身側渡了層邊,隐隐綽綽的,看不清面容。

車開走了,也自始至終沒有見過何祿出現。

只留他一個人。

“他、他是誰家的?”程家旺困惑了。

崔樹笨拙地晃晃腦袋,突然靈光一冒,控制不住嗓音道:“我知道了!他一定是何祿家的,何祿兒子?!”

莫仙正不知為何,看那小孩看的入神,被大嗓門吓了一跳,一腦門磕到了面前的草框上,棒棒糖險些捅嗓子眼裏,疼的瞬間眼裏浸了淚。

他忘了躲藏,夜色朦胧中,等發覺時已經閃着淚光跟站在地上的人目光對了上。

昏昏暗暗的,并看不清什麽。

“仙兒,仙兒你沒事兒吧?”程家旺和崔樹都湊過來,程家旺狠狠踢了崔樹一腳。

莫仙疼的時候不想說話,抿着嘴角,用舌頭緩緩把棒棒糖抵出嘴,吐到地上,拼命忍眼淚。

幾人亂作一團,等到疼勁兒過去了,三人再往下看,院子前早已空無一人。

“走了,我姐要到了。”

不知為何,莫仙這會兒的心情莫名很不好。

可能是撞了額頭,也可能是沒有看見何祿挨揍。

程家旺和崔樹要跟着,莫仙不讓。

兩人知道莫仙的脾氣,尤其崔樹,自知理虧,也沒敢跟着。

莫仙一個人往村外大巴車站走着,走出一段路了,忍不住又回頭望了一眼。

院子外面黑漆漆的,屋裏也沒有打燈。

像是不曾住人一樣。

這本是何家的常态,大酒鬼白天不着家,晚上喝的嘧啶大醉倒頭就睡,基本不開燈。可是現在不是多了一個人嗎?

他的行李收拾好了?

床鋪了嗎?

……

小小年紀的莫仙,第一次搞不明白心裏這股委屈勁兒到底是怎麽了。

大酒鬼這麽讓人惡心,他的兒子肯定也不是好人。

想到村子裏從此又多了一個縮小版邋遢、髒兮兮、長相兇惡又喝酒調戲人的何祿,莫仙打了個寒顫。一瞬間就将對方明确地劃進了敵人一方。

村裏的小孩都怕何祿,雖然莫仙絕對不會承認,但此時出現了一個跟他個頭各方面差不多的“小何祿”,莫仙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必須可以。

他是家裏的小男子漢,要保護姐姐和媽媽。

他覺得自己擔子好重。

“仙兒!”清亮好聽的女聲從前面響起,莫仙擡頭,看見大巴車站路燈下一個青春靓麗的身影正沖他招着手。

莫仙鼻子一酸,張開手就跑了過去,等被姐姐抱緊懷裏了,第一時間揚起臉,把還微微紅的腦門亮出來,濃濃道:“姐姐,呼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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