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這是商場三樓右邊的一個角落,兩邊的幾家店鋪要麽停業要麽還未開張,上頭張貼着敬請期待的大海報。沒有東西可逛,自然沒有人過來,與喧嚣嘈雜的外頭一比較,這裏顯得格外寂寥。

兩人相對沉默一陣後,那種寂寥感更是被拉得垂直上漲。

“剛剛想起來,”一會兒後,舒錦時背對她而站,視線落到外頭,輕聲道,“我今天也有點事,得去處理一下。你等下回去時,記得車開慢點,路上注意安全。”

舒錦時說完這些話,将右邊的發攏過耳輪,低垂着頭闊步離開了這邊。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麽辦,或許她們都還需要一些時間。

許風儀捂着頭聽到她的腳步聲逐漸變遠,變輕,直至消失不見,終于輕輕松開了手。

轉過身,她朝着那邊望去,才發現那邊已經不見了人影。

但很快,新的腳步聲又響了起來,許風儀心間空去半格,一下緊拎起來。

可當她擡頭望去時,才發現來者是她的好朋友顧顏語。

且眼角眉梢,都是擔憂。

“你們怎麽啦?”隔着幾米的距離,顧顏語沖她喊問道。

許風儀欲言又止,最終擡起頭:“她走了嗎?”

“嗯,說是有事。”顧顏語雙手拎着包擱身前,一直觀察着許風儀,十分擔心地問道:“你眼睛怎麽這麽紅?哭過?”

許風儀抿住下唇,搖搖頭。

顧顏語嘆了口氣,禁不住一把抓住許風儀手臂,仔細問道:“風儀,你今天到底怎麽了?你們倆都是……一開始不都好好的麽,怎麽玩着玩着突然就這樣了?”

這事兒的發展,着實是令她萬萬沒想到。

許風儀搖頭:“對不起,明明今天是要陪你的,結果被我搞成了這個樣子。”

顧顏語嘆氣:“不是,這個我無所謂,我更擔心你啊,你到底怎麽了嘛?”

許風儀一如既往搖頭,沒有說話,進而斂下眼睫,垂低腦袋,望向地面。

她這樣子,本意是為了不讓顧顏語看清自己的臉,可誰知結果卻是一低頭就讓淚水不受控制地落出了眼眶,滑向了下巴。

“哎哎哎……”顧顏語被她那一下子湧出的眼淚惹得感覺心裏都往下坍塌了一小塊兒,急忙抽出紙巾疊好,站上前去為她擦拭起了眼淚,“怎麽啦,到底是誰惹我們風儀小寶貝不開心了啊?”

顧顏語是個一等一的直女,比電線杆子還直的那種,她根本瞧不出那幾個人之間的異常是來自什麽。在她眼中,趙年年和舒錦時雖然親密,但應該也就像自己跟許風儀一樣,所以完全想不到許風儀突然難過是因為那兩個人導致的。

許風儀吸了下微堵的鼻子,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沒什麽。”

很奇怪,以前的她屁大點糟心的事兒都會想要跟顧顏語分享,比如接到了上司的奇葩任務,客戶的奇葩要求等等,感覺不分享就過不去,一定得有人和她同仇敵忾地大罵一通,才能好。

但今天,現在,她卻發現,自己不想說。

心裏太悶太堵了,根本就說不出來,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顧顏語嘆氣,只好拍了拍她的背,将自己頭上的鴨舌帽子取下來戴到她頭上,壓了壓帽檐,替她擋住那張皺巴巴的臉:“那就算了,我們去吃點甜甜東西吧!甜甜的東西有助于緩解心情。喏你看,那邊開了家新的奶茶店,我去給你買一杯好不好?”

許風儀又吸了下鼻子,可她卻發現,自己連搖頭或點頭,都不是很能夠做到。

眼淚和鼻塞交織出的大範圍灼熱感,已經圍困了她的五感。

她現在,就很像一個木頭人。

顧顏語長長嘆出口氣,随後帶着她轉身朝一個奶茶店窗口走了過去。

許風儀一路跟着她排到了奶茶店隊伍最末,仍是大腦空空。

不知過了多久,一直等到将奶茶取到手中,許風儀才恍惚着從自己的小世界中蘇醒過來,對着店員說了聲謝謝。

捧着溫熱的奶茶轉過身,許風儀低頭吸了一口,望着塑料封口喃喃道:“是我錯了麽,是我太敏感了麽,還是說,是我太小家子氣了麽……”

“什麽?”顧顏語側頭看着一直喃喃自語又心神渙散的她,聽得有一絲迷惑。

許風儀再一次沉默了下去。

直到兩人走到了一個下去的電梯口,許風儀才又開了口:“如果,如果有一個人說她喜歡你,可她給你的感覺卻又是……關心朋友還勝過于關心你,你會認同這種喜歡嗎?”

作為一個母胎solo二十好幾年的人,顧顏語是真被她給問住了,轉動眼珠想了好半天,嘀咕道:“我覺得,得看是哪種朋友,哪種關心,以及什麽情況吧?”

“就比如……”許風儀說到這兒,又搖了下頭,“算了,不知道該怎麽說,先不說了。”

“好吧,”顧顏語表示理解,“等你組織好語言了再說也沒關系。”

許風儀點頭。

這時,商場負一樓。

舒錦時同自己品牌旗下的某個零食店店長剛剛聊上兩句,就被一個突然出現的,從後面過來的擁抱給打斷了思路。

垂頭一看,舒錦時目光落到那雙緊扣在自己腹前的手上。

這孩子氣的動作,還有這萬年不變的粉色指甲……她真是一眼就能認出是誰。

舒錦時認出是趙年年後,沉默片刻,嘆了口氣:“年年,你先松開,我等下有點事要和你說。”

是了,只有趙年年會很喜歡這個樣子。

“哦,什麽事啊?”趙年年松開了手,站到她旁邊,歪頭看着她。

“你先去車裏頭,”舒錦時聲音冷靜利落道,“我把事情處理好後,等會兒就過來。”

趙年年看着她,神色晦暗不明,随後笑起來:“好啊。”

說完,趙年年轉過身去,先走了一步。

舒錦時目送她離開後,搖搖頭,繼續同人講起了工作上的事。

其實對于趙年年這個人,她的感情也是挺複雜的。一開始她對趙年年好,是出于班長的責任,她父母的請求,以及自己的……一點憐憫。

其實趙年年的父母并不是她的親生父母。她是個孤兒。

而且不同于那種從嬰兒時期就被抛棄,然後被收養着一路長大的孤兒。趙年年是從小到大,換了好幾任監護人。所以她長成了一個十分敏感的人,是個有很多缺陷,想要和人建立親密關系卻又始終難以建立,甚至會被她親手搞砸的人。

所以,舒錦時一直以來所秉持的同她交往的态度,就是順着她。

什麽都順着。然後,正是如此,趙年年漸漸就越來越依賴她了。依賴到一種什麽地步呢,依賴到舒錦時時常會有一種錯覺,覺得自己年紀輕輕就有了個娃……

直到後來趙年年出了國,因為時差的關系,兩人聊得也少了,舒錦時才漸漸沒了那種感覺。

但現在,随着趙年年一回國,那種養了個娃的感覺就又出現了。真是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舒錦時只能疲憊嘆氣。

然後,舒錦時轉過頭來,繼續和人談正事。

幾分鐘後,舒錦時談完正事,就去往車庫,走到自己車子旁邊,開門落了座。

“來啦?”

舒錦時一轉頭,便看到趙年年正背脊筆挺地坐在旁邊對自己笑。

她的嘴角固定在一個半永久式的弧度上,看上去非常完美,就像一個娃娃。

只是這車庫光線暗到幾乎可以忽略不提,以至于顯得一切都有幾分詭異。

舒錦時看了她片刻:“年年。”

“嗯?”趙年年點頭,看上去十分乖巧,對她下文也十分感興趣的樣子。

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習慣了這樣讨好舒錦時。

舒錦時低頭打開包,在裏頭翻找着什麽:“有個事情我得跟你說一下。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趙年年笑容凝固。

舒錦時拿出手機,将包放到後邊兒座椅上,系上安全帶,然後繼續說道:“你剛剛也見過了。”

“你是說許風儀?”趙年年瞬地轉過頭望向她。

那一刻,她的眼神不再乖巧,斥滿警醒。

舒錦時點頭:“你看出來了?對。然後,你也不是什麽小朋友了,我相信有些東西你應該也懂。我跟你說這些,主要是因為,她是一個比較敏感和缺乏安全感的人,所以我想說,我們在相處的時候,還是不能太随意親密了。但這并不是說我對你有意見……”

趙年年揚動眉梢:“我懂,你就是怕她誤會你和除了她以外的其他女人牽扯不清,對吧?”

舒錦時望向她:“是這樣沒錯。”

趙年年緊抿雙唇,忽而開口道:“不是說,你們只是在同居嗎?不是說,就算你們以後要結婚,也只是搭夥過日子嗎?你昨天還是這麽跟我說的,怎麽你今天就喜歡上了她?還是說其實你早就喜歡上了她,你們在假戲真做?”

眼神冷冷,聲音冷冷。陡然之間,趙年年就像變了個人。

舒錦時揉動眉心:“我昨天确實是那樣說的,因為我和她确實還沒在一起,我也不想早不早被傳出喜歡她這種事,增加她負擔,所以無論對誰,都是說的和她只是同居關系。但現在……”

“其實就是你早就喜歡上她了,是吧?”趙年年看着舒錦時,打斷她的話,一字一頓:“你真是個騙子。”

舒錦時手松開眉心,側頭看着她,費解道:“啊?”

趙年年眼神如刃:“以前說了這輩子都不想談戀愛的是你吧?”

舒錦時蹙眉:“我是說過,但人是在不停成長着的,不停改變着的。”

趙年年固執搖頭,一直死鑽着牛角尖:“可你确實是說過不是嗎?”

“你一直都是那麽說的,也是那麽做的,為什麽你突然間就變了?騙子。”趙年年越說越激動,捏緊了拳。

“不是,年年,你這個邏輯就不是很對。”舒錦時完全沒有料到趙年年會那樣激動,目光落在她捏緊的拳上,一頭霧水道:“我有點兒迷惑。那你15歲的時候還嚷着不吃內髒呢,後來肥腸豬肝都成了你的最愛,我能說你是騙子嗎?”

舒錦時是真的不能理解趙年年的思維邏輯,于是十分認真地嘗試着同她理論。

“我……”趙年年懵。她發現自己竟然,被舒錦時堵得啞口無言,大腦一片空白,完全無法反駁。

但也是那一分鐘,她弄清了一件事。

那就是,在舒錦時心裏,自己确實只是一個需要人照顧的小妹妹,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不然,舒錦時早就該明白自己之所以生氣,根本就不是因為她舒錦時立的flag有沒有倒,而是因為自己不希望她喜歡上別人了!

想到這一層,趙年年突然可憐起了自己。有意思,真是有意思。舒錦時說不想談戀愛,于是自己依着她,一直以朋友的身份陪伴着她,從頭到尾都不敢表露出半點真實心意,結果呢?

結果對方一轉眼,就喜歡上了別人,還跑來跟自己分享,讓自己識趣地滾遠點,人幹事?!

那一刻,趙年年感覺自己真是從頭涼到了腳。同時,對于許風儀的嫉妒,更是空前絕後地水漲船高起來。

最後,趙年年抿緊嘴唇解開安全帶,麻利地下了車,并“砰”地一聲關上車門,往外跑了。

舒錦時側頭望去的瞬間,趙年年爸媽拜托她時講的那些話,又在她腦中打起了轉。

比如,趙年年情緒不穩定時會做出許多可怕的事情,希望她能幫忙看一看之類的。

确實,趙年年情緒失控時是很容易搞出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的,比如傷害自己,損壞一切能損壞的東西等等。所以,舒錦時這些年來,才會在對待她時區別于其他人,也格外小心謹慎。

可是,這特麽都是些什麽破事呢?她疲憊地伸手揉了揉太陽穴。

權衡再三,無奈之下,舒錦時打開了車門,朝着趙年年追了過去:“年年!”

與此同時,随着“叮——”的一聲響,停車場電梯門打開,顧顏語和許風儀一塊兒從裏頭走了出來。

也是那一瞬,許風儀聽到了舒錦時的聲音。

幾乎是下意識的,許風儀随着那聲音望了過去。

随後,許風儀瞳孔微縮,提起腳來朝後輕輕退了一步。

“怎麽了?”顧顏語迷惑道。随後,她順着許風儀視線望過去,也看到了那個畫面。

腦子飛轉半天,結合着今天的一系列事情以及之前許風儀那欲言又止的問題來細想之後,顧顏語終于,感覺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擡手輕輕捂在了微張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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